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崔若愚尖叫着抱頭蹲下。梁骥拉不動她,也逃不開了,只能跟着抱頭蹲下。
眼看二人就要被兇猛的馬蹄踩成肉醬。五支利箭破空襲來。分別射在兩條支撐在地上的馬腿上。馬後腿吃痛,又受了驚,無力支撐,竟往後倒。
那人被掀翻在地,往旁邊滾了幾下。擡起頭的時候看見愛馬已經被人射死在地上。氣絕身亡。
他爬起來,雙目蘊淚。這匹馬是他練了兩年的馬。可當他看到射箭之人是鐘鶴,滿腔的怨氣只能吞回肚子裏。
他的馬驚擾了鐘鶴的座次。鐘鶴出手殺馬,他無話可說。鐘鶴身後的鐘家,不是他能拿捏的。
鐘鶴滿臉冷峻策馬走過來。每走一步,都像殺神一樣令人背後升起寒意。
王恺低着頭不敢直視鐘鶴的眼睛。
鐘鶴到了座次前,翻身下馬,扶起崔若愚。她像一只受驚的小鳥一樣,渾身戰栗不停。梁骥早就走開了。既然崔若愚沒出事,梁骥不會待在那裏煞風景。難不成等着鐘鶴也安慰他?
鐘鶴單手摟住崔若愚的肩膀。
崔若愚顫抖着說:“我……我沒事。”
鐘鶴很平靜地說:“不怕了。鐘鶴哥哥從現在起,就一直在你身邊。”
王恺一直在場中央,沒有下馬。他不知道,這場考試,他輸了還是贏了?他似乎惹怒了鐘鶴。這是太學裏最不該惹的人。
操練場北邊的高臺上,響起了掌聲。
鐘鶴橫眼看過去。這些人在喝彩?若愚差點被踏死,他們當戲看了麽?
高臺上走出來幾個人。竟都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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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士站在中間,他身旁兩邊站着的正是鐘氏大司馬和大都督司馬懿。司馬懿帶着司馬師,而鐘氏大司馬身旁還站着大将軍夏侯尚,他身後帶着一個女子。
女子身穿勁裝,英姿飒爽。身形頗有些眼熟。
司馬懿拍着手掌,高聲說:“好!真是好樣的!我士族子弟能不堕馬上之才,是江山的福氣。我敬各位學生一杯!”
院吏給各人滿上了酒。貴人子弟有座位,寒門只能站着喝。
王恺灰頭土臉地回到自己的座次上。他想跟鐘鶴解釋,但鐘鶴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
第一杯飲畢。大司馬鐘元又舉起一杯,“我也敬未來朝廷棟梁一杯!”
第二杯飲畢。誰都知道鐘元是鐘鶴的親叔叔。鐘元只是略略看了鐘鶴一眼。他這個侄子,優秀得太過頭了。他不能再為他添光加彩,否則,風頭太盛,會被盯上。
比如今日這個王恺。今日王家沒來人。恐怕他沒好果子吃。
夏侯尚也舉起一杯酒,豪氣地說:“将來天下要在座各位一同匡扶。我敬各位一杯!喝!”
前兩杯酒起了作用,衆學子情緒都高漲,齊聲喊了一聲:“喝!”
鐘鶴不言不語,無聲地喝下了第三杯酒。
王恺也滿腹心事。
三杯過後,院士才搖着扇子走出來,說:“現在,我宣布今日騎射的成績。”
頓時滿場鴉雀無聲。衆人都将目光定在鐘鶴,王恺和那名子弟身上。
院士清清喉嚨,繼續說:“第一名,王恺。第二名,崔進。第三名,遞補李忠。”
一片嘩然。鐘鶴的第三名被取消,李忠遞補了。
鐘元和鐘鶴都神情自若,沒有多餘的神态。倒是王恺依舊垂頭喪氣。
“爹爹。這個名次不公平。”高臺上那女子說話了。
夏侯尚揚了揚眉,他這個心機深沉的女兒何時肯公開替別人讨要公道了?他又看向場下那幾個青年才俊。難道這裏有他的未來女婿?
“徽兒,不要在院士面前出言不遜。”夏侯尚的話雖然重,但是語氣柔和,像是鼓勵女兒繼續說下去。
夏侯徽得到暗示,故意高聲說:“明明是鐘公子得分排第三。李忠為何替補?”
夏侯尚摸摸胡子,轉頭問院士:“小女所言,也并非全無道理。院士,敢問這替補,是如何決定的?”
