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缥缈幻境9
酩酊樓某個小房間裏,一頭白色長發的秦素蘭被披風緊緊裹着坐在屏風前,她對面的椅子上坐着梵滄海,臧羿幽人在一旁站着。
外面的喧鬧吵雜之聲絲毫沒有傳進來影響裏面的氛圍,梵滄海說道:“看得出來,你對他還有感情。”
秦素蘭額頭卻有點發青,她不知道梵滄海到底想怎麽樣,便不接話。
“如果我想得沒錯,你進來也有十幾年了吧?”梵滄海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顯然他是有備而來的。
秦木蘭心裏一驚,似乎被人說出了隐藏多年的秘密,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梵滄海提高了音量:“怎麽?你還不願意說嗎?他是你什麽人?叫什麽名字?”
秦素蘭一下子崩潰了,眼淚嘩啦啦地下來,滴在紅色的披風上,她哽咽地說:“是我活該,是我活該……請你不要傷害他!”
“我也是進來之後才想明白,他……我的兒子,他居然是端木氏繼承人……請你不要傷害他,是我自己活該,他應該沒有關過其他人,他不壞,他心思不壞!”
秦素蘭哭着哀求梵滄海,好像她認為他能把繼承人怎麽樣似的。她雖然知道缥缈幻境裏的人不能拿外面的人怎麽樣,可他是梵滄海啊,他說不定有神通,到時候就會對繼承人造成威脅,哪怕她自己就是受害者,也不想見到那種局面。
梵滄海閉上了眼睛,深深地思考着。
旁邊的臧羿幽人暗暗松了口氣,看這個女人的眼神也沒那麽狠了。
半晌,梵滄海說話了:“既然你還有作為一個母親的覺悟,那就不要在這種地方呆下去了。”
“我能怎麽辦?那反噬之殇将我變成了一個蕩|婦,什麽都不剩,只剩下這欲望,我每天都要跟很多人上|床,否則……”
梵滄海手心放着一顆白色藥丸,伸到她面前,說:“這個藥可以讓你減緩痛苦,服用七七四十九天,肉體之欲基本恢複正常。”
秦素蘭沒想到,萬萬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轉機,“你為什麽要幫我?”
“因為……我是梵滄海呀。”梵滄海似笑非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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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蘭看着這個大仙師,他一身素色衣袍,散發着隐隐的光芒,那叫做希望的東西,她從來就不敢想,然而它現在就在眼前!
可是她的神色馬上又黯淡下來,說道:“沒用了,我活不久了。”
她将手從披風裏露出來,手臂上潰爛一片,十分惡心,她說:“這是艾滋,無治之症,還會傳染。那些上過我的人,已經被感染了。”
雖不知道艾滋這個名詞,但是聽到無治之症、傳染這種字眼,兩個男人都被吓住了,難怪她看上去那麽殘,還不停咳嗽!
梵滄海說:“那你就更不能在這裏呆了!誰跟你發生過關系,都是些什麽人?”
秦素蘭苦笑一聲,說道:“梵先生就是善良,像你這樣的大好人都能被困在這裏,實在是不公平。我罪有應得,不值得先生做什麽。”
梵滄海站了起來,說道:“你別灰心,傳染病必須得到控制,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就告訴我到底什麽人感染了?”
“我在來到酩酊樓之前,就患病了,我被一個怪物囚禁了好多年,就是被他傳染的。後來我逃了出來,反噬之殇讓我欲壑難填,便來到酩酊樓拼命接客,數不勝數,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人類聽不懂他們的話。”
“你确定你沒跟人類上過床?”
秦素蘭點了點頭,說:“沒有,那鲛人老鸨一直藏着我,不讓人類發現,怕惹事,還專門介紹那些不懂漢語的怪物給我,做得滴水不漏。”她忽然想起什麽事,問:“梵先生是怎麽找到我的?”
