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今日太學考騎射。原本太學只負責經書講授,當朝祖皇帝以武得天下,認為天下士子應該文武雙全,便設定了太學考騎射之術。以抵擋北邊的匈奴。

騎射場的北邊有一座大高臺。上面都是貴客。鵝黃色的紗幔飄蕩,看不清裏面是什麽人。

騎射場的西邊有幾個座次。是給極顯貴的子弟休憩的。鐘鶴和王恺都名列其中。

崔若愚早早為鐘鶴準備好了騎射服。到了操練場之後,大家已經在更衣。崔若愚手腳麻利地為鐘鶴換上騎射服。

王恺在一旁寬衣解帶。看見鐘鶴的騎射服,又吃醋:“若愚。你作弊。這騎射服跟太學發的不一樣。”

崔若愚抿嘴笑了,沒搭理他。鐘鶴仔細看着騎射服,袖子和褲腳都收束起來,像是胡人的衣物。這樣确實更方便騎射。

崔若愚見他遲疑,踮起腳尖貼着他的耳朵說:“我問過太學。說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只要不過分修改就好。我只改了袖口和褲腳。另外加固了你胸前和背後的鐵片,防止你出意外。這不過分的。”

她吹氣如蘭,身上的香氣讓鐘鶴沉醉。周圍看熱鬧的人都指指點點這對主仆,鐘鶴毫不在意。他含笑對崔若愚點點頭,“若愚真好。”

節氣逐漸逼近立夏。太陽慢慢顯現出威力。有些世家子弟受不得寒暑,開始怨聲載道。

王恺昂首挺胸,眼神專注地看着操練場另一邊的靶子。等考試開始,這些靶子會放在馬上,騎射者需要追着馬上的靶子,射中紅心者為上品。按上品計算分數。分數高者勝出。

王恺早就放棄了讀書。但是在從武這條路上,他要當第一。

崔若愚也看在眼裏。她偷偷跟鐘鶴說:“王恺變了個人似的。好可怕。”

鐘鶴沒有回頭看王恺,他叮囑若愚:“一會馬跑起來,你要退到我的位子後面去。”不少野心勃勃要拔得頭籌的人,會在這場考試裏拼盡全力。只要能射中靶子,他們不在乎踩踏別人。

只有他、王恺還有院士的位次,沒人敢沖撞。

若愚點點頭,拿着鐘鶴的外衣,退回他的位次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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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幾輪考試,沒有太多看頭。因為都是寒門士子比賽。寒門平時走路都靠兩條腿,偶爾還得下地種田,很多士子連馬都沒騎過,如何能騎射。

不一會兒,寒門的考試就結束了。

院士搖頭嘆氣。院吏宣布了考試結果,無人及格。不及格的人,要為太學服役半年。

崔若愚心想:服役,其實就是跟我一樣,當奴仆。不知道這些讀書人能不能習慣?不過,士子終歸能熬出頭,在太學呆夠了,考試勝出了,就能去當官。而她……

打住。

崔若愚壓抑着自己內心,不能再對自己的處境出言不遜。不然,還真不知道命運會把她丢到哪個朝代去。現在至少有飯吃,有瓦遮頭。

我很滿意。我很滿意。我很滿意。崔若愚忍得嘴角直抽抽,心裏瘋狂默念着。希望命運不要計較她那一閃而過的不滿念頭。

寒門士子都一副麻木的模樣。麻木的底下,是憤怒和矛盾。崔若愚看在眼裏。這世間,最難讨的,就是公道二字。他們沒有騎過馬,卻要考騎射,平時也沒有機會摸馬。除非,天資過人。

