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專篇(9)

高專篇(9)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被六眼盯住其實是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會喚起生物本能性的恐懼——五條悟倒不是為了這一點才戴墨鏡遮住眼睛,但他确實是知道這一點的。

被人用超級傷心,超級喜歡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眼睛看,對他來說倒是一款新鮮的體驗。不過不管怎麽說,這一招确實是很管用,就像很多咒術師一樣,六眼也是觀南鏡能力的克星,他完全無法理解這雙眼睛的構造,自然也不可能把它複現。

雖然剛剛還很崩潰,但觀南鏡迅速理解了其實無事發生:五條悟當然是沒死的,不僅沒死連皮都沒蹭破。既然他好好的,那些人質小孩當然也是好好的。他們倆還在這裏空空曠曠的,說明樓也是好好的,并沒有塌陷……一切都好,他忽然就不懂自己剛剛在恐懼什麽。

他确實暫時忘記了剛剛差點靠着偷襲弄死他的,在旁邊被扭得像個麻花的咒靈。

随着情緒平複,他的咒力也逐漸收歸正常。周圍狂躁扭曲,幾乎被他弄成畢加索拼貼畫般倒錯空間的房屋結構和各種物品也開始逐漸落回到位置,恢複原狀,上下幾層樓都在咔嚓咔嚓地悶響着重組,緩慢地恢複原裝。

除了落下許多灰塵,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觀南鏡努力忍住眼淚,在空氣中也像溺水似的恐懼,本能地環住救命稻草,比如學長的脖子,和他說對不起,被對方揪面團一樣揪了一下他的臉:

“真是的,別借着這種機會撒嬌啊。”

不過盡管這麽抱怨着,他也沒非要把對方丢下去就是了,而是勉強學着夏油傑那股子對誰都像是泡妞一樣的妥帖勁頭拿出手帕來囫囵給他擦了擦臉。由于不常做這項工作,五條大少爺擦得力道十足,手法狂放,虎虎生威,把觀南鏡擦得差點沒從他手裏掉出去。

懵逼得宛如一只忽然被人類強行按住洗臉的貓,可以配字“媽頭發紮得有點緊”。

五條悟忽然就被娛樂到,沒忍住笑了出來。他把觀南鏡揪着坐了起來,拍了幾下後背幫他把血咳出去——确實咳出去了,一起離開的仿佛還有他的五髒六腑,誰讓對方手勁太大。

放緩了力氣,五條悟啧一聲,戳戳他的額頭:

“嬌氣!”

觀南鏡感覺這裏頭有批評的意思,低頭老實地嗚一聲,結果又被戳了一下腦殼:

“還撒嬌!”

我沒有嘛。

他困惑地摸了摸腦門,心裏升騰起一點小小的“被冤枉了”的委屈,但只有一點點——精神恢複後,他好像陷入了一種沒法表達的極端疲倦中去,硬要說的話就是像被打了麻醉劑。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但沒過多久他就失去了意識,像根軟綿綿的面條似的,在學長的懷裏靠不住要滑下去,再次被一把揪住。

五條悟倒是完全不奇怪他這麽無知無覺地昏睡了,又檢查了一下,收拾好他,稍微炸了點玻璃和牆,用自己的咒力殘穢遮蓋住了觀南鏡的,把現場變成了還算自然的打鬥後的狀态。确認看起來沒什麽異常後就他就挂時尚單品一樣挂着觀南鏡站了起來,看着這個作威作福的咒靈被揍得歪七扭八,好像已經快不行了的樣子,終于想起了被自己關在外面的好朋友。

哎呀,都快忘了哥們還沒進來呢……

他把結界解除了,帳的話,懶得跑出去讓輔助監督們撤下,于是直接自己敲碎了。醫院重新回到了雪亮的世界裏,衆人惶恐不安地擡起頭,普通人只能看到五條悟趴在窗戶邊,在沖這邊潇灑地揮手,懷裏半扛半抱着一個人,顯然是“危機已解除,過來找人質”的意思。

還沒等輔助監督們反應過來,夏油傑就已經沖過去了。

“嗨傑,你來得也太慢了——”

五條悟從十三層的高樓一躍而下,潇灑地踩着空氣,最後平穩地輕輕落地。他墨鏡已經又戴好了,此刻唇角勾起,語氣明快,充滿了陽光健走的味道: “已經搞定了。”

夏油傑蹙着眉頭,忘了問咒靈的事,第一時間就要去看觀南鏡: “他怎麽了”

五條悟沒阻止他檢查,畢竟他都收拾好了,只依然勞神在在地扛着人,半真半假地說: “這不是很明顯嗎亂用咒力,用完了就困了,往前輩身上一賴就睡成小豬……哎,真是好粘人啊,煩惱。”

