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一開始的時候,崔若愚還有點不好意思,在鐘鶴懷裏,僵着不敢動。更不敢睡。

奈何,鐘鶴堅實的臂彎,不輕不重的安撫,加上疲憊,崔若愚留下一句讓她蒙羞好些天的話,就再度入睡了。

“書生的手,這麽有力氣哦……”

鐘鶴臂彎裏一沉,是崔若愚整個人倒過來。臉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

因為鼻子被壓住,她的呼吸發出了小豬一樣的昂昂聲。

鐘鶴再也忍不住,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的頭輕輕放在枕頭上。又把她彎曲的雙腿輕輕地拉直。生怕再度驚醒她。

“到底誰是書童?”鐘鶴欣賞着她的睡态,看她安然自若肆無忌憚的姿勢,平日裏堅硬冰冷的心生出一股柔和。

鐘鶴出身高貴,但并不喜歡被人伺候。自小父親也對他嚴厲管教,告誡他不可依賴家奴,更不能沉湎女色。這兩樣最能腐蝕意志力。父親對他寄予厚望,不希望他耽于享樂,他也天生對這些不感興趣。

此時他服侍崔若愚,心想若愚肯定舒服。

崔若愚翻身,将被子壓在兩腿之間。小臉在柔軟細膩的被褥上蹭了蹭,發出滿足的嘤咛聲。

光聽聲音,鐘鶴都想象得出她那張臉上甜蜜的笑意。

亂世變幻莫測,怎麽還有人能笑得如此純粹甜美?

他的目光落在她瑩白的足上。又移開了目光。房中燥熱,也不需擔心她着涼。

鐘鶴走到桌旁,倒了杯茶,一飲而盡。腹內的躁動總算平靜一些。這才感到困倦,便在茶榻上和衣而卧。

第二天,陽光明媚。下了幾天的雨終于停了,豔陽把路上的泥濘都曬幹了。大地散發出花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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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太學裏的言語和眼色比這花草更豐富。

從走廊上的仆人,到書堂裏的學生。都在交頭接耳談論今早的奇聞。

“聽說鐘鶴帶了個書童進來?”

“看見了,在院士那領腰牌。我看見了。”

“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院士當然給腰牌。人家可是鐘鶴的書童。”

“哎呀,不是問這個。我是問,長得怎麽樣?”

“沒看見。背對着我。背影倒是挺清秀利落的。”

“呵呵,可別被我說中了。鐘鶴肯定是找了個小娘們進來陪他。哼,素日裏裝模作樣地,自己不帶書童婢女,害得院士也不準我們帶進來。怎麽,他現在按耐不住,要帶了?依我說,那不是什麽書童,就是他的禁脔。呸,龍陽之癖!”

那人狠狠地罵,衆人卻不搭腔。

一來,帶書童并不是什麽罪大惡極之事,鐘鶴此前不願意帶,但沒有強迫其他人也不準帶。至于院士誇了他幾句,其他人為了誇贊,也不帶了。

二來,鐘鶴雖然出身高門大戶,平日裏對同學還算客氣。哪怕是虛僞,也好過真刀真槍打罵羞辱同學的其他子弟。

三來,鐘鶴只要不出大問題,從太學裏走出去,就是丞相之才。何苦為了幾句痛快話,得罪鐘鶴?

那人見大家不搭理他,憤憤地咒罵:“賤骨頭。看人家有幾個臭錢就不敢說話。還想着以後攀附鐘鶴吶?哼,人家把你們放眼裏了嗎?”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從背後踹了一腳。直踹到夫子講經的書桌旁。

他爬起來,正要發作,扭頭一看,踢自己的正是王恺。只好灰頭土臉地回到自己書桌上,假裝看起經書。心裏把王恺和鐘鶴罵了幾百遍。

崔若愚跟着鐘鶴,在王恺的身後。

校園霸淩是不對的。崔若愚在肚子裏嘀咕。她也不敢公開說。這個時代,不能逞口舌之快。

何況,王恺是為了鐘鶴才教訓別人。

鐘鶴雲淡風輕地走進書堂。王恺還要追上去揍剛才出言不遜的同學,鐘鶴制止了。

“別理他。夫子馬上要來了,你這架打下去,是羞辱夫子了。”

王恺桀骜不馴,整個書院就只聽鐘鶴的話。他想好了,他和鐘鶴一文一武,以後他鎮守邊疆,鐘鶴主持朝政。他們二人應該是最親密無間的同袍。

衆人表面上保持平靜和冷漠,私底下都在找機會偷看鐘鶴新來的書童。

竊竊私語慢慢地多了,書堂裏變得嘈雜起來。

“就是他?這模樣太俊了。看着比鐘鶴還俊吶?”

