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專篇(10)

高專篇(10)

盡管路上糾結着耽誤了一會兒,但夏油傑進門的時間卻是剛剛好:觀南鏡恰好醒了沒多久,剛坐起來,乖巧又孤獨地坐在床邊看着自己胸口連接的小小圓片,像是被簡單又無害的心率監測儀封印了似的。

聽到開門的動靜,他扭過頭來看,因為睡覺而稍微亂了點的黑發比平時似乎更蓬松了些,讓他在暖黃落地燈的照耀下,像一只落在屋內的,羽毛松軟的小鳥。

“前輩,你回來啦。”觀南鏡展顏沖他笑,紅痣漂亮得很,高高興興,像是他們不是五六天沒見面,而是昨晚還在一起說話似的。

夏油傑莫名其妙糾結的心又莫名其妙地被抹平了,也笑了起來,溫柔地說了聲:是的,我回來啦。他先脫了外套挂在門口,挽起白襯衫的袖子,露出肌肉漂亮的小臂,感覺利索舒服了許多,才走了過來,在觀南鏡面前半蹲下——細心地先保存記錄,關停機器,再捏住線,完全不冒犯的,也盡量不讓他被扯到皮子,替他輕輕摘掉從兩個紐扣縫隙中放進衣服裏的貼片。

觀南鏡在他的頭頂小小地松了口氣,發出幸福和感激的喟嘆,聽得夏油傑忍不住又笑了,擡起眼睛看他: “下次直接把它們拽掉就好了,沒關系的。才醒要喝水嗎”

見觀南鏡垂在床邊的腳背瑩白,看着挺冷的,他就拍了拍他的腿示意坐回去: “不用下來,我幫你拿吧。”

明明是為了方便下地才想要拿掉這個小圓片,結果他反而又被趕回了被子裏。觀南鏡捧着熱水慢慢地喝了一會兒,感覺頭上熱出一點汗。他剛扭頭想找東西來擦,就有柔軟的手帕蹭到臉上,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夏油傑出聲解釋: “我只是想遞給你……算了。”

他索性直接幫觀南鏡按了一圈額頭,還用手指幫他梳理了一下頭發。氛圍太像是家長帶孩子了,觀南鏡極其乖巧地任打理,斷片一會兒才想起來問關心的事:

“前輩,這周好像很忙,一直在外面……睡得還好嗎”

“應該是我先問你才對,這周過得怎麽樣,開心嗎”

夏油傑預設的回答其實是觀南鏡會覺得沒那麽快樂——畢竟他被限制着人身自由,就好像從一座山裏被關進另一座山,一個籠子挪到另一個籠子。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罕見的,簡直有點興奮地點了點頭: “開心!”

教室,上課,筆記本,筆,作業,各式各樣的書,學長,學姐,同級,宿舍……一切都太完整完美了,可以說是實現了他心中對校園的所有幻想。外出做任務也在他心裏被類比成了社團活動。雖然五條悟和夏油傑這周任務過重沒時間陪他,但他還是和同級的七海還有灰原一起上了兩次課的,關系拉近了很多。

“還有,院子外面的梨樹真是非常美麗,我每天都可以看它……”

“真好。”夏油傑随口說: “下次帶你爬樹,在那上面躺着挺不錯。”

“啊。”觀南鏡有點驚訝: “……可以嗎”

會不會太麻煩前輩了,感覺對方不是會喜歡這種幼稚玩鬧的人。

其實說出口,夏油傑就有點後悔了——大家又不是光屁股小孩,帶學弟爬樹是什麽猴子一樣的行為,一點b格都沒有(…)但觀南鏡的神情寫滿向往,眼睛清澈又明亮,他不由得又吞回了話頭,只是眨了眨眼睛,托着下巴前傾身子,把臉湊過來和他對視,玩笑道:

“怎麽了我不像是會爬樹的人嗎”

“嗯。”觀南鏡笑着點了點頭: “我對前輩一點都不了解,所以每知道一點,都感覺很開心。”

開心嗎

那種胸口像是抹布一樣被抓來抓去的感覺忽然又出現了,夏油傑強迫自己無視它的存在,卻又好像還是忍不住什麽似的,兜兜轉轉,裝作自然地和觀南鏡說起那天晚上的事: “上次那個香爐一直放在我那兒,都快忘了,明天還給你吧。”

“為什麽”觀南鏡困惑地看着他,這一會兒他們臉離得有點近了,夏油傑能看到他纖長的睫毛在眼尾拉出的過于精巧的弧線,嘴唇好像也稍微抿起來了一點點,唇瓣擠壓的弧線,寫着小小的委屈和小小的可憐: “前輩……不喜歡嗎”