臧羿幽人也想知道,看着梵滄海,可他并沒有打算回答這個問題,說:“那你先把這顆藥吃了,抑制你的反噬之殇,還有,你得離開這裏,跟我走。”
“梵先生願意收留我?不嫌棄我是個傳染病人?我還是繼承人的母親呀,你不恨我?”秦素蘭又滴下了眼淚。
“你放心,我盡量讓你看見一線天。”
梵滄海要帶走花名叫做小梅的一個□□并不難,老鸨自己也有把柄被他握在手中,況且小梅接客的收入都落入了老鸨的口袋,她沒有理由不放人。梵滄海從她手裏得到了所有嫖客的名單,看着那長長的名單,他深深地皺起了眉頭,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孖嗄帶着墨兮上馬車回古槐樹屋,臨行前他粘着梵滄海不肯離開,好說歹說才把他哄走了,梵滄海看着他們消失在夜色中,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可他忽然發現最近自己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心想氣是生命之本,人活一口氣,難不成我真的要油盡燈枯了?
霧氣蒙蒙的缥缈幻境像罩了一層黑幕,能見度極低,隐約看見遠處鬼火零星,天上星鬥稀少,方向難辨。出了集市,到處都是一片荒涼,黑暗中潛藏着未知的危險。
那披頭散發的臧羿幽人叮叮當當地趕着一輛馬車過來,秦素蘭在車廂裏頭,梵滄海輕輕一跳,坐在了他身邊,兩個人趕着馬車奔向了遠方。
梵滄海從袖中摸出巴掌大小的如意袋,解開系繩,一陣光芒散發出來,他手上多了一壺酒。
他拔開塞子喝了一口,又遞給臨時車夫臧羿幽人,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倒也不覺得寂寥。
“怎麽樣?給你找點事兒做,別整天在酩酊樓買醉。”梵滄海笑道。
他衣飾講究,幹淨利落,長發白衣飄起了一陣陣仙風,顯得超凡脫俗。而旁邊的臧羿幽人似乎向來這麽邋遢,黑色的粗布袍子随意耷拉着,胡子拉碴頭發亂成雞窩,雖說隐約能看出一絲昔日不凡的氣質,但是相比白衣飄飄的梵滄海,還是天差地別兩個人!
會讓人很疑惑這樣兩個不同類型的人是如何做到平起平坐,有說有笑的!
而從言語間能聽出兩個人早就相熟,是什麽樣的際遇讓他們認識了彼此?
臧羿幽人粗聲粗氣地說:“還得依仗你這個大仙師呢,有事你盡管吩咐。”他說得平淡,也并無半點怨言,梵滄海笑了笑不說話。
“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找到她的?”過了好一會,臧羿幽人發話了。
梵滄海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秘密。”
“她身份夠特殊的……”他壓低了音量,大概是怕裏面的秦素蘭聽到。
梵滄海看了他一眼,手上施了個術法,那隐約的白光飄進了車廂內部,秦素蘭悄無聲息地閉上眼睛睡着了。
“繼承人的母親,可惜,現在變成了這樣。”梵滄海說,他腦海裏浮現了穆雲峰的笑臉,那一頭柔軟的白發,将他襯得像個小可愛。他如果得知母親變成了這樣,一定會自責的……他跟墨兮一模一樣,性格卻完全不同,除了偶爾心意相通,其實已經算是兩個人了。
“我懷疑你連繼承人都認識,你明顯是有備而去。”臧羿幽人說道。
梵滄海卻斬釘截鐵地說:“不認識。”
臧羿幽人側着腦袋看他,覺得他說謊不打草稿。
“如果我說繼承人來了缥缈幻境,你信嗎?”
臧羿幽人發出了一聲慘笑,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梵滄海也哈哈大笑。
“繼承人來了,繼承人的母親也來了,快一家團聚了!這難道是老天爺賜給我的機會?他關了我一千年,終于讓我看到希望了嗎?”
“梵滄海你是不是關傻了?”
“我果然是在做夢……”梵滄海臉上露出了一絲悲涼的神色,墨色的眼裏深不見底。
穆雲峰守到了後半夜,守回來了馬車,下來的人卻只有孖嗄和墨兮,他站在門口表示歡迎,眼神卻在搜尋那個人的身影。
孖嗄說:“穆公子怎麽還不睡下?你在等我們回來嗎?”
穆雲峰撓了撓後腦勺,笑着說:“也不是啦,我有點睡不着……”
墨兮露出詭異的神色:“哥哥是不是一個人害怕?那你來跟墨兮睡,今晚滄海哥哥不在!”