“是他。我認得那身衣服。我早上看見的就是他。好像叫崔若愚。”

“姓崔?該不會是山東崔氏吧?”

“你做夢呢?山東崔氏給人當書童?”

“整個崔氏那麽大,我還見過當乞丐的呢!當書童有什麽稀奇?”

“閉嘴。天下姓崔的都是山東崔氏?”說話的正好是個寒門子弟。他也姓崔,跟山東崔氏八輩子沾不上邊。“我祖宗是胡人。我爹娘為了讓我不忘本,按着我們祭祀要用牛的習俗,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崔牛。哪知你們漢人讀出來卻是壞話。真是冤死我了。”

衆人難得地一起笑起來。

崔若愚的美貌,很快就從夫子的口中說出來。夫子年紀大,走到講臺那坐下,老眼昏花之際竟然一眼瞥見了站在側門邊上的崔若愚。

忍不住脫口而出:“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衆人竊笑。

鐘鶴面不改色,翻開書本。

從此,崔若愚有了個外號,“桃夭”。

時光似流水。一個月轉眼過去。崔若愚漸漸熟悉了書院的一切。偶爾還能外出采買物品。

她性子随和,手腳勤快,為人禮貌。加上她這般美貌,和鐘鶴在書院裏的名望,這一個月也沒吃什麽苦頭。只是偶爾會有些長相陰柔的書生對她擠眉弄眼。

如果他們圍過來,王恺總是及時出現。

“唉。鐘鶴搞了個書童進來,倒是我操碎了心。”王恺不止一次當着崔若愚的面碎碎念。

她只好假裝聽不到。背地裏更勤快地照顧鐘鶴起居飲食。有時候見王恺丢三落四,也會順手幫幫他。

有一次王恺胡言亂語,氣得夫子禀告王家,罰王恺抄論語一百遍。崔若愚和鐘鶴一起幫王恺抄。他終于沒什麽怨言了。

這天,花紅柳綠,草長莺飛。書院照例要去踏青。一大群青年太學生,意氣風發,浩浩蕩蕩地進了洛陽西郊的邙山。

崔若愚跟着書童們組成的隊伍。豔陽高照,風清氣爽,人流如織,叫賣聲雖然聒噪但是總比逃難哭喊聲好聽。經歷了三世,崔若愚再遲鈍的心,都有些感觸。

其他書童都在交頭接耳,互相詢問主人今天的配餐。最低級的配餐,是太學統一安排。沒什麽看頭,青菜米飯,管飽。

帶了書童的學生,一般都自備飯菜,出來踏青。這個時候,就是嘲貧羨富的時候。書童們在互相攀比着美味佳肴。

崔若愚神游天外,眼前的洛陽和大唐的長安來回交錯。

王恺和鐘鶴走在書生的前面。他倆的面前只有院士的步辇。

王恺回頭看書童,邊看邊笑。鐘鶴盯着前方,淡淡地說:“不過是在比飯菜。笑什麽?”

王恺拱拱鐘鶴的胳膊,神神秘秘地說:“哎,鐘鶴。你有沒有發現,若愚越長越水靈了?”

鐘鶴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見崔若愚懵然無知的模樣,挎着飯菜神游物外,沒有參與飯菜攀比。她梳着簡單利落的發髻,眉清目秀,小臉豐腴紅粉,像塗了一層胭脂。個頭在一衆成年書童裏也不顯小。一個多月的養護,崔若愚身形有些變化,似乎豐滿了。

鐘鶴醒悟過來,王恺故意哄他看崔若愚。這一看,就露了心事。

果然,王恺見鐘鶴回頭,哈哈一笑,斜眼瞟着鐘鶴,陰陽怪氣地說:“不得了了。鐘姓要糟糕。嫡長子不愛女色,傳宗接代無望啊!”

