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缥缈幻境4
墨兮每天的日常就是玩，瘋狂地玩，沒人陪他就自己玩，在樹上到處亂竄。笑起來像個瘋小子，比穆雲峰活潑許多。大概是成長環境不同，即使同一個靈魂，也能開出不一樣的花朵。
古槐上有許多角落、巷子，他甚至有自己的秘密花園。将他最心愛的小動物養在裏面，有兔子、小麻雀、小倉鼠，和不知名的幻境小生靈，有長着兩條腿的魚兒、人臉鳥身的類鹦鹉、巴掌大的小人、兩個腦袋的小狗，模樣怪異，各式各樣。他天生受動物們愛戴，就像動物之王似的，穆雲峰自愧不如。
這會他站在樹上看墨兮在那張大網上蹦極！一張結結實實的大網綁在粗壯的枝丫間，特意砍掉了許多樹枝，騰出這麽個大空間，沒事可以在網上蹦來蹦去。
他能一跳十幾米高，觸到上空的槐樹葉子，又義無反顧地自由落體，絲毫沒有害怕或者眩暈的感覺，穆雲峰拍着手嘆為觀止，這麽美妙的點子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
“你怎麽不過去一起玩？”
突然穆雲峰身邊有人說話了，這讓沉浸其中的他吓了一跳，是低沉溫軟的嗓音，他看到了梵滄海。
他今天穿一件淡藍色的亮紋紗衣，大翻領衣襟折合處是秀美的白色卷雲紋镂空刺繡，依舊是白色的金絲滾邊流雲紋內袍若隐若現，胸口的衣襟層層疊疊，整體感覺顯得松緊有度，腰間束一條灰白祥雲寬邊錦帶，廣袖末端有輕盈的同色吊穗随風飛揚，及腰的長發散發着幽香。
其俊美的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的神秘感，與之對視一剎那，穆雲峰電光火石般移開視線，同時心中驚嘆這從畫卷裏走出來的人兒。昨日初遇之時，只覺得他仙風道骨，今日細看，卻多了一絲華美氣息。他站在那裏，會讓人至少穆雲峰會覺得有些自慚形穢。
穆雲峰站立難安，自從發現他是那個任務目标之後，自個心裏那關就變得很難過了，似乎無法在他面前自如起來，這壓力叫人時刻想逃。但是再見到他，又忍不住驚嘆他的容貌與神|韻，真的是很矛盾的心理。
“怎麽，聽不到我說話嗎？”梵滄海見他呆呆站着，提醒了一句。
穆雲峰這才從發愣中回過神來，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有點恐高……”
“這樣嗎……聽說你喜歡吃蜂蜜？”
“嗯……對的……這兒的蜂蜜很好吃，我們那裏吃不到。”穆雲峰盡量作出淡定的樣子，手心裏已經全是汗了。
“那你過來。”
梵滄海說了這麽句話就轉身沿着樹幹走了，穆雲峰不明所以，原地踟蹰了會，便只好跟在後面。
古槐真是太大了，有許多迂回的樹幹小路，一不小心就會迷路的，所以梵滄海走得不緊不慢，免得後面的人跟丢了。穆雲峰不停地深呼吸，讓心髒不要過于狂跳，他發現，就算自己在追女孩子的時候都沒有這般緊張，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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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雲峰跟在他背後，不敢過近，不敢過遠，連說話都不敢擅自開口。好像在完成什麽任務似的，規規矩矩戰戰兢兢，偏偏有些心猿意馬，在走長滿青苔的樹幹時候，啪嗒一聲就滑了下去。
“啊——”慘叫聲都不敢太大……
所幸他被人拉住了，穆雲峰以為自己死定了，梵滄海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居然還能出手搭救！
“你怎麽連走路都這麽粗心呀？”梵滄海覺得好笑，手上用力，小青年就被拉了上來。
他跪在樹幹上，驚魂未定，連聲說謝。
到今天為止，穆雲峰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膽小的人，他能獨闖黑社會巢穴救父親，已經夠表明他的勇敢了。然而今天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心中有鬼，做什麽都思前想後，被目标對象是男性這點給吼住了！大概還是因為對他不夠了解吧。
兩人繼續往前走，到了一個地方，沒路了。
“我們這是要去哪呀？”穆雲峰忍不住發問。
“去挑一點蜂蜜，你站穩了。”他随便說了句，就伸手環住了穆雲峰的腰，下一秒就騰飛起來，穆雲峰連驚吓的時間都沒有，就到了另一根樹幹上，梵滄海松開他鑽進了茂密的樹葉叢中。
穆雲峰像呆瓜一樣跟進去，馬上他就驚叫着逃出來，卻被人強行地抱了回去。