“他去哪了?”
“他呀……”墨兮馬上惱怒地說:“他自己玩去了,居然不帶墨兮!哼!”
“這都快天亮了,去哪玩呀?”
孖嗄接話了:“穆公子你別聽他瞎說,公子出去必然是有事情的,你們不要多想。”
“他當然有事情,他跟那個臭乞丐玩都不願意帶我!”
墨兮說完就拉着穆雲峰的手進了屋子,說:“今晚我們一起睡!”他就那麽自來熟地靠在了穆雲峰身上,後者還有點不習慣,雖說他是自己的靈魂化身……
“呵呵,其實是他自己怕黑,穆公子你如果不習慣……”孖嗄解釋說。
“不,沒問題的,我跟墨兮睡。”穆雲峰裝出個大哥哥模樣。
孖嗄爽朗地笑道:“也好,那我就不用守着他了!他就喜歡跟你們男孩子膩歪在一起。”
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卻十分健壯的熊貓臉女人,給人一種利落能幹的感覺,她把樹屋打理得井井有條,将兩個男子照顧得十分妥帖,穆雲峰都感受到了莫名的母愛,梵滄海和墨兮有她照顧就是福分呀!
兩個人進了梵滄海的房間,這裏所有的房間都是清淡素雅的沒多大區別。大大的窗格子下一張兩米寬的軟塌,三面雕花的暗紅色床圍,青藍交織的刺繡床單和枕頭,同色系的蠶絲軟被。床邊一張桌子,放着筆墨紙硯,一盞燭臺。牆上挂着一幅寫意山水畫。輕紗帷幔後面是起居室,擺着原木桌椅。
窗外的自然光打亮了大大的窗格子,襯得屋內十分靜谧和舒适。
不知是不是同根的緣故,墨兮對穆雲峰也無任何排斥,他就那麽縮進了他懷裏,還一副幸福美滿的樣子,穆雲峰猶豫着抱住了他,心說這個姿勢有點難以入眠呢……
“墨兮,你的滄海哥哥每天這樣抱着你入睡嗎?”穆雲峰忍不住問道。
墨兮打了個哈欠,應道:“嗯……”
“墨兮長大了,不想一個人勇敢地睡一張床嗎?”
“不想。”
是不想還是不敢?穆雲峰覺得這還是有區別的,他想追問,墨兮卻說:“哥哥喜歡……”
是因為哥哥喜歡嗎?穆雲峰心中有點小浪花了。
“墨兮是哥哥的小棉襖,哥哥冷,我給他暖和。”
确實,墨兮跟自己一樣,是個小暖爐,冬天抱着一定很舒服。穆雲峰似乎明白了,身體取暖也好,心裏取暖也好,這都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哥哥一直這麽冷嗎?”
穆雲峰還在問,懷裏卻傳出了輕輕的鼾聲,墨兮已經睡着了。忍不住往自己靈魂的額頭親了一口,繼續擁抱自己。
今天是個陰天,密雲遮住了太陽,早上還有些許霧氣,十分涼爽。古槐樹屋屹立在天地間,仿佛是連通天上地下的天梯。
梵滄海回來的時候,看到床上躺着兩個一模一樣的小青年,一時間有些錯愕,這像極了一對雙生子,彎得像一對小蝦米,面對面躺着,是對稱的,咋看還分不清楚誰是誰。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所有的窗戶都大開着,涼風習習,穆雲峰自告奮勇地幫孖嗄分擔家務,畢竟自己在這裏白吃白住,總要出點力氣吧!而且他本來就是農村的,家境不好,很小就承擔了家裏大部分家務,做飯打掃洗衣服不在話下。骨子裏有那麽點賤人賤命的認命感,不像大戶人家的孩子,會這麽主動将自己擺在付出勞動的那一邊。
他看到孖嗄忙也要幫忙,孖嗄自己也能應付,否則這麽多年是怎麽過來的?但是見穆雲峰熱心,就分給他擦地板的任務了。
于是穆雲峰一邊赤着腳擦地板一邊看廊下某人的背影。
雲層有些灰暗,似有些飛鳥在上空盤旋。梵滄海看了看天上,低頭掐指算了算,皺起了眉頭。
有時候穆雲峰忍不住停下來呆呆看着,他很想跑過去跟他聊天,可是自己家務在身。于是他跑到他旁邊去擦地板。
像是不經意大咧咧地說:“梵滄海,你昨夜去哪了?好玩嗎?”
