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那官家小姐愣住了。她沒想到,鐘鶴是個如此冷漠的人。方才明明看見他笑容暖煦,是個清風霁月一般的神仙人物。她貪心要去碰一碰,結果碰了根針?
旁邊一個看起來牙尖嘴利的婢女悄聲說:“鐘公子。我們家小姐可是夏侯家……”她故意停下,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态。
鐘鶴冷眼相看,不作聲。
過了半晌,那奴婢見鐘鶴沒有半分攀附的意願,鬧了個沒趣。悻悻地收起那張裝神弄鬼的臉。還偷偷瞧了夏侯小姐,怕她怪罪。
碧柔瞪着她,惱她一直多嘴,害小姐丢人。
夏侯小姐到底是見過些世面。她嬌羞但大方地摘下面紗,說:“是小女子失禮。小女子是夏侯家嫡次女。名夏侯徽。還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這話非常露骨。按理說,不能讓一個女子跟陌生青年自報家門,失了矜持和禮數。
何況衆目睽睽之下,解開面紗露出真容。不過衆人也不說話。樂得看熱鬧。
夏侯徽已經顧不上那麽多。難得與颍川鐘氏相見,而對方又是才貌雙全的青年男子,如此佳緣,怎能因為矜持而錯失機會?
鐘鶴拉長了臉,頗有些惱怒地說:“我的姓名不足挂齒。只是鐘氏的末流旁支。高攀不起,就不玷污夏侯小姐的耳聽了。”
說完,鐘鶴拉起崔若愚的手,昂首闊步離開了。
崔若愚還沒從吃瓜情緒中走出來,就已經沒頭沒腦地跟着鐘鶴走到了長街盡頭的太學書院門前。
她回頭看,夏侯家的隊伍還在人群之中,面向着他們。她覺得有些尴尬,不敢多看,只能任由鐘鶴帶着她進了書院一處廂房。
天色已晚,書院裏的燈都撤下了。崔若愚見走廊裏黑漆漆地,院子裏的樹影影綽綽,像怪物一樣。她很害怕,情不自禁握緊了鐘鶴的手。
兩人十指交扣,鐘鶴心頭一震,停下腳步。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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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告訴她,他沒有男色的嗜好。但又擔心太嚴肅會吓退她。
崔若愚沒想到他會停下來。她一直快步跟着,怕被落下了,前方突然停下來,她收不住腳,迎頭撞上去。
“啊!”崔若愚撞到一副挺拔堅硬的身軀,額頭撞痛了。
鐘鶴連忙去幫她揉,早把什麽斷袖之癖和避嫌抛到腦後。“疼嗎?”
他的手是軟的。香香暖暖,聞不出是草香還是木香。
崔若愚紅着臉,說:“不疼啦!鐘鶴哥哥,這裏怎麽沒燈啊?”
她身為書童,難免晚上要到處跑,伺候鐘鶴。如果一直不點燈……
哎呀呀,真恐怖。崔若愚恨自己看太多恐怖片,怕黑怕得要命。
鐘鶴心中一寬,明白了她的舉動只是出于恐懼,而不是對他存了心思。他又感到懊惱,怎麽用這麽龌龊的心去猜度一個小孩子呢?
鐘鶴坦然地把她拉近,繼續幫她揉着額頭:“也不想想什麽時辰了。書院早就歇息了。宵禁不能出入的。”
“那你怎麽還在街上?”崔若愚立即反問。
鐘鶴笑起來,彈了彈她的腦門:“腦子轉得挺快。我偷偷溜出去的。”說完他轉身走,還照舊牽着崔若愚。
崔若愚回想着他剛才的笑容,哪怕黑暗中也能感受他溫柔的笑意。“鐘鶴哥哥,你終于笑了。剛才你好兇呀。”
“哦?兇嗎?”鐘鶴沒有回頭,語調中的笑意非常明顯。
“嗯!我還以為你跟她有仇呢!想着幫你捉弄她,出出氣。”崔若愚已經腦補幫鐘鶴出氣的畫面。
難道兩人是前任?那夏侯徽不至于不認識鐘鶴。
到底什麽過節呢?肯定是因為夏侯徽摘下面紗的那一刻,不夠驚豔。鐘鶴才不耐煩了。
崔若愚緊緊握着鐘鶴,腦子裏卻飛回剛才的大街上,用上帝視角把整場戲又重演了一遍,直到進了鐘鶴的房間,鐘鶴點了蠟燭,才發現她在發呆。
“小書童!在想什麽?”鐘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企圖喚起她的注意力。
誰知道,她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實在是太疲憊了。身心俱疲。走進溫暖馨香的房中,她像被催眠一樣,立刻進入了夢鄉。
她直直地倒下去。
鐘鶴猝不及防,看她直往地面上撲,快走幾步截住她撲倒的身子。
她全身貼着他。軟綿綿地,就像剛出生的小貓一樣,肉乎乎裏透着順從和依賴。
他心裏也跟着軟下來。他一只手就能環抱她的腰,讓她趴在他身上,呈半站直的狀态。另一只手忍不住撥開她的碎發,拍拍她小而豐腴的臉蛋。
真誘人。白裏透紅,像一顆剛成熟的桃子。臉上微微的小絨毛還沒褪盡。既不像男子長了胡須根,又不像女子開過面之後的虛假光滑。反倒讓她看起來天真爛漫,不染凡塵。
鐘鶴聽她鼾聲明顯,不像是裝睡。鼻頭微微翕合,鼻息溫熱,一次次撞在他頸窩處。
鐘鶴身上起了燥熱。他苦笑一聲,不敢再讓崔若愚繼續趴他身上。他把她攔腰抱起,放到被窩之中。又幫她解開原本屬于他的外衣,挂在床邊的架子上。
幫她蓋好被子後,鐘鶴就轉身離開了。今夜要去跟好兄弟擠一晚上。走到夜風中,他才知道身上的燥熱還沒散去。
“鐘鶴啊鐘鶴。”他輕輕嘆息一句。二十多歲的年紀,精力旺盛,出現這種燥熱也不奇怪。怪就怪在,因另一個男子而出現。
他見過不少好男風的男子,雖不至于厭惡,卻也不可能心動。心底裏總是看不起的。今夜,算是第一次正視男風之事,開始迷茫起來。難道,男子和男子,真的能動情?