院士看着鐘元,笑着說:“鐘鶴傷了同學的馬。連射五箭,過于急切。因此取消了資格。”
夏侯徽往前站了一步,大聲地說:“若非鐘公子神箭,恐怕那兩位小哥就要命喪黃泉。而且鐘公子箭道通神,拿捏到位,不至于傷了崔公子。依我看,這般收發自如,又古道熱腸,才應該是第一名。”
院士愣了愣。見夏侯尚滿臉詭異的笑容,心裏也明白了七八分。夏侯徽看上鐘鶴了。
他捋着胡子哈哈一笑。不可置否。
鐘元瞟了一眼夏侯徽。這女子好大膽,這近乎公開示意鐘鶴。唉,怪只怪鐘家人傑地靈,鐘鶴又是人中龍鳳,夏侯徽動心也正常。他笑着說:“夏侯大将軍,今日帶千金來觀試,真別出心裁。”
夏侯尚也笑了笑。
鐘鶴和崔若愚站在底下,聽得分明。其他人都在羨慕鐘鶴白撿征南大将軍的親事,這比第一名更誘人。
“聽說夏侯小姐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好事就是輪不到我。”有人懊惱地說。
崔若愚注視着鐘鶴的側顏。他唇邊一絲笑意都沒有。
臺上又站出來一個人。正是那天刁難學生的司馬師。他大聲地說:“我也不同意。太學學生最重要的是德行。第一名的王恺,德行有愧。怎能當第一?難道太學不重視德行嗎!”
司馬懿臉色一變,喝止司馬師:“師兒!不得放肆!”
司馬師卻依舊大聲地說:“我們司馬家也重視德行。我們家中夫子每天都要我們背誦聖人之言。敢問王公子,你讀了哪本聖賢書,教你猥亵同學,亵渎聖人之地?”
衆人看熱鬧的興趣,頓時從鐘鶴和夏侯徽身上,轉移到王恺身上。好戲來了。
司馬懿臉都黑了。王家和司馬家好歹聯姻,雖然他也不喜歡王家,但不能做的太明顯。“住口,師兒。”
“爹。你平時教導我們要繼聖人之言,為社稷太平。這個王恺,武德不舉,品行也差。平時在太學裏狎妓,同學敢怒不敢言。現在更過分了,竟然把同學納入床幕之間。名義上收做書童,實際上夜夜笙歌。”
司馬懿大驚失色:“師兒,莫要亂講!”
“孩兒沒亂講!”司馬師得意洋洋地招手。“孩兒有證人。”
王恺身旁那個小書童便走了出去。
王恺臉色變得煞白。
鐘鶴臉色也不好看。他們中計了。中了司馬師的計。這同學故意靠近他們倆,曾經也引誘過鐘鶴,沒有得逞。
崔若愚驚得捂住了嘴。難道說,這書童故意讓王恺透支體力,無法順利勝出?
那書童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地将他與王恺的關系說了出來。
崔若愚聽得面紅耳赤。王恺也太過分了。
院士和鐘元一直打斷那書童。可司馬師卻堅持要他說下去。還說是要三軍會審。
王家在軍中頗有威望。如果王恺好男風還逼良入幕,讓三軍将士作何感想?
鐘元讪讪地說:“都督。王家今日無人在場,這樣逼迫一個小輩,不妥當。”
司馬懿苦着臉說:“大司馬。快幫我管教管教這個逆子。唉,不是哪個子弟都像鐘鶴那樣出色。”
夏侯尚哈哈大笑:“敢作敢當。我看王家子弟身手也很難得。就看他怎麽處理吧。老夫在此權當他長輩,替他主持公道。這樣就不怕司馬家欺負了他。大司馬,你說是不是。”
話已至此,鐘元也沒法維護王恺。王家選擇和司馬家聯姻,長女王元姬會嫁給司馬昭。兩家如果不和,倒也是一件好事。鐘元便不再說話了。
王恺像着了魔一樣。沖上去揮拳毆打書童。書童也不躲避,只是說:“他當日就是這般逼迫我。”
這場鬧劇,以夏侯尚下場阻止為結尾。王恺的第一名被褫奪,待禀告王家之後,要逐出太學。崔進遞補。李忠遞補第二。另一名第四的弟子遞補第三。
鐘鶴仍然沒有拿到名次。這自然是得到了鐘元的首可,院士才敢做這樣的決定。
太學舉辦宴席,為學子們慶祝一場大考落幕。出彩的,接受四方祝賀。落魄的,跟着湊個熱鬧。
再怎麽出彩的人,也比不過鐘鶴。征南大将軍夏侯尚帶着女兒,當朝大司馬鐘元,大都督司馬懿,都圍着他語重心長地交代。崔若愚只能在不遠處待着。
等外人都散去,鐘元才正色地說:“鶴兒。你今日可知錯?”