“……怎麽會。”

夏油傑有點節節敗退。

今晚探望他的人還挺多的,夏油傑離開後,剛從大阪回來的灰原和七海聽說他又雙叒叕在病房後也來望了一眼,灰原很興奮地給他帶了伴手禮,是一款鹹味點心(除了五條學長不喜歡以外大家都給了它好評!),漫畫書(剛發售我就買到了!限定版!養病無聊的話就看看吧!),又和他分享了一些在大阪的趣事。結果一扭頭發現七海建人滿臉別扭地雙手抱在胸口站門口不進來,他哈哈哈地笑了出來,和觀南鏡揶揄道:

“觀南同學,娜娜米只是嫌自己身上血味重,所以不想進來。他想太多了,以至于有點像那種古板男人,有沒有”

被戳破了心事還被嘲笑的七海建人惱怒地喊了一聲: “喂!”

“我不叫喂,我叫灰原雄……”

灰原抱着肚子大笑起來。

談病到此結束,他們倆很快就在走廊上打鬧起來了。觀南鏡越發深化了自己錯誤的認知:如果兩個人是很好的朋友,就應該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随時鬥毆。

晚上的時間是非常快樂的,大家輪流看完他後,硝子又在上夜班前打着哈欠來他這兒轉了一圈,摸亂了夏油傑給他整理順的頭發,又給他喝了點糖水,面不改色地告訴他這是神奇藥水,喝了明早就會完全康複。這是整整入學以來他第二次比較齊全地見到了同學們,除了冥冥學姐和歌姬學姐:他們倆作為經驗豐富的三年級生,已經沒有什麽課業了,也不常回來,總是在外。

但也許是歡樂的時光太歡樂,大家都走完,只剩下他一個人孤獨地躺在床榻上時,往常的平靜感消失了,回憶和痛苦灼燒的知覺又鋪天蓋地地翻湧回來,讓他縮在被子中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還是把燈打開吧。

觀南鏡從被子裏小心翼翼地爬出來開燈,然後差點尖叫出聲——燈一亮,他的房門忽然毫無征兆地就被拉開了,牆面上投射出了一個極其高大可怕的人影,頭發像刺猬一般危險……嗯

穿着豪華睡衣,頭發亂飛,抱着枕頭,扛着被子的五條悟出現在了他的房門口,咚地一聲甩上門,打了個巨大的哈欠: “我就知道你該睡不着了。”

說着,他就非常自然地走到床邊,把被子枕頭往他的床上一丢,踢掉拖鞋就擠了上來: “往往旁邊去去,我要睡一米二這樣的寬度,剩下的六十給你應該夠了。”

觀南鏡完全懵了。

五條悟卻效率超高,已然躺好,一翻身摸了摸觀南鏡冰涼的額頭,評價為“果然吓到了啊”。這一會兒他好像還挺精神的,不像是大半夜忽然來給學弟陪睡覺,而是dk串宿舍趴同學床上玩似的,一下子被床頭櫃上的漫畫書吸引了視線,拿起來速翻了一遍,笑話起了灰原都在給他看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哈好崩潰,這都是什麽幼兒讀物啊,你喜歡這個肌肉爆表的外星人嗎英雄主義,鋤強扶弱的正論,一心想和普通人合家歡,得到他們喜愛和認可的熱血超人——如果真的有這種能力,他才不會是個土老帽害羞青年,也不會這麽沉迷于拯救和自己種族都不一樣的生物,這是作為人類的yy吧。他不變成獨/裁統治家,一個可怕的暴力神就不錯了。老天,漏洞百出的故事。”

如果是硝子在這裏,一定會吐槽他一邊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一邊劇透吐槽真是笑死個人,但觀南鏡只是看着天花板,手掌乖乖地搭在胸前,真和他認真聊起了漫畫劇情:

“畢竟是普通人畫的漫畫,所以普通人的英雄一定得是愛人類的,對吧他只是有非凡的力量,但有一顆和常人一樣的心。如果做不到這些,就變成‘反派’的。畢竟不打算憐愛弱者的強者,哪怕只是随心所欲地活着,都太容易把弱者害死了。”

“剛睡醒就在想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的腦子受得了嗎”五條悟一邊趴着翻書,一邊伸出手來戳了戳他的額頭: “明明就是剛走入社會的小嬰兒,別把自己當哲學家了。”