“太久了是太快了才對吧。”夏油傑輕輕松開觀南鏡的頭,蹙着眉頭: “一般來說,你沒那麽擅長應對這種室內任務才對。”

帳消失後,發現大樓完好無損的一瞬間,夏油傑就感到了不對勁。如果說五條悟最後施放的結界是為了抵擋咒靈或是他自己咒術力量的沖擊,那麽現場怎麽會保留得如此完整呢

他本能地疑心是觀南鏡出了什麽事,可現在小學弟穩定健康和呼吸和五條悟輕松的狀态都不似作僞,讓他又有點拿不準。

五條悟暫時不打算和他講觀南鏡又有點控制不住咒力的情況,若無其事地說: “你對我很強這件事有什麽誤解”

夏油傑還想繼續問,卻被好友伸來的手打斷了——對方把一朵小雛菊丢進了他懷裏,花太輕,在空中亂飄,随時會被風吹走,他本能地伸手小心地去空握,聽到對方說:

“學弟給你的——把咒靈變成花送給你,這孩子真有夠肉麻的。不知道還能不能吸收了,不能的話你也別怪他,誰讓他笨呢。”

再望過去時,五條悟已經帶着觀南鏡極限跳上正在發動的醫療車了。他從車門中探出頭和他揮手,銀發在風中飄散,大聲說:

“我先回去見硝子,不然她該發飙了——拜拜,傑,學校見”

“喂,悟!”夏油傑一個頭比兩個大,恨不得也跳上車跟過去。但他已經被好幾個人圍住了,他們熟稔地懇求他代替任性妄為,幹完就跑的五條悟來做下初步的任務報告,這個事太重大了,不能回去後再慢吞吞打報告說明情況,可他們連五條悟帶的那個高專新生的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

輔助監督們面對年輕咒術師們的方法多到離奇,夏油傑深信自己如果不做的話立刻就能有兩三個叔叔哭着跪下來抱住他的大腿(…)

為了避免這種既折損他人尊嚴,也污染他心靈的事發生,他不得不就範了。

真是沒辦法啊,還是不要告訴傑了。輕微晃動的醫療車上,五條悟坐在簡易病床邊的軟條凳上,看着觀南鏡蒼白的臉。他想着,類似于咒力暴走這種險情,他可以做到完全不怪觀南鏡,是因為他是個很偏心的人,而且自信自己能處理,所以無所謂。

可對于別人來說,這絕對是可以把觀南鏡弄走去判無期監禁或死刑的事——短短兩個星期裏咒力暴亂兩次,前一次殺掉了十幾個實力參差的詛咒師,後一次差點在任務中移平一棟醫院大樓讓咒術界位居高層的那些爛橘子似的老頭看了,不得吓破膽。

觀南鏡沒有壞心思,只是單純活得不太容易,所以即使他很危險,像個不定時炸彈一樣,他也願意包庇他,倒不是出于多麽深厚的憐愛或,只是因為覺得可以。但是傑就不一樣了。咒術師和普通人,傑是一定會站在普通人那一邊的吧而觀南鏡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就有點太難處理了,無惡意的有害依然是有害,暫時沒引爆的炸彈依然是炸彈,而傑一向最不喜歡影響大義的偏私。

如果知道觀南鏡的危險性,他還會把他當成無害的被保護對象,依然真情實感地希望他好好活着嗎

如果知道是他在故意遮掩對方的危險性呢傑又會怎麽選擇

其實,不知道答案,才更應該直接問出口才對。但在這件事情上,五條悟不知為何下意識地想要先回避這種沖突。

不過這件事……是完全瞞不住硝子的。所以五條悟就把自己的心路歷程和對方直說了。

趴在桌子上,頗像一只在百無聊賴撒嬌的貓。

“想好多啊,五條。”

硝子眼下青黑,一邊聽他說話,一邊找出了聽診器整理好戴上。對方帶着觀南鏡出門時還只是一個普通的鳥語花香陽光明媚的春日早晨,出門後就遇到亂七八糟的事情,急速地在東京和京都中間趕了個來回,連帶着她也一直沒休息等到現在:

“你想和夏油怎麽樣都好,你們自己處理。”

這就是會保密的意思了。五條悟有點愉悅地拆開了一個大大的圓形彩虹棒棒糖,暫且補充一點點糖分。吃之前盡管感覺它長得好像那個扭曲咒靈,但他還是樂呵呵地一口吞了。見硝子查看觀南鏡的情況後莫名緊鎖着眉頭,遲遲不說話,他才有點困惑地含着棒棒糖模模糊糊地問:

