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開庭

開庭

開庭前一天,趙律師給我打來電話,提醒我明天帶好身份證,提前10分鐘到市二中院正門,他會在那裏等我。

我很緊張,問,用我陳述或答辯嗎?

他回答得平靜——旁聽就行。

幾乎一宿失眠。成為謝斯琪這大半年來發生的事,這些本與我毫不相幹卻又件件真實發生在我身上的事,究竟幾分天意,幾分人為,最後竟是要在法庭上辨出一二,我那前世的三十年是怎麽活過的?起落沉浮大概連謝斯琪的一半都不如吧。

失眠的結果是我早上睡過了點,連手機設定的鬧鈴都沒聽見,匆匆忙忙出了門後又發現沒帶身份證,好不容易來了輛地鐵還硬是擠不進去,忙乎一早趕到二中院已是開庭的時間。

趙律師等不及,給我發了短信讓我在門口用身份證換好第十四法庭的旁聽證直接進去。我攥着換到手的旁聽證和早起亦然留在桌上草書“沉冤昭雪”的字條,無數遍地想象那個法庭足以容納數百人,劉麗在離我很遠的被告席就坐,子孑子孓與我分區隔離,或許有一排還是專門留給記者的,很快,報紙和法制類節目将會陳述剖析這個案例。

實際上,十四法庭只有一間普通教室大小,審判長和書記員分別端坐在上,一共只有兩排座位的旁聽席坐着寥寥不足十餘人,現在唯一空着的,只有鄒笑宇身邊那個位置。

因為遲到,我低頭迅速坐下,鄒笑宇偏了偏頭,大概在觀察我,我凜了他一眼,餘光瞟見離我們很近的周家姐妹,腫着眼睛,臉色慘白。身後的鄒笑添輕輕拍了下我的肩,我下意識的回頭,看見他沖我擺出的“V”字手勢。如此小的空間,前後坐着的又是相熟面孔,與我之前的想象實在相去甚遠,大概誰也不願宣揚這樣陰謀密布的悲慘家事,所以除了相關聯的至親,我沒有見到一個陌生人。

被告席上,幾天不見的劉麗仿佛老了幾十歲,從前烏黑的卷發翻出了根根銀絲,臉上暗黃的皮膚松弛着微微下垂,目光渙散,深情麻木,身邊的辯護律師席空着。

趙律師正在陳述訴訟請求、事實及理由,我看着法庭正中高懸的國徽,将緊張到發抖的手攥成了拳。很快,一只大手覆上了我的拳頭,我觸電一樣猛得回抽,手背擦過他指尖的溫度灼得我心口微痛。他懸在空中的手一時難以找到支點,只得緩緩收回,重又搭在扶手上。

手心相觸才知道,梗在心頭的丘壟溝壑根本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填埋犁平,曾經的親密無間已被一些并未釋懷的傷害研磨成拘謹生分。而最好的結果只能是——并非無法釋懷,只是需要時間。

庭上,劉麗完全放棄了申辯,對于趙律師當庭提交的僞造遺書和銷毀保險金協議的證詞一概點頭默認,審判長幾次給她自辯的機會,她總是一句“原告證據屬實,我沒什麽好說的。”

審到後來,審判長幾乎再無疑問,分別詢問趙律師和劉麗是否願意調解。趙律師看了看我,連帶着審判長也将目光投向了我。第一次成為原告的我顯然有點懵,很難在這麽快的時間內做出答複,身邊的鄒笑宇微微搖了搖頭,趙律師随即會意,斬釘截鐵地稱,“我的當事人不同意調解。”

審判長點點頭,不再征求劉麗的意見,随即宣布合議庭需庭下合議,本案将定日宣判,今日休庭。

“梆”的一錘落下,旁聽席上的陸續散去,趙律師和劉麗被書記員留下核對庭審記錄并簽字,我們等在法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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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子孑哭得止不住,子孓木在那裏,像要傻了一樣。一夜之間,這兩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小姐所要領悟參透繼而直視面對的既成事實太過血腥殘忍。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要不是想起她們綁架威逼的心狠手辣,我都要動了恻隐之心。

“走吧,我送你回去,不用在這幹等,有消息律師會通知你的。”