鐘鶴臉色肅然,微微低頭說:“鶴兒知錯。”
不遠處的崔若愚心中一緊。鐘鶴哥哥做錯什麽了?
鐘元的聲音低沉:“王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鐘鶴平靜地說:“鶴兒實不知。”
鐘元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說:“你要引以為鑒。你身邊那書童,可居心叵測?今日他連累你丢了前三。”
鐘鶴還是一樣平靜:“若愚只是個小孩子。他是我主動收留在身邊的。絕無險惡用心。今日之事,是鶴兒疏忽。鶴兒不該離座次太遠。”
“你還在幫着那書童。”鐘元又擔心起來:“我看他長得豔若桃李,真擔心你會把持不住。”
“鶴兒不好男風!”鐘鶴斬釘截鐵地說。“若愚只是個孩子,他心中沒有這些念頭。”
“唉。英雄難過情關。鶴兒,你是鐘家最出色的後輩。大司馬這個位子,你父親交給我,我會交給你。朝中風雲詭谲,你務必要小心其他世家的暗箭。你是個明白人,叔父不多說。王家一直想穩住在三軍中的位置,被司馬家一鬧,王朗恐怕要氣得吐血。連親家都不放過。”鐘元感慨。
鐘鶴默然不語。
鐘元突然問起夏侯徽:“你跟夏侯家的長女認識?”
鐘鶴搖搖頭。
鐘元笑着說:“那她怎麽抛頭露面為你說話。今日你不能進前三的安排,是叔父關照院士的。你心裏不要憋氣。你太出色,如果再扶着你直上青雲,恐怕司馬家就會對付你。你避避鋒芒。我們鐘家不急這一時。”
鐘鶴點點頭:“鶴兒明白。鶴兒不會在意這些。”
“時候不早了,叔父得回去了。你記得,不管做什麽事,不能留把柄,不能留話柄。”鐘元話裏有話,又看了一眼崔若愚,才起身離開。
鐘鶴行禮恭送:“謹遵叔父教誨。鶴兒一定用功讀書。”
崔若愚小碎步跑上來,挨着鐘鶴說:“鐘鶴哥哥……”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欲言又止。
鐘鶴“嗯”了一聲:“若愚。收拾一下,咱們邊出去玩邊說。”
崔若愚眼裏放出奇異的神采:“鐘鶴哥哥,你果然還記得帶我去玩!”
鐘鶴會心地笑起來:“我要是忘了,還能當你的鐘鶴哥哥嗎?”
她七手八腳随便包了幾樣果子,興沖沖地說:“走吧。我帶了鐘鶴哥哥最愛吃的果子。”
鐘鶴不樂意了:“你呢?要帶你最愛吃的。”
崔若愚抿着嘴笑,盯着他良久才說:“鐘鶴哥哥吃剩的,我就吃掉啊。”
“不行。”兩人已經來到門外了,鐘鶴從她手上拿過油紙包,從裏面挑出一枚赤紅喜人的果餅,掰成兩半。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遞到若愚的唇邊。
若愚羞怯地低下頭,伸手去拿果子。
卻聽鐘鶴壓抑的聲音說:“擡起頭來。”
她便擡起來。看見他憂傷神情的目光。他把果子送進了她的口中。她下意識地合上唇,齒間輕輕咬住了鐘鶴的指頭。
鐘鶴咬緊牙關,克制心中的混亂和悸動。月光下她像一朵盛放的海棠花。他真想摘過來,放在懷裏。指頭酥麻的感覺,一陣陣傳過來。
崔若愚連忙把他的手拿開。還幫他擦了擦。
鐘鶴被她的舉動逗笑了。“這麽嫌棄我?”不讓我碰着你?
崔若愚嘟起嘴,沒好氣地說:“哼。這可是為你好。萬一被人看見了,說你強收書童,就慘了。幸好我不是太學生,不然鐘鶴哥哥就要像王恺那樣被罰了。”
鐘鶴背起雙手,雲淡風輕地說:“我們可沒做什麽。身正不怕影斜。”
崔若愚聽了,興高采烈地撲上來挽住鐘鶴的手,兩人相視一笑,潇灑地走進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