鐘鶴眼底掠過惱怒。王恺無意中說中了他的心事。他父親正是為了傳宗接代,才娶了他母親,一個同樣是名門望族的前千金。兩人成親後一索得男。自從鐘鶴出世,他父親再也沒有踏入母親的房門。

父親總告誡他,男人三妻四妾極其尋常,不要被那些無謂的夫妻母子恩情所束縛。話雖如此,鐘鶴身為人子,即便從小不跟母親過日子,哪能不羨慕其他兄弟碌碌無為卻享盡天倫之樂?

“看路罷。”鐘鶴冷冷地說。王恺見他惱了,反而嬉皮笑臉地逗他。他被王恺逗,不快也就煙消雲散。

可崔若愚水靈靈的模樣闖入心中,揮之不去。他絕不是個男風愛好者。他只能這麽說服自己。

“喂,崔若愚。鐘公子吃什麽飯菜呀?”王恺的書童被衆人驅使着來問她。

她老老實實地揭開菜籃子,裏面裝着四個食盒。她又打開一個食盒。食盒外表是木,內胎是瓷,精致無比。才看見食盒,書童們就開始發出驚羨的聲音。

被打開的食盒中,裝着幾片火腿,一團面條,幾片青菜,還有幾片肉。并不稀奇。

“鐘公子就吃這個呀?”一個書童鄙夷地看着崔若愚。“看起來只燙了半熟,下不了口吧?你怎麽當人家書童的?”

其他書童喜歡湊熱鬧,就躲在一邊看崔若愚如何反擊。

崔若愚拍拍水袋,說:“這裏有熬好的高湯。等吃飯的時候,我支個火,熱一熱。很快就能吃了。”

“去!”那書童高傲地昂起頭,“我當鐘公子找到了什麽寶貝來當書童。是個不懂規矩的野人。荒郊野外,還要就地備餐,茹毛飲血。不是野人是什麽?”

崔若愚一時語塞。她今早一大早起來備餐,還覺得自己挺有想法。想不到,這個時代不歡迎過橋米線?

“這樣啊……”崔若愚紅着臉。“謝謝提醒。”

她只想快點結束衆人對她的關注。反正她能躲起來把飯菜熱好了再出現。

“傻子,他罵你是野人呢!”有看熱鬧的不願就此罷休,挑明了矛盾。

那書童更來勁了,耀武揚威地看着崔若愚。

崔若愚別無他法,只好紅着臉問:“我剛當書童,還沒有經驗。那你準備了什麽呀?”

書童早就等她這句話了。迫不及待打開菜籃子,露出鑲金的食盒。打開一看,五菜一湯,雞魚羊青菜和糕點,分列在格子中。

“哇……”崔若愚羨慕極了。

書童沒想到她像一團棉花一樣,讓人使不上勁。“你……你哇什麽?”

“太豐盛了。”崔若愚由衷地說。“你真厲害。”

書童瞪了她一眼,蓋好食盒,頭也不回地走了。其他書童也一哄而散,各自三五成群地結伴而行。崔若愚和另外幾個同樣沒有朋友的書童,散開獨行。

崔若愚沒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她一個勁懊惱,沒提前了解風俗,讓鐘鶴失面子了。

“唉,今早備餐成功,我還以為會做飯就是我穿越的金手指呢。”崔若愚無奈地低聲說,“這種金手指就夠遜色的,想不到,并沒有金手指。”

“什麽金手指?”

崔若愚驚得猛擡頭,看見鐘鶴在她面前。他還是那般春風拂面的溫柔。今日他一身白色綢裏服,淺藍色錦緞的長比甲,同色的束發帶。

英姿勃發。崔若愚直愣愣地看着鐘鶴,心裏掠過這個詞。

“沒、沒什麽。”崔若愚以為他要喝水,連忙把水遞給他。心慌意亂地不敢看鐘鶴。

鐘鶴莫名地受用,見她窘迫又着迷的神情。他并不是來喝水的,還是接過水袋喝了一口。

“我……我一會找個地方把飯菜熱一下。”崔若愚沒頭沒腦地說。

鐘鶴早就知道方才發生的事。他把水袋還給她,和聲說道:“不必理會和躲藏。荒山野嶺,離群很危險。”

“可他們說……”崔若愚把那句“野人”吞回肚子裏。

“哈。不敢當面說。不用在意。”鐘鶴拍拍她的發髻。

前方快到了,院士召喚鐘鶴。鐘鶴看了崔若愚一眼,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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