第30章 朽木開花

朽木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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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美的都沒有家，流星，落花，螢火，

最會鳴叫的藍頭紅嘴綠翅膀的王母鳥，也是沒有家的。

誰見過人蓄養鳳凰呢？誰能束縛着月光呢？

一顆流星自有它來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處。

——沈從文

話音被孟小冉抱過來的東西打斷，

不，準确地來說，

被孟小冉抱着的孩子打斷。

葉歸看見她抱着一個嬰兒，

第一眼，他就看見那嬰孩的鼻子最下端與上唇之間人中的位置，深深地裂開，一條縫隙可以清楚可見口腔內部。

一瞬間，葉歸也被吓到幾分，不過很快理智便回到腦海。

這孩子已經沒有了哭聲，凍得渾身發紫，全身赤裸，甚至連紙尿褲都沒有，小小的身體上除了垃圾還有自己的排洩物……

葉歸一時語塞，心中滿是震驚與不舍，到底是多狠心的父母，能将一個唇腭裂的嬰兒在這個天氣，一絲不挂地丢棄在垃圾堆裏，且不說半夜會不會被野貓野狗咬傷，第二天被人發現時會不會被凍死，哪怕是過半小時孟小冉才發現這個小嬰兒，她也會無聲無息地喪命于那堆垃圾間。

“我開車去醫院，”孟小冉抱着那個孩子，神情雖然緊張，卻有着少見堅定，“我們帶她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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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歸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把孟小冉拖進房門，“她太冷了，這樣去不到醫院她就凍死了。”接過那個孩子，葉歸将她放在沙發上，即刻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嬰兒小小的身體上。

孟小冉趕忙趴在沙發邊看着她，小小的生命在努力地呼吸着，用溫暖的手掌放在她的臉頰，孟小冉發現她竟然那麽小，整個腦袋也不過巴掌大。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手，柔軟卻不溫暖的小手忽然有力地握住孟小冉的手指。

“去收拾一下自己，”葉歸一邊整理着東西一邊跟孟小冉說，“我現在打120，冉冉你去換件幹淨的衣服……”

孟小冉低頭輕吻了那雙小手，雖然她充滿污穢，但也打在了自己最柔軟的心窩裏，耳邊是葉歸有條不紊地與急救人員的溝通，眼神卻離不開這個小小的生命，生怕自己的視線一轉開，她的呼吸就這樣停止了。

小白貓跳到沙發上，焦急地在嬰兒身邊踱步，沒有亂撲亂咬，很知分寸地在一旁喵嗚喵嗚。

将孩子用柔軟的浴巾包裹起來，孟小冉抱起她，葉歸在她身上蓋上了一件輕而保暖的薄羽絨服，兩個人就這樣去樓下等待着救護車的到來。

在這個戲劇性的夜晚，他們手忙腳亂地偶遇了一個脆弱的小生命。

孟小冉站在路燈下等待時，毫無征兆地刮來一陣風，她将自己的背轉向風來的方向，擔憂地看向自己懷裏。

“別太擔心，”葉歸繞道她的身後，解開外套，從後背擁抱着孟小冉，剎那間，将寒風與她隔絕開。

帶着體溫的溫暖，如此充滿力量，

孟小冉護着小小的她，葉歸護着她們兩個。

救護車的疾馳在夜晚中格外刺眼，醫生将小小的小人兒從孟小冉懷中接走，在與120的溝通中醫務人員已經得知這是被撿到的棄嬰，通常這種情況都是醫院先行救治，政府後續救助安置，好心人士不會因為幫助棄嬰而有負擔。醫生轉身上車時以為這對年輕人并不會再繼續跟着，可是他們卻毫不猶豫地上了救護車。