這些寒門士子退到考場之外,等着看高門公子哥兒們的表現。這是公子哥兒們大展身手的好機會。

其中有一個人,穿着一身青色粗布衣,淡然地看着考場內。他目光掃過考場裏貴人的座次。不期然地掃過崔若愚。

崔若愚也正看着他。

他是第一個掉下馬的。其實他連上馬都不會上。顯然是第一次騎馬。

崔若愚認得他。他經常在後廚裏幫工,遇到下雨刮風的時候,還要替院吏打鈴。他叫梁骥,年紀不大,看上去比鐘鶴小三四歲。可能和崔若愚差不多年紀。剛來太學不久。

據說是一個很窮、經常鬧饑荒的州舉薦來的。是一個縣令的長子。長得濃眉大眼,稚氣未脫。平時不愛跟人說話,也不像其他寒門士子那般充滿怨氣。

考場上的鈴聲響起。半百匹馬氣勢昂然地列隊,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考場邊上。三聲鈴過,他們就會開始争奪。

平時嬉鬧荒誕的公子哥們,臉色都冷峻起來。這是高門之間的榮譽之戰。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第二次鈴聲。

第三次鈴聲。

幾乎是第二次鈴聲剛落,衆馬已踏着第三聲,如弦上之箭,沖向那些載着靶子的馬。為高門子弟挑選出來做靶子的馬,都是野馬。

剎那之間,煙塵滾滾。頗有戰場上戰馬嘶鳴的感覺。

不斷地有高門子弟被逐出戰圈。他們又爬上馬背再次殺進去。

崔若愚十分揪心。這麽混亂的場面,如果射到人,那要怎麽辦?事實上,也不是不可能。不少子弟的馬被射傷,倒在練場上,被院吏舉着紅旗沖進去,擡出來。

場邊的寒門士子看見了,心裏也慶幸,不用這般厮殺。他們跌斷了骨頭,能休養一年。寒門士子跌斷了骨頭,恐怕沒飯吃。

崔若愚情不自禁地踮起腳尖,張望場內。

大家穿的衣服差不多,崔若愚分不出哪個才是鐘鶴。随着場邊被淘汰的人越來越多,場上的人越來越少,煙塵也慢慢地平定。

操練場上只剩下五個人。一馬當先的是王恺。他臉上汗和灰混在一起,與往日頹廢小霸王的模樣判若兩人。

鐘鶴縱馬信步,排在第三。他和王恺之間還有一人。他身後還有兩人。

考試只有前三名能稱為上品。

王恺的射風蠻橫霸道,為了勝利可以不擇手段。第二名不敢與之争鋒。只能壓制鐘鶴,以保存名次。而第四第五名為了進入前三的席次,也把鐘鶴作為打擊目标。

雖說鐘鶴是身份最顯貴的。但前三上品的席次,更加誘人。如果能獲得上品席次,在族內族外都是揚名美事。因此衆人都股足了勁。

铛!一聲鑼響。暫時結束了上半場。五人分別回到座次上休息。書童們遞上泡好的茶水。

其他沒機會搶前三的士子,看着這五人令萬衆矚目,都在心裏暗暗較勁,巴不得一會射死幾個人,搞出一場大戲來。

崔若愚心裏擔憂,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把溫好的茶水送到鐘鶴手上。她想了想,又從脖子上解下她的鈴铛。

這個鈴铛是她在上元節的時候猜燈謎贏回來的。她視作幸運之星。用一條紅繩子穿起來,挂在脖子上。平時放在胸前,被衣服壓住,也不會發出聲響。

鐘鶴喝完茶,眼睜睜地看着她從胸前抽出那個小鈴铛,小心翼翼地系在他手上。她脖子沒比他手腕粗多少。

鈴铛是銀做的。上面有她滾燙的體溫。鐘鶴胸中升起一股熱流。她把紅繩繞好,又把鈴铛塞進他袖口之內。這樣不妨礙他射箭。

他看着她無聲地忙碌,挑起眉,柔聲說:“怎麽給我?”

