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專篇(11)

高專篇(11)

觀南鏡在天微微亮時被生物鐘喚醒,呆呆地對着眼前出現的挺翹鼻梁和濃密纖長的白睫毛反應了半天,才想了起來這是前輩,好吃的(劃掉),好看的。

昨晚前輩好心跑來陪他,原來真的沒走啊。

他真好。

觀南鏡心中升騰起純潔又溫柔的感激來。

雖然來的時候五條悟很霸道,抱着他自己的被子把觀南鏡擠得好懸沒掉下去,但真睡了一晚後他反而規矩體面得像個貴公子似的,很端正地側躺在另外半邊,銀發柔軟地鋪散在枕頭上,只伸出一只手來搭在觀南鏡的肩膀上。

他的呼吸很均勻,吐息中仿佛帶着淡淡的香氣,手臂也是溫熱的,睡衣袖子蓋到手腕前,露出來的皮膚光滑發燙,貼在觀南鏡的肩膀上。比起昏睡前的狀态,這一會兒香味變得更清晰了,雪松和檀香味混合在一起,還有別的複雜而陌生的寡淡香料氣味,微妙而綿延不絕地懶散鋪開在他手臂和床榻的狹小空間中,仿佛浸透了他的每一根發絲。

宛如在凜冽冬夜被裝進了一個溫度怡人的壁爐裏,木頭在他旁邊無聲燃燒。

五條悟的懷抱是一款更适合觀南鏡寶寶體質的香爐,他不困倦了,卻依然疲乏,像是真的被裝填進火中,噼啪噼啪地烤酥了骨頭。天只是剛蒙蒙亮,屋內依然很暗,觀南鏡乖乖地一動不動,不想吵醒五條悟,讓他再多睡一會兒才好,于是在心裏念了早課的經,念完後無事可做,便開始數五條悟額頭前落了多少根頭發,數着數着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夏油傑。

不知道前輩睡得好不好呢

夏油傑眼下依然帶着淡青,在黑暗中按掉忘記關閉的鬧鐘,嗚一聲後疲倦地用胳膊蓋住自己的眼睛。室內寂靜,只有檀香氤氲。咒術師普遍體溫偏高,雖然春天的清晨溫度還很低,在山峰上的高專尤其是,但他還是踹掉了大半邊被子,得虧床夠大才沒有掉下去。

他還很累,可昨晚到現在的睡眠已經是這麽多天中最充足的一次了,被弄醒後他就睡不着了,翻來覆去好不容易醞釀了一會兒睡意,卻在屋外的鳥鳴聲中徹底破功,到底爬了起來。

窗邊木架上擺着小香爐,還沒燃盡,他披散着黑發,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把蓋子掀開來看了看裏頭,又小心地蓋了回去,把窗簾拉開。

外頭精美空幽,除了鳥鳴無聲可聞,夏油傑站在鏡子前紮頭發,洗臉,漱口,張開嘴巴轉動着檢查自己的口腔——這是他吞食咒靈的某種後遺症,總疑心自己的喉嚨有沒有在腐爛。他分不清是咒靈球還是他自己的肉正在散發可怕的氣味。

看一百次也是沒有,沒有一百次也還是會再看。

不過這次算是看遲了的,他昨晚完全忘了這件事——畢竟吃下去的不再是那麽惡心的東西,而是幹淨又漂亮的小花。

就算是讓一百個醫生來看也會說他的口腔和咽喉健康得不能更健康,于是夏油傑合上了嘴巴,因為不舒服的動作,眼角帶着點恹恹的紅。他脫掉睡衣,今天暫時還沒任務通知,于是拿出了私服,沒什麽精心修飾的欲望,就扯了件寬大的棉質白t,黑色燈籠褲,材質和款式比制服要精致些,右邊口袋挂一條銀鏈。

衣櫃門關上,放在旁邊架子上是的整整齊齊的好多個禮盒——他一路上亂七八糟帶着的伴手禮,沒随身拿着,拜托輔助監督直接放房間裏的。

五條悟那家夥只管吃和買,還有指揮他給誰誰誰帶哪哪款,根本不管別的事,突出一個當慣了小少爺的脾氣,仗着夏油傑會善後——夏油傑也确實不能不妥帖,此刻便沒忍住嘆了口氣。他把東西按每個人一份分好,但到最後卻多了個不一樣的小盒子。

不是擺在架子上,是他自己從制服外套的口袋裏掏出來的。

棕色的硬皮質外殼,黑絲絨的墊子,打開後裏面是一條月形吊墜項鏈,有特殊的暗扣設計,可以打開放一張指甲蓋大小的迷你照片。白金的材質,設計得很用心,在細微的光線中也有變化無窮的粼粼細閃,像撚了一條小小的銀河在手上。