“別怕，它們不咬人。”梵滄海用力按住他，穆雲峰看到密密麻麻的蜜蜂，驚恐得說不出話來。
他本不怕蜜蜂，無奈這裏真的是太多了，這是它們的大本營啊！
“一會我被蟄成了馬蜂窩你賠嗎？”穆雲峰聲音發苦，心說他太難為人了。
“放心，它們也惜命，你不要亂動就行。”
這裏蜜蜂極多，同時蜂蜜也極多，按照梵滄海說的，他早就在這裏給它們搭好了窩，并且每個窩都加入了不同的草藥，在蜂蜜的形成過程中會發生不一樣的變化，甜度、濃度和香味都會有些許差異，就算只采集槐樹花都能形成其他花卉的食用效果。
穆雲峰驚嘆：“你也太講究了吧！”此時的他已經有些放松了，在梵滄海身邊待久了，就沒之前那麽害怕了。又問：“那我可以幫你什麽？”
“幫我品嘗品嘗，我需要找一種香味甜度都不要太重的，有位友人特別挑剔，不合心意便不吃。”
原來是挑選蜂蜜送友人呀！穆雲峰說沒問題，同時覺得他對友人挺好，真有心。
梵滄海開始打開一個蜂窩的木片蓋子，示意他去取點來品嘗，穆雲峰看到那密密麻麻忙忙碌碌的蜜蜂就不敢伸手，吓得直搖頭。
梵滄海只好自己伸手去取，食指沾了一小塊伸到穆雲峰嘴邊。穆雲峰伸出粉紅的舌頭舔了舔，覺得好吃，立馬不客氣地含住手指将蜂蜜一點不剩地吃進了肚子。
“怎麽樣好吃嗎？”梵滄海問他。
“好吃！還有嗎？”
“多少都有！”
雖說他向來愛吃蜂蜜，可是這原滋原味的蜜糖他還是第一次吸食，他總是迫不及待地要啃光梵滄海指尖上的蜜糖，早就忘了自己心中對他臆想出來的那些恐懼。
梵滄海也不辭勞苦地取出每一個蜂窩中的蜂蜜，十分随和，小青年如狼似虎。當真是在蜂蜜面前，忘了先前是怎麽害怕人家把他吃掉的了。
啃着啃着他忽然覺得不對，因為空間小的緣故，兩人已經貼得很近了，梵滄海呈一種護犢子般的敞開姿勢，将他護在懷中，繼續取出其他蜂蜜給他品嘗。
如此親密的距離，穆雲峰背後立刻起了一層冷汗，他看了看梵滄海的側臉，心說自己是不是中套了呀？被他騙來這裏不得不鑽進他懷裏尋求保護？
然而他不能任性地跑開，這紛亂的蜂窩裏，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它們的攻擊目标的！而只要跟緊了梵滄海應該就沒事，大不了他一個術法将它們滅了。
不過穆雲峰還是覺得不要滅的好，蜜蜂太可愛了不是嗎！
“好了好了，還啃，手指都被你啃光了！”梵滄海好笑地提醒他，見過墨兮愛吃蜂蜜，沒見過穆雲峰這麽個愛法的！
“額不好意思，我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蜂蜜……”穆雲峰是真的覺得不好意思。
“這麽喜歡吃蜂蜜，以後就叫你‘小蜜蜂’好了！”
他一臉驚愕，這名字……為何如此傻白甜呢？
“小蜜蜂，哪個最淡呀？”梵滄海已經自顧自地叫起來了，“都吃了一遍，應該有結論了吧。”
“我不是小蜜蜂！”雖說抗議，不過他也不想在這裏呆了，趕緊挑出他認為清淡清香的那一款，說：“這個絕對沒錯啦！”
梵滄海便将那個蜂窩裏的蜂蜜全取出來，兩個人一起帶了出去。
居然神奇地從蜜蜂窩裏全身而退了！回去的路上穆雲峰仍舊驚嘆不已，覺得這是一次不錯的探險！
梵滄海還獎勵了他不少蜂蜜糖果，大大地滿足了他吃甜的欲望。他并不知道，梵滄海看到他那毫無心計活潑的樣子，經常若有所思，而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終究是探索不了的。
“梵滄海，你什麽時候帶我去集市上看看啊？我聽說那裏有俄羅斯人！”在梵滄海面前，他已經沒那麽緊張了。
梵滄海卻板着臉：“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帶你去集市了？”
“你可以現在說呀！到底什麽時候嘛？”
“你不能去集市。”
“為什麽？”
“沒為什麽。”
“你得給我個理由。”
“不想死的話就別去。”
穆雲峰對這樣的回答顯然不滿意。
梵滄海輕笑一聲：“看來你已經把這裏當家了呀。”
穆雲峰翻了個白眼，但是他也有應對的計策，他說：“你不把墨兮還給我，我就不走了！反正我這麽笨，回去也沒活路。”
梵滄海調校着琴弦，時不時勾一下蠶絲弦，發出清亮悅耳的琴音，穆雲峰被他的氣質撩到了，竟目不轉睛地看着。
如果說美麗的姑娘彈琴，是陰柔優雅的話，那一個仙風道骨的男子彈琴，必定會多幾分硬朗之氣，他忽然很想聽……
“你一輩子不出去，我就把他還給你。”他今天似乎只是為了調校琴弦。
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穆雲峰怎麽可能一輩子不出去？他其實也不着急墨兮，只是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任務，那個該死的任務……
