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鐘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錦緞睡袍。薄而不透,他修長的身型顯得如水風流。他的眼睛在黑夜裏仍然閃着亮光。像是星光落在他眸中。

他撫着崔若愚的背,就像哄小孩子一般。他漫不經心地問:“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若愚,是想回家?”

崔若愚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氣,心頭砰砰砰亂跳。那些片子裏怎麽沒說,男人也能如此誘人?

鐘鶴側過頭看她,見她呆若木雞。嘴邊忍不住挂起憐愛的笑意。

一股液體在她鼻腔中噴湧而出。

她連忙捂住鼻子,掙脫了鐘鶴的掌心,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鐘鶴坐起來,長腿一跨就下了床。他把崔若愚撈在懷裏。拉着她一起坐在床沿邊。

崔若愚慌亂地掙紮着。生怕鐘鶴發現她在流鼻血。

鐘鶴卻不知情,他拉起崔若愚的手,“有沒有摔傷手?”察看之後,又問:“讓我看看後背,有沒有挫傷尾椎。”

鐘鶴的手溫柔地按着她腰部下方。

那溫柔又異樣的觸感,屬于他雙手的溫度,隔着衣服卻那般清晰。崔若愚像觸電一樣僵直了身子。她下意識地伸手推開鐘鶴。

她那點力氣哪裏推得動鐘鶴。倒像是女子撒嬌一樣。

鐘鶴愣愣地看着她。若愚在流鼻血。

他着急地拉過若愚,伸手在床邊小桌子上拿起方帕,輕輕地幫她擦拭。

崔若愚臉在發燙。她別過頭,很不好意思地說:“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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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着頭,神游天外,心神不寧的模樣。別有一番可愛。

鐘鶴習慣性地正襟危坐。見她嬌羞的樣子,心中莫名地一蕩,起了興致要逗逗她。便換了坐姿,俯下身去看她的臉。

“幹嘛呀?”崔若愚生怕被鐘鶴看破。只好又把臉藏起來。他身上的氣息逼得她無處可逃。似嬌嗔似佯怒的聲音,鐘鶴明白她身體無恙。

既然無恙,那便是別的歪念頭。

“哈哈哈哈。”鐘鶴清朗地笑起來。“若愚。莫不是你對我有非分之想?”

崔若愚慌得手足無措,落荒而逃。她一個箭步跑回自己的床上,拉過被子蓋住頭,悶聲悶氣地說:“我沒有。”

鐘鶴笑着搖搖頭,從床上站起來,走到她床邊。經過桌邊的時候,還點上了剛被吹滅的蠟燭。燭光把他的身影投在若愚那邊的牆上。

若愚聽到聲音,連忙背過身去,對着牆,躲在被子裏惴惴不安。她懇求似地說:“別,別過來。”

鐘鶴果然停下了腳步。

良久沒有聲響。崔若愚疑心鐘鶴已經睡了。可剛掀開被子,鐘鶴的身影還在牆上。崔若愚連忙坐起來。驚訝地看着鐘鶴。

“鐘鶴哥哥,你站在那做什麽呀?”

“若愚不讓我過去。”鐘鶴無辜地說。

“那你可以回床上睡覺。”崔若愚怯生生地說,聲音清脆,像銀鈴一樣。

“我舍不得。”鐘鶴也直截了當。

“啊?”崔若愚眼中又升起一陣迷茫的霧氣。這懵然無知的模樣,是壞人最喜歡的模樣。

鐘鶴在心裏嘆息一聲。努力克制着自己欺負她的沖動。他柔聲問:“你今日的詩,真的很美。可是想家了?你家中還有何人?我找人護送你回去?”

他早就看出來了。雖然崔若愚手腳勤快,性子溫良,但并不是奴役之流。反倒是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平視的氣度。

這意味着若愚出身不低。總不能給他做一輩子的書童和家奴。

崔若愚咬着下唇,有些哀怨地看着他。那首詩,她抄大詩仙李白的,當然美。她随口念,也沒想到夫子能解讀出什麽千年共鳴。她老師教的時候,沒解讀這麽多。

她哀怨的雙眼,看得鐘鶴莫名心疼。他往前走了幾步,扶起她的下巴。問:“怎麽了?怎麽哭起來了?”