崔若愚懇求般地說:“鐘鶴哥哥,你帶着吧,雖然很迷信。我看不見你,心裏難受。你戴着它,我要把我的好運氣全都給你。”

鐘鶴大受震動。他溫柔地看着她,她低下頭去為他整理衣服和箭筒。直到預備鈴響起,他才收回自己的思緒和目光。他拍拍她後背,輕聲說:“若愚。今晚帶你出去玩。”

崔若愚擡起眸子看鐘鶴。她的眸就像琉璃一般的顏色,清澈透明,從她眼中就能看到她心底的歡欣雀躍。

鐘鶴笑了笑,背起箭筒,翻身上馬,縱馬躍過圍欄,率先射出第一箭,直中箭靶的紅心。一氣呵成。

衆人忍不住發出一聲喝彩。

随後,王恺也射出了第二第三箭。也是連中靶心。征服、超越野馬的快感,衆人都狂歡起來。

其他三人也沒有落後。五個人揚起的沙塵,不遜于此前數十人。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兩個人被逐出操練場。崔若愚捂住了眼睛不敢看。

“不是鐘鶴。”梁骥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低聲說。

崔若愚這才睜開眼睛。果然不是。戰鼓開始敲響。操練場上的三個人要定誰第一誰第二了。

鐘鶴身上依舊一塵不染。王恺和另外一人殺得眼紅。

“鐘鶴穩居第三。他不會再進攻了。”梁骥喃喃地說。崔若愚莫名其妙地看着這個同齡人。他好像在跟她說話,又好像不需要她的回答。“但鐘鶴才是我眼中的第一。”

崔若愚趕緊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他才剛來太學,不知道王恺的脾氣,沒吃過王恺的虧。

事情正如梁骥所預言。鐘鶴勒馬停在一旁觀戰,沒有再射箭。崔若愚放下一顆心來。

那邊廂王恺跟另一個子弟在争奪第一。若是平時,那人拿個第二也很滿意了。可偏偏今日王恺發揮并不好,第二名和他只差了三箭。

近在眼前的勝利。

充滿誘惑的第一名。

讓那人無法白白地放棄。其實,鐘鶴離第二名只有一箭之差,他卻不想争取。

王恺略有些疲倦之色。昨夜和今日一大早的風流纏綿,對他體力造成了一定的傷害。他也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敢跟他搶第一。

那人連射了兩箭,都命中紅心。而王恺射偏了一箭。

衆人屏氣凝神。現在第一第二名之間已經打平了。

王恺射偏之後開始暴怒,紅着雙眼開始追逐那人的馬匹。戰術很明顯,他要通過把此人逐出操練場,以達到奪取第一的目标。

那人也沉得住氣,被王恺兇猛追逐的過程中,還找到了好幾次機會張弓備箭。只是沒把握射出去。畢竟他只要射偏一次,第一就又回到了王恺手裏。

最後一炷香馬上就要燒完了。王恺還沒能拉開差距。他突然策馬,發瘋了一樣地撞向那人。這是絕對不允許的行為。

每個人都是高門子弟。因此考試規定不準對着人和馬射箭,也不準以馬撞馬。若是有人傷亡,太學根本無法負責。

王恺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他如果不能保住第一名,不僅在太學裏無法立足,回到王家也無法交代。王家那麽多叔伯兄弟,他父親不過是占着嫡長子的位,他才能為所欲為。如果他不能憑武功長臉,他父親要面臨的風言風語就難以想象。

那人見他竟要生死相搏,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往貴門坐席沖過去。

那裏幾乎是默認的禁地。不會有人沖撞。

崔若愚站在鐘鶴的座位後面,不知道為何兩匹馬突然轉了方向,全力向她沖過來。

見鬼了。崔若愚想。

梁骥見勢不對,拉起崔若愚跑開。可是人哪裏跑得過馬,那人的馬前蹄已經在崔若愚和梁骥的頭頂高高揚起,眼看就要踩踏下去。

王恺吓了一跳。他勒住了馬,眼睜睜地看着崔若愚身陷險境。他此刻懊悔萬分,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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