漂亮是漂亮,但太精巧了,并不是他日常會喜歡的配飾風格。夏油傑遲疑着把它握在手心,微涼的金屬在指縫間滑動,世界上最美麗的流沙溫柔落下,最後月亮小小的彎角抵住了他柔軟的皮肉。

他在檀香中頭抵着牆閉上了眼睛。

昨天坐在那兒半天,都在說什麽廢話啊……

到頭來, “為什麽送我月亮”問不出口, “我也送你月亮”更是完全做不到。

主打一個莫名其妙的煩惱和糾結。

如果換成是五條悟的話,肯定會說“我随口一說學弟就送我,那他肯定是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啊,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難道我不配收到月亮嗎”,然後像是無事發生一樣繼續嘻嘻哈哈,但是夏油傑做不到。如果換成是五條悟的話,也可以一彎腰擡起墨鏡,隔着櫃臺指着長得很笨蛋的可愛點心說哈哈哈和學弟一模一樣然後買下來要送,但是夏油傑也做不到。

觀南鏡對他單純又無來由的“愛”讓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放,不想要推開,接得是感動的,卻也為難。想要回應,又怕回應得不夠恰當。

說到底是他覺得萬事都該有有條有理,有原因有末尾,安全又穩固,喜愛也一樣。人與人的喜歡,份量應該相當。他習慣和樂意多給予別人柔情和關照,是他的慷慨,更是為着一種可以兜底關系的從容;別人反過來要愛他,他反而感到無所适從,因為他并不認為自己是脆弱或任性的,總是需要被心疼或偏愛的存在。

夏油傑認為自己應當對着花,點心,香爐,月亮和依賴的眼睛一笑而過,笑話小孩子的天真,把小學弟擺回普通的親切但不親密的位置上……他上次也試着這麽做了,可他的情感卻似乎并不這樣想。

我不需要這種愛……嗎

他的手指在牆面上徒勞無功地滑行,本能地想要握住什麽,卻不小心在指甲邊緣中刮進了一點淡淡的牆灰,猛烈地,難為情地蜷縮回來,努力摩挲着,想把這種感覺消抹掉。

還是送吧想半天真是不像樣……萬一有人問就說是買伴手禮時候看到,随手買完又不喜歡了,浪費了怪可惜,覺得只有學弟能戴就送給學弟了,沒什麽意思,這樣不就行了嗎

他到底還是找到一個輕描淡寫的理由,成功說服了自己,心腸頓時輕快起來,輕快到簡直有點雀躍。

觀南鏡發呆久了,不知不覺靠着五條悟的手又睡着了,再次醒來時已經是被吵醒——他呆呆地撐着胳膊擡了一點起來,稀裏糊塗地看着夏油傑正黑着臉揪住五條悟的衣領,把這麽個快長到一米九的超巨大長條白毛貓(…)就這麽粗暴地要丢到地上去,而對方還在負隅頑抗,扯住被他壓在身下的被子。

他睡懵了,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這是怎麽了呢前輩因為前輩和他一起睡覺生氣了嗎為什麽

家入硝子好像是和他一起來的,此時正站在門口叼着煙,發出幸災樂禍的聲音: “啊,五條,你真是好差勁的前輩,怎麽跑來搶學弟的病床睡——”

五條悟頑強地扯住觀南鏡的被子,硬是沒被拽下去。連着多日沒覺睡,好不容易香噴噴呼了一晚,現在連被攻擊了也沒太大的反應,眼皮都不想睜開,邊打哈欠邊嘟哝着說: “我可是好心……你看看,你們把學弟給吵醒了吧好不容易遇到假期,你們才是不體貼的前輩……”

觀南鏡這會兒是徹底醒了,揉了揉眼睛慌裏慌張地發現這不是做夢,他還沒經歷過一睜眼有三個人在旁邊的窘境,頓時都不知道自己該幹嘛: “我……”

“真是太離譜了,悟,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啊——”夏油傑截斷了他的話頭,宛如正義使者一般把五條悟徹底摘了下去,臉色确實不太好,不知道是無奈還是什麽: “不像樣。”

硝子笑意十足地複讀: “不像樣哎”

“都說了是好心了,你們哪來這麽多規矩。”五條悟哈欠連天地勉強站在地上,捂着眼睛摸眼鏡: “學弟被吓得晚上睡不着,所以我才來陪他啊!陪他總不能在床頭坐一晚吧,這個床這麽大,分我一半又怎麽了呢,鏡又不是女孩子。”

“什麽時候變這麽體貼了,你騙誰。”

“不是,我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形象啊最近老說這種話,我真的要生氣了。我怎麽就不能關心學弟了呢,我怎麽就不是好心的前輩了。傑你幹嘛這麽小心眼,吃醋怪我平時不夠關心你啊——”

“哈誰要吃你的醋”