“我只是在想,我明明是人類,也長着人的眼睛,鼻子,嘴巴,手和腳,但是對于普通人來說完全可以算外星人,怪物,變異人——名字無所謂,但反正是異類。”觀南鏡并沒有在自怨自艾,而是真的感到困惑: “對于普通人來說……咒術師和詛咒師,真的有本質上的區別嗎”

都是“非同類”罷了,只不過一個會幫他們,一個會害他們。英雄與敵人,感激與怨恨,愛與惡,就像是一塊分不清兩端的圓。

在高專的時間雖然還很短,但觀南鏡已經認識到了這裏的每個人都是“英雄” ——他們是為了保護弱者而拼死戰鬥的,就像那兩個用生命保護了四個孩子的京都高專的學生一樣。

覺悟,觀南鏡想到了開學第一課時夜蛾告訴他的話。他想,大家成為咒術師的覺悟,是為了成為超級英雄,成為聽到呼喚時就會出現的超人嗎

五條悟難得沒有嫌煩或打哈哈開奇怪玩笑糊弄過去,而是帶了點認真教育他,捏住他的臉,捏成小鴨子狀: “不用把自己代入普通人,因為我們生來就不是,這是客觀存在的現實。很多時候,把他們當成會露出笑臉的花,會龇牙咧嘴的樹就夠了。”

“前輩。”觀南鏡被他捏着,含含糊糊地說: “你以前也想過這件事嗎”

“我的話,沒有呢。”五條悟坦然地說: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是‘普通人’,雖然是一個物種,但其實又不是一個物種。這是根深蒂固的先天概念。”

“這樣啊。”觀南鏡立刻理解了。

這份反過來的理解反而讓五條悟不解了。他眨巴着眼睛:

“啊,鏡雖然糊塗,但脾氣還真是蠻好的。竟然沒說我太沒同理心,是個混蛋什麽的……”

“前輩肯定不覺得我能理解你,因為對于你來說,我也太弱小了。但我想我确實理解了,這樣對你來說會不會是一種冒犯自顧自說這些話,真是抱歉。”

被捏成小鴨子,觀南鏡也還是嘟嘟哝哝地繼續講:

“就和有人天生愛作惡一樣,也有前輩這樣的人天生樂于行善。所以前輩做‘英雄’,是不需要理由和認同的,不是因為被教了正論,不是因為憐愛弱者,更不是因為想要得到他們的需要和認同。只是因為能做,所以就做了。真是非常了不起……”

五條悟不知不覺把手停下了,看着近在咫尺的綠眼睛裏流露出的那種主人也許都不自知的,源自未知天賦的洞察: “但是這樣的話,會有點寂寞吧。”

“雖然我很弱小,還麻煩,總是惹前輩生氣——”

讓他頭疼飼養的脆弱植物伸出小葉片搭到了他的手心上,蒼白的指尖在燈光下變得瑩瑩的,和柔軟的臉頰一樣。

半透的玉。

“但我可以靠近你一點嗎,前輩如果你願意的話。”

“什麽啊,真不得了。”五條悟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眼鏡是什麽時候滑落下去的,對着觀南鏡喃喃自語: “這是什麽報恩環節嗎。”

觀南鏡剛想問這是什麽意思,就被忽然湊近的五條悟打斷了。對方撐在他上方,幾乎是鼻尖貼着他的鼻尖,墨鏡早滑到最低點了,露出後面璀璨蒼藍,過度專注以至于顯得高遠無情的美麗眼睛。

觀南鏡倒是沒被這個距離吓到,依然放松地躺着,一動不動,眼神和呼吸一絲不亂,只是單純疑惑: “怎麽了,前輩”

“笨蛋小鏡,不解風情。”五條悟一翻身躺在他旁邊,手裏嘩啦嘩啦地揮動着手裏的漫畫書: “你沒看到書裏嗎,這些話可是女主角被救了後才能熱淚盈眶地和超人講然後熱辣打啵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我表白啊。”

表白

觀南鏡翻身側過來,不解地問: “這些話……我要變成女孩子才能講嗎”

“啊!是啊——”五條悟也翻身面向他,随手甩開漫畫書蓋在兩人的臉上,光線只能從書底的縫隙中漏進來,聲音被放大,滿臉認真地睜眼說胡話,反正觀南鏡又不可能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的時候變女孩: “對嘛,這種‘接收愛意’的環節果然是收到漂亮女孩的話才算工作福利,你——”