梵滄海聽到聲音,回頭,看到他手裏抓着濕毛巾,赤腳,挺起屁|股,一副幹勁十足的模樣。只是襯衫被風吹着,露出些許腰部曲線來。
見他不說話,穆雲峰停下手來,與他對視。
“好玩。”梵滄海答道。
“怎麽個好玩法呀?不跟我分享分享?”穆雲峰不知不覺擦到窗格子上去了,心不在焉,注意力全在大仙師身上。
梵滄海似乎沒聽到,不知在想什麽。忽然頭皮一疼,發絲被人扯了一下。
“頭發好長,好香……你用什麽洗發水呀?”穆雲峰伸着脖子嗅了嗅他的長發,又扯了扯白色的發帶,那根長長的簪子真優雅!像讀書時候扯前面座位上女孩的長發一樣,還覺得特別好玩。
“不用洗發水,這裏的溫泉附近有一種果子,洗發的時候擦在上面,可以祛除污物,留下自然清香。”
“難怪了,沒有化學味道!真厲害,哪天帶我去洗呀。”
“好啊。”
穆雲峰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幕非常和諧的畫面,臉上一紅,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污了。恰巧被側臉看過來的梵滄海捕捉到了,他趕緊低頭擦地板。
然後他一直擦地板,繼續擦地板……也沒有機會去撩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樹下傳來吵雜的說話聲,還有人興奮地吆喝。穆雲峰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覺得似曾相識。他立刻好奇地跑出去看,卻看到孖嗄飛也似的跑進了屋內不見蹤影。
下面有一隊矮個頭圓滾滾的袖珍人,只見他們每個人都不到一米的身高,以穆雲峰的眼力,他們看上去都是雄性。身材圓滾滾手腳粗壯,頭頂綠色毛發,圓眼睛,小嘴巴,沒有鼻子,頭上頂着大酒桶,胸前系着白圍裙,腰間挂着各種小零件,都挺壯實的。為首的那個穿得比較講究,皮質華服,穿金戴銀,腳穿铮亮的黑皮靴。
二十幾人的隊伍,散發出濃烈的酒氣,熏得穆雲峰捏住了鼻子。他問旁邊的梵滄海:“這是什麽人?”
梵滄海也一臉茫然呢,但是他看到了十個大桶酒!
那夥人将酒桶整齊地卸下,逐一排開,然後一齊彎腰向上面的梵滄海鞠躬,為首的那個袖珍人說:“見過梵先生。”
梵滄海好笑地問:“酒先生,你這是……幹嘛呀?”
被叫做酒先生的袖珍人亮着嗓子歌頌道:“今天是個好日子,風和日麗,祥和美滿!我來迎娶美麗的孖嗄小姐,請梵先生為我們見證這美好時刻!十桶美酒當做見面禮,成婚之後再送二十桶以表心意!”說完他又鞠了一躬,但他好像身體抱恙,原地幹咳了幾聲。
樹上兩人一聽,面面相觑,還一頭霧水。
穆雲峰驚呼:“孖嗄要嫁人了?!”
梵滄海問:“你說娶就娶啊?你問過她本人了嗎?”
酒先生似乎就在等這句話,作揖道:“孖嗄已經同意了。”
穆雲峰抱着柱子,說道:“孖嗄走了,誰做飯給我們吃?”他想起剛才看到孖嗄急匆匆的進屋的樣子,難道她迫不及待去收拾嫁妝了?
梵滄海還是有點迷糊,問:“她同意了我怎麽不知道?”
酒先生更是不慌不忙,答道:“就在昨晚,她以三次漂亮的投擲打中了我的腦袋,此舉表示她答應了我的求愛。這是我們族人求婚的特有方式,梵先生應該是知道的。”
梵滄海恍然大悟說:“哦……她打了你三下,表示答應了求婚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