“那你在發什麽脾氣。我和學弟相親相愛有什麽錯,你趕緊給我們撒花鼓掌,誇我做得好。”

夏油傑: “……”

從昨晚到現在,十二小時內,觀南鏡已經是第二次目睹走廊鬥毆了:……

硝子的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一會兒給五條悟加油,一會兒替夏油傑助威,一會兒威脅他倆敢砸消防栓就告老師,看得樂不可支,煙抽完了才進來,和觀南鏡說: “厲害……好久沒看到他們打成這樣了。”

觀南鏡正在抓緊換衣服,穿襪子都快穿不明白了,又內疚又迷茫: “對不起……”

和已經習慣了五條悟還有夏油傑三天兩頭吵架鬥毆的高年級生不一樣,觀南鏡對此完全沒有概念,也分不清他們親密玩笑中到底幾分是真不滿,幾分是随意的火氣。更糟糕是他的根本沒懂他們在為了什麽吵架。但反正和他有點關系,這就夠讓他不安了。

“別覺得抱歉啊,真成笨蛋了。”硝子水蔥一樣的指尖點了點他的額頭,笑道: “互相發火和出拳頭是關系好的人的特權,你敢和我打架,打完還默認我們會重歸于好嗎不能吧所以不要替那兩個混蛋操心了,他們很快就會和好的。”

她翻看了一下觀南鏡的心率記錄,抱怨起夏油傑和五條悟都好沒責任心,把儀器随随便便就關了,真不知道兩混蛋在互相嫌棄什麽。轉頭看到觀南鏡已經換好了衣服拉開了簾,在穿室內鞋,便和他說: “換出門的鞋子哦。”

“”觀南鏡困惑地擡頭。

家入硝子撐着桌子笑了起來,點了點自己: “今天我們三個一起帶你出去——五分鐘前剛收到的消息,冥學姐還有歌姬學姐出個任務,已經三天了還卡在裏面,好像是遇到麻煩了。以防萬一,我們要去看看情況。”

說着,她往外面喊了一聲: “好了沒,你們倆都快去換制服,學姐們還在等着我們呢——”

外面轟隆了兩聲,已經在彼此的漂亮臉蛋上弄出青紫來的兩個人怒氣沖天地一起踹門進來了,十分惱怒地瞪了彼此一眼。觀南鏡無措地站了起來,像個目睹兩個家長監護人吵架,所以壓根不知道該往哪邊去的小孩子一樣本能地謹慎着,一動都不敢動。五條悟氣哼哼地抱着手臂靠門站,和硝子控訴夏油傑如何新學了卑鄙的柔道(…),被硝子吐槽說你不開無下限和人打架我一律默認為在玩。

而被控訴對象則是抿着嘴唇沖觀南鏡走了過來。

“禮物我給你放在門口了,記得拿進去,有兩款要放冰箱,保質期還有三天,要盡快吃。”

觀南鏡緊張地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就被對方寬大的手掌忽然圈攏在了懷裏,夏油傑從手心裏轉出盒子,指尖挑開,項鏈立刻在陽光中璀璨連連地閃耀起來,纏繞在他手指上,接着晃蕩到了觀南鏡的鎖骨上,微涼妥帖地安放住。

手腕搭在他的肩膀上,溫熱的手掌在他脖頸後撩起發尾,輕柔地把項鏈扣好。

“好了。”

夏油傑在另外兩人的注視中若無其事,依然只是看着觀南鏡,就着扣項鏈的姿勢摸了摸他的腦殼: “喜歡的話,記得多戴,不喜歡就丢掉吧。”

他才不是會送人貼身首飾的類型。五條悟震驚地發出“你他爹在演什麽”的聲音: “別告訴你是‘買完才發現不合适’‘放着怪可惜’,順便送的。”

“不是啊,是特意給鏡買的,想送給他。”夏油傑的手指還繞着觀南鏡的發尾,滿臉鎮定地說: “不過原因就不說了,這是我們的秘密。悟,你不要吃醋,要撒花鼓掌。”

硝子已經笑到在舉手機錄像了。她打算等今天撈出學姐們後,一起開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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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毫無關聯,但是在寫傑哥的心理活動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個爛梗,就是“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的那種古早雞湯,一下子忍不住笑出聲了。這裏他盡全力找理由其實不是真為了說服別人(因為并沒有人真的問了),而是在說服自己,就是那種理性和感性沖突的時候,理性顯得很外來,像是一種大他者,用第三視角的評判眼光來提問題,媽咪們應該能get到這種感覺!每個人都有過這種時刻的。不過無所謂了,做了那麽多心理建設還不是被刺激到了就a了上去hhh

碎碎念就到這裏啦!感謝媽咪們來看靜靜,希望喜歡!nina愛你們親親(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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