崔若愚努力地控制着,眼淚在眼眶裏化掉了。沒有湧出眼眶。

她倔強的模樣,他更着急了。“若愚,鐘鶴哥哥是不是說錯話了?”

崔若愚搖搖頭,有些哽咽着說:“鐘鶴哥哥不需要書童嗎?為什麽要讓我走?我惹鐘鶴哥哥不開心?今天的餐盒不好吃?我會改的。”

鐘鶴連忙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低聲說:“鐘鶴哥哥怎麽會讓你走?是擔心你想家了,不敢開口。只要你願意,可以一直跟着鐘鶴哥哥。我去哪,你去哪。”

鐘鶴平時與人說話,很難有一整句。對着崔若愚,卻總怕她誤會什麽。

崔若愚看着鐘鶴明亮的雙眼,柔和的笑意,破涕為笑:“真的?”

鐘鶴定定地看着她,雙眼來回打量着她好看的眉目之間。低聲說:“真的。不過……”

“不過什麽?”崔若愚又着急起來,不敢大聲說,怯生生地看着鐘鶴。

鐘鶴斟酌了自己的字句,才說:“若愚。眼下男風很尋常。不過,鐘鶴哥哥并不好男風。我有很多好友都熱衷此道,你日後……要小心一些。”

崔若愚一怔,轉念便明白了。她樂得捂住嘴笑,說:“我一定會小心!鐘鶴哥哥,以後你去哪,我去哪。我給你磨墨,我給你做飯吃。我不想家。我早沒有家了。”

鐘鶴憐愛地摸了摸她的發髻,“好。”

他幫崔若愚掖好了被角,崔若愚笑吟吟地看着他。他心中瞬間爬上了滿腔的柔情蜜意。方才那番話,是在暗示若愚,更是暗示他自己。

第二天,鐘鶴起床的時候,看見房間中央那張桌子上已經放好了洗漱茶水。若愚的被褥折疊整齊,放在床榻上。

他坐起來,想着昨晚的夢。夢了一夜的崔若愚,斷斷續續地。只記得她在夢裏竟大膽撩撥他。醒來之後有些失魂落魄。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若愚秀美嬌豔的小臉出現。她費力地抱着一個木托盤,裏面是兩個大碗。等她端到他面前時,他看見碗裏面是黃色的粟粥。另一碗裏則有白饅頭,剖開兩半的雞蛋。另外還有一個小碟,碟中是香醋醬油,還滴了香麻油。

這幾樣早飯并不奢華,熱騰騰的倒也清香撲鼻。

崔若愚還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甕,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放在桌上,輕輕地推到鐘鶴面前。她輕聲說:“鐘鶴哥哥早。用早飯啦。”

鐘鶴剛洗漱完,見她一副喜氣盈盈的模樣,便笑着說:“若愚,什麽事這麽開心?”

崔若愚指着那個小甕,喜氣洋洋地說:“我發明出來的桂花牛乳羹。鐘鶴哥哥,你快嘗嘗。”

鐘鶴故作驚訝地端起小甕,仔細看了一圈。“原來是若愚親手做的?我倒要嘗嘗跟太學裏的有什麽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崔若愚驕傲地說,“太學裏的牛乳羹有一股悶悶的味道。不新鮮。牛乳也腥。我這個可是剛剛做出來的,絕對沒有悶酸味。還放了桂花蜜融在裏面。不會有牛乳的腥味。而且……”她故意賣關子,雙眼撲閃撲閃地,勾着鐘鶴問她。

鐘鶴笑了一下,又恢複正正經經的模樣,裝作思考了片刻,才問:“而且什麽?”