“你們跟車去嗎？”醫生還是例行地問道。

“對，”葉歸肯定地回答道。

孟小冉看見醫護人員将小小的她放進保溫箱裏，有各種她看不懂的機器開始與她小小的身體連接起來。救護車在空蕩的街頭飛馳而過，醫生在車內就已經準備為她輸液，嬰兒的血管細如發絲，更別說在有顫抖的車上，操作難度更上一層。

第一針并沒有一針見血，小小的孩子也只是發出幾聲無力微弱的啼哭。

孟小冉在一旁看在眼裏，心中有萬般難以言說的焦急。

攬住孟小冉的肩膀，葉歸輕而緩慢地安撫她，“冉冉，已經見到醫生了，她會平安的。”

聽到這句話，她好似忽然洩氣的皮球，癱軟地靠向葉歸肩頭。

醫生在病歷上記錄着情況，寫完後放置在一邊，葉歸關切地拿過想要看看，卻被醫生制止，“家長不要亂動啊。”

“嗯？”孟小冉疑惑地看向醫生，本來想解釋點什麽，可是見醫生忙碌的身影，想來也是平日裏習慣了這樣的稱呼。

葉歸卻開口說了一句她聽不懂的話，“1127是什麽？”

“啊？”孟小冉不解地回答，“是今天的日期吧……”

葉歸卻執着地問醫生：“請問她的名字那裏為什麽是1127？”

“不好意思先生，”醫生似乎也是才反應過來，他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一般醫院裏還沒有起名字的新生兒，都是叫某某某之子或者某某某之女，這個某某某就是産婦的名字，方便對應家長和嬰兒的照料，這種棄嬰為了方便救治和接受政府援助一般是以入院日期先行登記在姓名那裏記錄的。”

心中莫名不忍，一個被抛棄的小生命，在寒冷風夜風中一無所有，而進入醫院中依然一無所有，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

孟小冉看見她微睜的小眼睛，不知道是有意識地想看看身邊的人，還是僅僅無意識地睜開，她小小的眼瞳，是那麽的黑，卻又那麽清澈，那麽亮。

不知怎地，孟小冉就想到自己在看見她的上一分鐘，那漫天繁星，也是這樣的亮晶晶。

“她有名字，”孟小冉湊近透明的暖箱，目不轉睛地看着那雙眼睛，“她叫星星，葉星星。”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這個新生的小生命也在放光明，

孟小冉與葉歸随着醫生的腳邊跑進醫院，等在檢查室門口。

終于得到片刻喘息，孟小冉精神上稍稍松懈下來，卻被葉歸一把抱在懷裏，“啊……。”毫無預兆，她吓得驚呼出聲。

寂靜的醫院，許多人的視線都被吸引過來，

有些埋怨地看着葉歸，“你幹嘛？”

頗有深意地直視她，葉歸有掩飾不住的笑意，喜悅幾乎要溢出來，可是話音中卻帶着無比的嚴肅與認真，“你在暗示我什麽？”

一臉狐疑，孟小冉想要推開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葉歸卻緊緊用力锢住她，有着少見的刨根問底，“她叫葉星星……”

“那是因為我看見她的時候天上有很多很漂亮的星星。”孟小冉不由分說便打斷他，“幹嘛，很沒有沒內涵很難聽嗎？”

“葉？”不回答孟小冉的問題，他只重複了一個字，意味深長的語氣，直直地看着她，許久才繼續說，“冉冉，你的暗示我結婚的方法，不着痕跡。”

“我！”孟小冉連忙反駁，“我那只是下意識！”

抱着她，輕靠在她耳邊，很小聲，但卻無比真誠，“謝謝你冉冉，”葉歸眼角滾落一滴淚，“謝謝你下意識裏的我是星星爸爸。”

孟小冉不懂，葉歸極少動情至此般地步，雖然現在他不是初見時的那般木讷，但他往日給她的甜蜜也總在嘻嘻哈哈，打打鬧鬧間。

“怎麽啦？”孟小冉看見他的淚，不解又慌亂，她連忙擦拭着。

可葉歸卻猛地放開她，如同變臉一樣，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還不是被你身上垃圾的臭味熏的呀！”佯裝嫌棄地捏住鼻子，“孟臭臭，孟臭冉，孟小臭。”