當沒聽見鄒笑宇的話,我徑直走到傳達室換回身份證打開手機。幾個未接來電都是陸濤,懶得回,我坐上了回家的公車。

找個靠窗的座剛要坐下,公車一個急剎,還好我緊抓着扶手只和身側的人輕微碰撞。“搞什麽名堂!”,有人小聲抱怨。車門打開,司機對着正上車的人斥責了兩句:“追不上不會等下輛嗎?趕着投胎嗎這麽玩兒命!”車裏人不多,聽司機這麽一說,幾乎所有人都心懷不滿地看向那個剛上車站定的冒失鬼。我随着衆人的視線看去,鄒笑宇正喘着氣連連點頭,算是對大家表示歉意,目光射向我的同時一步步走來,擺明了我是共犯。

他在我身邊坐下,我将頭扭向窗外。

“早上怎麽遲到了?臉色這麽難看,最近都沒休息好嗎?”

為了徹底無視他,我将頭扭得用力,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的脖頸有些僵硬。見我不說話,他也沒繼續發問,就這樣跟着我一路,下車,走進小區,走到樓下。

“斯琪……”陸濤正拎着兩大兜吃的站在樓道口,也不知等了多久。

“你怎麽來了?”我伸手要接他手裏的袋子,被他攔住,“不沉,我拎着就行。”說完他皺眉瞪着我問:“你怎麽理個這樣的頭?”

“不好嗎?”我問。

“好,當然好,你理什麽樣的發型都很好看!”

“虛僞。”鄒笑宇說得聲不大,但足夠讓我和陸濤都能聽見。

“比起你遠遠不足!”我回他一句,轉向陸濤:“走,我們上去吧。”

按下電梯關門鍵,眼睫低垂間是自樓道口投入的颀長剪影,他并沒有再跟進的明智之舉讓我很是長舒了一口氣,靜等電梯門将我們關成兩個世界。很多事,很多話,在這一天半天的時間裏根本描不出聲色,心中的天平很難端,如同海面上一艘正與暴風驟雨搏擊的船,只得把穩了舵,究竟何時沖出逆境,要問天。

回到家,陸濤說要給我做飯,我沒攔着,只顧沖向飄窗向下看去。小區門口,鄒笑宇的背影已經縮成了一個圓點。看着他孤身離去,我适時制止住自己的不忍,對比他曾經做過的珍肴異馔,我這不過一碟開胃小菜。

“晚上想吃什麽?”陸濤走到我身後問。

“你回去吧。”我說;“對不起陸濤,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呆會。”

他什麽也沒說,離去時的恫然讓我有些自責。什麽時候,驕傲如他竟能心甘情願地扮演起毫無希望的炮灰男二號。區別于葉文裴時代的陸濤,他改變了太多。

一周後,趙律師電話通知了我庭審結果:遺産和保險金總計500萬元,十個工作日內會全款劃撥到你的賬戶。“刑事訴訟的部分呢?”我問。

“無期。”趙律師說。

“罪名呢”

“故意傷害罪。”

“為什麽這麽重?”

“故意傷害致兩人死亡,事後也并未采取任何補救措施。這還算鄒總留情,如果将保險金的事牽扯進來,那就是涉嫌謀殺,判死刑都是有可能的。”

挂了電話,我呆坐在沙發上都要入定,劉麗判無期了,償還謝斯琪500萬,賠償鄒笑宇的還不知道會有多少,那,子孑子孓怎麽辦?

睡前,鄒笑宇發來短信:“為了安全起見,遺産的事切勿宣張,近期盡量避免外出,安心等我将一切處理妥當。”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難不成,他也在擔心這個?

亦然對我的一臉愁容很是不解:你成百萬富婆了耶!!!你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擺這樣難看的臉色嗎?我和凱筠都等着你請客呢!你告訴凱筠了?我問她。她竟回得理直氣壯:那有什麽不能說的呢?好事啊!凱筠知道就算了,再別和其他人說了,過段時間我會請客的。說完我關上燈,睜着眼睛對上漫漫黑夜。

夜半,手機鈴響,怕吵醒睡夢正酣的亦然,等不及看來電顯示我趕緊接起電話。

“謝斯琪——”

“子孑?”

說話的正是大蚊子,哭得說不出連貫的話。

“子孓,子孓……”

“子孓怎麽了?”

“正在急救,我好怕,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找誰……”

不知道是不是陷阱,但我還是去了,301醫院手術室,我想,子孑總不會賭上她妹妹的生死。已經輸得精光,她大概再也賭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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