“怎麽了”

“他不能再咒力失控了,五條。”硝子拿掉聽診器,又去看之前寫的記錄: “如果再這麽發展下去,不等到別人來殺他,他自己就要支撐不住了。”

“大腦受到損傷了嗎”五條悟問: “還是精神錯亂。”

“都不是,是心髒。因為是一個不斷循環的過程,所以用反轉術式完全治療不了。”

硝子輕輕地幫觀南鏡把散亂在臉上的頭發撥到耳後去,隔空把手按在他的心髒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困惑表情:

“咒力本該是從肚臍眼的位置生發出來,流轉全身的,不是嗎可鏡的咒力是從心髒裏泵出的,就和血液一樣。所以你可以想象,如果負擔太重的話——”

“哈……真的假的。”五條悟凝固住。

硝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別說得好像你看不見一樣。”

“我還真看不見。”

五條悟靠着牆,臉陷入了陰影中。整個安靜的房間中,硝子只能聽到觀南鏡淺淺的呼吸,和同級難得沒有輕佻上翹,所以顯得異常冷清的聲音: “其實,六眼看不透他的身體……我能看到的,只是他在使用的咒力,身體內是的看不清的。模模糊糊的一大團,像霧似的,和每個咒術師都不一樣。”

“……”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你還做監管人,這不是失格嗎——上頭信任你和夏油一起,能完全壓制住‘混沌體’,所以才允許他能在你們身邊半自由活動的。”

“六眼都看不透的話,不就是給他宣判死刑了嗎”五條悟不以為然: “我只是看不清,不是贏不了他,有多大影響只是那些老不死膽子太小罷了。”

他如此冷靜和從容,從一開始就假裝自己能夠全然地看透和控制觀南鏡,維持着六眼無所不能的印象,硝子知道原因确實只有這一個,那就是如果六眼也管不了混沌體的話,觀南鏡面臨的下場就只有板上釘釘的淩遲處死這一個了。而且他不會被幹脆利落地殺掉的,有了名正言順的死刑,他們不會浪費這麽寶貴的“材料”。

他們會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頭,掏出他的心肺肝髒,把他完全肢解了做成各種咒具咒物,甚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有了正當的理由和把人不當人看的權勢,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幹起詛咒師們想幹的勾當。

五條悟的問話打斷了她糟糕的聯想: “現在,你還是不打算告訴傑嗎”

“……飲水機好像沒關緊,滴滴答答的,你聽到了嗎,五條”

硝子像是沒聽到問題似的,又或者已經回答了: “去看一下。”

接着她就繼續拿起道具去聽觀南鏡的心跳了。燈光下她神态自若,眼神安定,睫毛一絲不顫,但眼下淺淺的灰痣靈動得可愛。五條悟看着她,稍微放松了一點,微微露出了一個笑,繼續含住糖,甜甜蜜蜜,含含糊糊地說:

“愛你哦,硝子。”

“滾啊,別惡心我。”

他們倆又說了一會兒鬥嘴的話才散開,讓觀南鏡在屋裏安靜休息。而當夏油傑終于擺脫了異常難纏瑣碎的行政工作回到高專時,夜幕已經完全落下了。

繁星點點,月亮正好是個半圓。

進了高專後,夏油傑可操縱的咒靈就屬于未登記咒力了,會觸發警報,于是他老老實實地從山下往上爬。春一日日深了,昨天落了點雨,寂靜叢林的香氣中,許多竹筍冒頭了,長得飛快,已經可以想象出它們夏秋兩季時蔥茏的模樣。

他覺得觀南鏡該醒了,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和對方見面。白日在京都那一會兒,他是滿腔的焦急和迫切,糊塗到連五條悟的話都不信,還非要自己親手去摸摸觀南鏡的臉和呼吸——可事實上,五條悟再不靠譜,也不至于在大是大非上騙他啊。

對方說觀南鏡沒事就是沒事,夏油傑都不知道自己在煩憂些什麽。

他頭腦紛亂地走着,衣料摩挲間有淡淡的沙沙聲。皎潔的月照得路亮堂堂,石階表面粗糙,雨水完沒還全幹掉,此時折射着萬萬千千華光,像撒了一路的碎鑽。他告訴自己:你不用再去看學弟了,他沒事就行,讓他好好休息。他又告訴自己:萬一他會想見你呢

舌根下,雛菊清爽的苦香仿佛又喚起來。月光灑滿了路,灑滿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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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雙更!寫它個一萬字!今天nina一定要把這個萬字更給媽咪們拿下!(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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