崔若愚很滿意鐘鶴的表現,她搖頭晃腦地說:“牛乳很補,性寒,容易腹瀉。我看很多人都不選牛乳羹,問了才知道很多人吃了都會腹瀉。可是牛乳很好,應該吃一些。所以我在裏面加了姜汁。中和了寒性,就不會腹瀉了。”

她說話時手舞足蹈,靈動嬌俏。鐘鶴看得入迷。他突然拿起小甕,“那我得好好嘗嘗。”

崔若愚急着阻攔他:“用調羹。”說的時候已經晚了,鐘鶴端起小甕,把牛乳羹“一飲而盡”。

一小塊牛乳沾在他唇峰上。

崔若愚無意識地伸出手,用指尖把那小塊牛乳揩下來。她正要拿方帕擦掉。

鐘鶴突然攥住她細細的手腕,拉到自己唇邊。他快速地吸吮掉那小塊牛乳羹,動作輕柔得像是吻了她的指尖。

他擡起如星的眸子看着臉已經紅透的崔若愚,低聲說:“若愚做的,可不能浪費。”

崔若愚的心砰砰砰地,幾乎要從嘴裏跳出來。

這個男人,真的太好看了。眉目比女子更秀美幾分,卻沒有陰柔之氣,通身的英氣勃發,像春日的太陽一般耀眼,哪個少女能抵擋得住這樣的青年?

她又來了。鐘鶴看到熟悉的神情,心知若愚是看他看癡了。對他有非分之想的男子女子倒不少見,可沒有人會像若愚這樣不加掩飾,又不令他讨厭。

他甚至很喜歡她癡迷的模樣。她令他心神激蕩,有所渴望。但他無法宣之于口。昨夜的勸誡言猶在耳:我不好男風。

打開着的門,有人大步流星地跨進來。身後又跟着一個小書童。

鐘鶴和崔若愚聽到聲音,看向門口。崔若愚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藏在袖子之中。指尖上那濕潤帶着桂花香的痕跡,還在灼燒着。

哎呀,擦也顯得很猥瑣,不擦好像更猥瑣。只好藏在袖子中了。

“不巧了!”來人的大嗓門,正是王恺。那小書童是他新收的小官人。在太學,兩人的關系幾乎是公開的。

“耽誤你們倆好事了。”王恺笑嘻嘻地說,意味深長。他早就看見鐘鶴拉着崔若愚的畫面。

“王公子,你可不能亂說。鐘鶴哥哥不好男風。”崔若愚沖着王恺做了個鬼臉。

“喲呵。這小子。仗着鐘鶴撐腰,敢不把我放在眼裏了。”王恺撸起袖子,假裝要教訓崔若愚。

崔若愚一陣風似地躲到鐘鶴背後。王恺只好無奈地站住了。“來約你去操場。今天考騎射。”

兄弟歸兄弟,他可不想朝着未來的大丞相揮拳頭。何況,鐘鶴的身手,也不是他能挑釁的。

鐘鶴文武雙全,是高門子弟中罕見之才。所以才被家族寄予厚望,要推選他成為家族的繼承人,也就是下一任丞相。

誰是鐘家的好子弟,誰就是丞相。姓氏,是這個時代通行的法則。

鐘鶴不緊不慢地吃完了若愚準備的早飯,又喝了茶漱漱口,才慢慢地走出門口。

王恺故意走慢兩步,偷偷對崔若愚說:“喂,小子。以後那早飯也幫幫我呗。我到現在都還沒吃呢。”

崔若愚震驚地說:“什麽時辰了,你還沒吃早飯?這麽一上午了,你都幹什麽去了?”

那書童臉紅了。王恺抛了個媚眼給書童,耐人尋味地說:“不是每個人都像鐘鶴那樣,坐懷不亂。”

鐘鶴停下腳步。王恺不敢再說,走快幾步跑到前面去,跟鐘鶴并肩同行。

崔若愚很震撼地看着書童。只見他神情自然,并無異樣。心中感慨,真是天賦異禀,碰上王恺這種莽夫,還能安然無恙。

那書童突然說:“你家公子真是好看極了。”

崔若愚揚起頭笑道:“那當然。我家公子可是女娲娘娘的親生兒子。”

王恺和鐘鶴都聽到了。王恺憋笑憋得滿臉通紅。最後放聲大笑:“肚子疼。哈哈哈哈哈!鐘鶴你是女娲娘娘親生兒子!哎喲喂,肚子疼!”

崔若愚沖着王恺的背影翻了好多個白眼。

鐘鶴面無表情,心裏卻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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