他悄悄地假設按照神秘人的吩咐去做，不管他們要的是什麽，他只需要跟梵滄海……談感情。前提是，他得對自己有感覺，他得認可同性。
這個問題暫時是沒有答案的，穆雲峰需要自行探索……
如何探索？
穆雲峰在自己居住的小隔間裏轉來轉去，覺得這麽拖下去不是辦法，是時候展開“攻勢”了。
別看梵滄海霸氣十足，說不定是個易推倒的角色呢！若是這樣最好，自己已然抛棄原來的道路追随于他，總要占據主導位置，才對得起自己。
那麽，他得先測試一下梵滄海是不是那一類人！
在那之前，他要回一趟現實世界。
先看看那邊是什麽情況，說不定黑衣人已經撤了，如果是那樣，穆雲峰就可以找個地方躲起來，再也不受人脅迫。
他咬破食指，在地上畫起了太極圖來。
“小蜜蜂……”
有人進來了，穆雲峰騰地站起，腳踩在血跡上，慌忙地掩飾。
“梵……梵……”緊張得他說話都不利索了，他可不能讓梵滄海發現他回去！否則再進來的時候不好解釋。
梵滄海背着手饒有趣味地看着，問道：“你在幹嘛？”
“沒幹嘛啊。”穆雲峰扯出個笑臉來。
梵滄海視線下移，說：“你流血了。”
穆雲峰低頭一看，食指的血滴在地板上了。他擡起手來，血洶湧不止，剛才咬得太狠了！他急得不知所措，手卻被人握住，梵滄海低頭含住血指，吮吸起來。
似有一陣暖風拂過心口，穆雲峰竟有些癡了……
他不僅吮吸指尖，又伸出舌尖将回流的一縷血跡一點一滴地舔舐幹淨，一絲不茍。
“不……不用這樣……”穆雲峰感覺耳朵有些發熱，揮散不去。
“作為你為我試蜜的回報，不用謝。”梵滄海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他吮吸過後的手指不再流血了，簡直比止血貼還管用。
穆雲峰的手還被他握在手中，那種冰涼的觸感似乎無法被自己的體溫熨熱。
冷得不同尋常。
“謝謝……”
“不是說了不用謝嗎。”
他硬拉着他一起在廊下喝酒，穆雲峰心想還是半夜再回去吧，他總會睡着的……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穆雲峰忽然有點不舍，他舉起酒杯恭敬地說：“梵大哥，這一杯我敬你！”
梵滄海看了他一眼，雙手端起酒杯，兩人仰頭幹了。
梵滄海清清淡淡地說：“很久沒人陪我喝酒了。”
穆雲峰有點意外，說道：“咦怎麽會？這裏應該還有別人呀！再不行你跟孖嗄喝，跟墨兮喝呀。”
“孖嗄一杯倒，墨兮酒量也不行，酒品更差。”
“哈？他會做什麽？”穆雲峰一下子來了興致，自己的一縷魂，喝醉了之後會做什麽傻事呢？
梵滄海笑了笑，似想起墨兮喝醉的場景，無可奈何，說道：“發酒瘋，說胡話，還打人。”
穆雲峰哈哈笑起來：“哈哈……墨兮舍得打梵大哥嗎？”
“專打我，也不知他平日裏對我積了多少怨言，借着發酒瘋全釋放出來了！”
“哈哈，梵大哥打不還手，以後是個好丈夫！”穆雲峰理所當然地認為，男大當婚，哪怕在缥缈幻境也應存在這種社會關系。
梵滄海似乎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話，忽然就沉默了，默默地輕酌了幾口。
“梵大哥有心上人沒呀？”穆雲峰決定趁熱打鐵，喝酒閑聊之時往往能聽到有趣的事情。
“你倒是想得美，這裏是幻境，兒女情長總不适宜。”
“梵大哥在幻境多久了？誰把你關進來的？真的不能出去嗎？”不知不覺話題變得沉重了，穆雲峰忍不住發問。
“喝酒，談這些作甚？”梵滄海把話題直接砍了，拿起酒壺，豪飲。
就算他不說，穆雲峰也看得出來，他還是一個古人的時候就被關進來了，看他衣飾風格，少說也有幾百年，至于為什麽在缥缈幻境能活幾百年，也許是它本身特有的機制？
而他幾百年不變，還保留着往昔衣飾習慣，是對過去的懷念，無法割舍的念想。
夜裏，穆雲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屋裏很黑，他點亮了一盞燭火，以便能準确地畫出那個太極圖。
他剛要咬食指，就看到那個愈合了的傷口，想起梵滄海為他止血那一幕，心思紊亂，竟癡癡地伸到嘴邊，含住那個位置。
也許再也沒機會相見了……
沒辦法，大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黑暗中，在床上打坐的梵滄海睜開了眼睛，神情嚴肅，不像是剛剛醒來，卻像早有預料，預料到什麽事情正在發生。
穆雲峰狠狠地咬破了手指，毅然決然地畫出了一陰一陽兩條大魚，随着最後一筆落地，陰陽兩扇門瘋狂旋轉起來，将他吸了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