有巡夜的仆人打着燈籠走過。見是鐘家嫡長子,都不敢過問,恭恭敬敬行禮問好,就麻溜地滾了。
鐘鶴來到好兄弟王恺的房前。正要敲門,門突然打開了。走出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妩媚女子。
女子步伐淩亂,笑容暧昧。一雙狐貍眼打量着鐘鶴。眼中的神情,像是貪婪的狼虎一般。
鐘鶴不動聲色。側身避開。女子見他不回應眼神的挑逗,便熟門熟路地離開了。
王恺這人文武雙全,雄才大略,就是私德不檢點。書院明裏暗裏說了他很多次,無奈,他是東海王姓唯一的兒子。如果沒有這些世家大姓的庇佑,連太學都難以立足,遑論太學裏的小小書院。
王恺的門還開着。他一眼看到好兄弟鐘鶴正在門前。他連忙下床,衣衫不整地來迎接鐘鶴。“啧!哎呀我的鐘鶴大人!有失遠迎!這麽晚來找我,讓你見笑了!”
鐘鶴皺起眉頭。他們已經是要上戰場殺敵,當将軍的年紀了,此時他若責怪王恺沉迷女色,似乎有些做作。
鐘鶴長嘆一聲:“今晚投個宿。”他打開王恺的櫃子,抱出新的被褥,在茶榻上鋪開。
王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睜大了眼睛,一掃剛才的萎靡不振:“什麽?誰敢把我的鐘鶴大人趕出書院?我看他是不想活了!這太學不想辦了是不是?未來的大丞相也敢得罪?”
鐘鶴經常違反宵禁。書院裏也有些風言風語。只不過鐘鶴從來不追究。
王恺的脾氣可沒這麽好。“是哪個賤種不長眼,敢跟你計較?”
鐘鶴看了他一眼。“急什麽?我沒說是被趕出來的。我收留了個小書童,他太累了,就在我床上睡了。”
王恺一聽是這麽無趣的小事,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模樣,關上房門回到房裏:“鐘鶴大人啊,你這脾氣得改一改。連個小小書童都敢睡你的床。以後還不得騎你頭上?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是最反感書童侍女跟進書院?”他終于意識到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的個乖乖!”王恺又自作聰明,以為發現了驚天消息:“你也好男風了!鐘鶴,兄弟歸兄弟,我可不當趴着的那個!”他拉過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認真地說。
鐘鶴正鋪床,聽他語氣如此猥亵,抄起枕頭飛過去。
王恺接住枕頭,摟在懷裏,順勢放在床頭,躺了下去。
鐘鶴吹熄了燈,躺在茶榻上。毫無睡意。他眼睜睜地看着屋頂,心裏想起崔若愚沉睡的模樣。
半夜三更。鐘鶴想起崔若愚怕黑。他掀開被子,坐起來。下床穿好鞋,打開房門走出去。
他快步走過回廊,風風火火地。來到自己的房門前,輕輕地打開門。
“啊!”裏面有人尖叫起來,顫抖着問:“是誰?”
“若愚,是我!”鐘鶴心知不好,若愚果真怕黑沒敢安睡。
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邊坐下。只見崔若愚裹着被子,躲在床角,瑟瑟發抖。
“若愚。”鐘鶴低聲呼喚。“受驚了?”
“鐘鶴哥哥……”崔若愚忍不住哽咽,憋着不敢哭出聲。“我醒來不知道這是哪裏……”
她差點以為又穿越了。
鐘鶴心疼地拉過她,抱在懷中。“不用怕。是我的房間。”
他強而有力的臂彎,按住了崔若愚戰栗不停的身子。
崔若愚努力吞咽了幾下,才勉強平靜下來。
她真的受不起刺激了。對于莫名穿越,她像是驚弓之鳥。
鐘鶴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他的下巴就輕輕地抵着她額頭:“以後你就睡我房中。有我作伴,你不必害怕。”
崔若愚心裏當然開心。不擔心有鬼,鐘鶴還這麽好看。不過,她是來當書童的,靠主人照顧她,也不妥當。
她擡起頭,注視着鐘鶴垂落的視線。“鐘鶴哥哥,我只是晚上怕黑。但我很勇敢的……”一時又舉不出什麽例子來,只好含糊地說:“我可以幫你做很多很多事情。別人不敢做的,我都敢。”
鐘鶴微微一笑,拍着她的後背:“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