雖然不懂為什麽非要女孩才對,但反正觀南鏡又不在乎這個,在五條悟的注視中幾乎是轉瞬間就變成了漂亮的小女孩鏡,快到他都沒捕捉清咒力流轉的方向。他的頭發瞬間長了,溫柔蜿蜒地搭在兩人中間,随着呼吸微微動着,更明顯地散發着洗完澡後的馨香。變女孩的鏡體型也會變小,一下子不再是像和他面對面對峙,而是近乎蜷在他懷裏。五條悟瞳孔緊縮了一瞬,僵硬着沒有動,看着變得更圓,更柔軟的眼睛綠眼睛在溫柔地盯着自己看,說出的話就和貼在他臉上的露易絲冒出的對話框差不多。

不,比漫畫女主角的臺詞煽情多了。

“對前輩來說,我和一朵花,一棵樹,一只小貓小狗,和世界上任何別的生命也并沒什麽太大的分別,拯救我也不是因為需要我的感恩。可就算明明知道自己對前輩來說無關緊要,前輩對我來說,依然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非常特別的存在,是我的超人,我非常感謝你。所以我想要靠近你,想要讓你不再寂寞。可以嗎”

觀南鏡認真說完,還情不自禁地點點頭自我肯定了一下。坦蕩到極點的樣子顯然完全不像剛說了一大堆怎麽聽怎麽像戀愛告白的純情學弟,而是小孩子看完浮誇電視劇後掰着手指頭和他爹牙牙學語說“我愛你,強壯美麗的男人”。

突出一個感情十分真摯,表達完全錯誤。

說完了,見五條悟沒有反應,他又解釋了一下: “但我不能和你‘熱拉打啵’啦,前輩,因為我不會。我可以變回去了嗎”

“……糟糕透了……你這孩子……真是糟糕透了哇……別在這些用語輕浮的成人讀物裏亂學戀愛詞彙啊,到底誰給你的漫畫書,灰原嗎我要狠狠揍他一頓,我說真的……”五條悟瞪着眼睛,過了半天才把書扯了下去,在刺眼的燈光中用力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他崩潰地扯住被子把臉埋了進去: “變回去變回去,變好沒你要是讓我一伸手碰到女生的胸你就死定了我告訴你!——”

“好了好了。”觀南鏡趕緊說。

他不懂五條悟怎麽又忽然生氣了似的,從被子裏出來後就背對着他一動不動,是因為剛剛被捂到很難受嗎耳朵都紅了。對方沒有回應他的話,但是也沒有丢掉他走開。

不懂是什麽意思,但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觀南鏡感到了安心,無所謂五條悟是什麽樣的反饋,繼續帶着倦怠乖乖躺着,直到睡意再次襲來。

奇怪,感覺心髒跳得好沉……但是太困了,沒法細想……他快睜不開眼睛了,無意識地呢喃着問: “前輩,我們可以關燈嗎”

沒要他爬起來去動手,兩秒後燈光啪地一聲熄滅了,要是讓咒術師們知道五條悟這麽咒力澎湃的家夥用手術刀級別的精妙咒力壓縮和控制只是為了不下床就能關燈這麽奢侈的行為,估計會流下羨慕嫉妒恨的熱淚。

原本這樣的無邊黑夜,對于觀南鏡來該是漫長孤苦的修行路。為了克制恐怖的幻想或回憶,他只能強行保持清醒,但現在因為身邊有五條悟在,他暫時不用害怕任何人和任何事,包括他自己。

觀南鏡像是沉進了溫柔的海水,失去意識前模糊感覺有人把他摟進懷裏。他感受到了對方肌肉的力度,鼻尖沒入淡淡木質香,仿佛沒入森林。

剛說完就睡得像冬眠了一樣沉,什麽理解我啊,不要寂寞啊,吓死人的大話,其實不就是在撒嬌嗎——應該就是在撒嬌吧仔細想一下,他表達的無非是“我想要和前輩做朋友”,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講得這麽,這麽山盟海誓,情真意切,明天就要抓人領證似的!

在漆黑一片裏,五條悟反而能把觀南鏡的臉看得更清晰了,睫毛微微顫抖産生的迷你氣流,都顯目得像一場刮在北美的飓風。這讓他沒忍住伸出手來把指尖放到了纖長濃密的睫毛下,被這種仿佛小刷子輕輕撲到的感覺搞得一下子就縮了回去,臉龐皺成了一大團。

咦,好惡心,脊椎通電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趕緊把觀南鏡放開了,嫌棄地在被子上擦了兩下手,一翻身扯起自己的被子蓋住腦袋,決心立刻睡覺。但過了兩分鐘後,他又嘩啦一下翻了回來,理直氣壯地摟住了學弟:

架胳膊高度正好,不抱白不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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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章加起來正好一萬出頭,寫累了啊啊啊,希望媽咪們看得開心(緊張。明天見啦媽咪們,愛你們,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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