“好你個葉歸，你信不信我現在直接把你打進急診室！”

一位護士低頭看着病歷走了出來，見到眼前依然等着的兩人有些詫異，“你們可以回去休息的。”打量了一下狼狽不堪的孟小冉，護士程序化地說，“我們這邊會跟派出所和福利機構聯系的。”

趕忙上前一步，孟小冉焦急地詢問病情。

護士隐隐有些不耐煩，不過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你們确實很有愛心，但是如果今天你們兩位愛心人士來問，明天甲乙丙丁幾位愛心人士來問，那我們就會增加很多無謂的工作，希望你們理解。”見孟小冉滿臉擔憂，護士還是補充道，“孩子目前來看除了唇腭裂以外沒有先天殘疾，有一點點肺炎需要，還有就是唇腭裂新生兒喂養難，很有可能要鼻飼。”

“鼻飼？”葉歸疑惑地反問，“需要這麽嚴重嗎？”

“是的，”護士肯定地說，“本身唇腭裂寶寶吃奶就很容易嗆咳，在加上這個孩子唇腭裂屬于比較嚴重的，而且她現在有肺炎，如果吸奶過程中常常嗆到，會更加難以痊愈。”

孟小冉只覺得情況很嚴重，“鼻飼是什麽？”

“就是從鼻子裏進一根管子直到胃裏，用注射器注射食物。”

聽見這個解釋，孟小冉想到那個小小的身體，那麽艱難卻充滿生命力，實在是心疼不已，明明還有滿腹疑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葉歸比她理性幾分，“那鼻飼要到多大可以做修複手術？”

見葉歸似乎懂一點點醫療知識，護士難得地笑了，“三個月就可以開始做手術，這個孩子一次手術不能完全成功，不過慢慢來，在這個過程中就可以讓她開始自己吸奶了。”

“謝謝您，”葉歸禮貌致謝，實在是已經耽誤了這位護士太久，他非常抱歉地問，“那我們還可以來看她嗎？”

“抱歉，如果她後續轉院的話我們醫院也不會持續跟進，就算是在這裏，我們也不太可能讓二位探視，作為醫院，我們要絕對保證寶寶的安全，所有這樣的孩子都只會有派出所的人和福利機構的工作人員接近她，希望你們理解。”

孟小冉的眼中充滿落寞，她一言不發，只是沉沉地低下頭。

“非常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葉歸連連道謝，“麻煩您照顧她了。”

護士保證病歷轉身離去，走出兩步，只聽見身後兩人一問一答，

“為什麽我們不能再看她了？”

“因為醫院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壞人。”

“那我們以後一直都見不到她了嗎？還能遇見長大以後的她嗎？”

“緣分夠的話總會再見。”

停下腳步，護士回身走到二人身邊，她面帶微笑緩緩地說：“二位這麽喜歡這個孩子，如果能力允許的話，要不要考慮收養這個孩子？”

兩人皆是嘩然，見狀，護士不再強求，“如果冒犯到二位，請見諒。”說罷，便打算離開。

“等等，”葉歸叫住她，“我先把我的聯系方式留給您，如果寶寶有什麽不好的突發情況，請您一定聯系我。”

他無比認真地說：“我們回去考慮一下，暫時勞您費心照顧。”

孟小冉完全沒想到葉歸會這樣說，他的囑托裏滿是誠摯與感謝，語氣中無比堅定與認真。

收養？

這個問題開始在孟小冉腦中盤旋。

那個被她起名叫葉星星的小寶貝的模樣，始終在她腦海裏浮現。

那個夜晚寒風中，在自己懷裏努力呼吸的小生命，當她們在垃圾堆裏偶遇的那一幕，孟小冉久久不能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