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二日晌午。崔若愚如約進了馬車。鐘鶴已等候在車上。
她一上車,馬車就起步快奔。車子很平穩,看來驅車的馬夫是老手。
“鐘鶴哥哥,你猜梁骥找我做什麽?”崔若愚臉上藏不住的驚喜和興趣。
鐘鶴自然知道。鐘家給他的随從可不是等閑之輩。
他拿出帕子幫她擦去細汗,順着她的話去問:“何事?”
“這家夥,有妻子了!他上回回去老家,就是回去成親的!天啊,他跟我同歲呢!”崔若愚難以置信地說着這件事。
十六歲!梁骥當丈夫了!
崔若愚忍不住笑地說:“他娘子也是個厲害角色。太思念他,竟然從老家女扮男裝跑來京城尋他。她進不去太學,他也出不來。就讓我當一只青鳥,幫他們傳信!”
她忍了忍,又沒忍住:“我還随了禮錢。新娘子特別漂亮!比我還小一歲。”
鐘鶴刮刮她鼻子:“你到底是替梁骥高興,還是看上人家娘子了?”
崔若愚毫不客氣地抓住鐘鶴的手指,作勢很兇地咬了一口。實則只是輕輕地用牙齒磨了一下。
鐘鶴臉色一變,又恢複了平靜。拍拍她的臉:“離開太學,你倒活潑起來。”
“哼!不能把我當小孩子一樣逗了。梁骥都當人家丈夫了。我……”崔若愚我了半天,沒說出來什麽。
她現在的身份,就像太監一樣。嫁不得,娶不得。但鐘鶴又是主人,她雖然很喜歡跟他撒嬌,但是這些話還是很敏感。
總不能當着鐘鶴的面說,都怪你讓我當書童,我才不知道未來在何方。
Advertisement
鐘鶴很喜歡看她嬌憨的模樣。伸手摸摸她的發髻。“你怎麽樣?”
“我不怎麽樣呗。”崔若愚是個樂天派。既然事情沒有眉目,那就先不要憂愁。
“今日樂為今日樂,明日愁來明日愁。”崔若愚臉上寫滿放蕩不羁。她猛地掀開車窗的布簾,讓陽光灑落在臉上。
金燦燦地,她的粉臉被照得幾乎透明。
鐘鶴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靜靜地看着她。每次談到未來,她總是用眼前的快樂把未來的憂愁掩蓋住。
她不敢奢望她的未來。更不敢奢望在他面前談未來。
她覺得他不在乎?
鐘鶴目不轉睛地看着興奮的崔若愚。他神情肅穆,像一尊安靜的神像。
他很在乎。真想大聲告訴她。可她卻總是不問。
“鐘鶴哥哥。我們大概幾天能到終南山?”崔若愚問。她以前看過不少旅游雜志,在唐末的時候也有終南山的隐士來過相府,被崔丞相重用。
但他們都救不了大唐。崔若愚的睫毛顫了顫。被鸩殺的劇痛,似乎又在撕扯她的心和腸。
“若愚?”鐘鶴看她臉色不好,關心地問。
崔若愚回過神來。歡快地應了一聲。
鐘鶴看她無事,就說:“大概六七天。若愚想回家看看嗎?鐘鶴哥哥的事不着急。”
崔若愚感覺滿頭黑線。“鐘鶴哥哥,你一共就兩個月時間,還不着急啊?我沒有家啦!就不用繞路去長安了。我們直奔終南山。”
鐘鶴愛憐地笑一笑。“不繞。也是要過長安城的。”
馬車走得又快又穩。崔若愚看着道路兩旁的景色飛速移動,看久了,像催眠一般,她竟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她身子一歪,倒在窗子下的板子上。幸好板子上都鋪上了錦帛,才沒有摔傷。
鼾聲輕輕地響起。鐘鶴跪起身,将人抱回自己身旁。
動作輕柔,崔若愚絲毫沒有意識。她輕輕偏過頭,呢喃了一句:“放手。我是皇後……”
鐘鶴失笑。這丫頭都存的什麽心思?又在做什麽夢?她想當皇後?那他豈不是要當皇帝?
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這大魏的皇帝受制于人,可不痛快。
鐘鶴解開披風,蓋在她身上。手經過她胸前時停頓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麽,鐘鶴口舌有些幹燥。她光滑白淨的背部,濃密微卷的長發,還有那道隐隐約約的束胸帶。
他坐回原處,閉目養神。朝政大事,聖人之學一一在他腦海中走馬而過。一道道難題被他算計和拆解。直到一片夕陽在他腦海中普照,夕陽中若愚言笑晏晏地看着他:
鐘鶴哥哥!
鐘鶴倏地睜開眼睛。他轉頭看身邊的小人兒,還在酣睡。他撩起布簾,查看天色和兩旁的景象。
已經進入河東地界。他輕聲囑咐車外的馬夫:“遇到人家或者客棧,便投宿吧。注意鐘家信鴿。”
馬夫應聲道是。鐘鶴雖然離開了洛陽,但是鐘家仍然用信鴿與他通消息,才能保證這位未來家主對京城大事了如指掌。
直到投宿,崔若愚也沒醒。睡得死沉死沉地。鐘鶴把她抱下車時,馬夫和遠遠陪護的随從都不敢側目。
這哪裏是書童?這是哪家貴小姐吧?難怪,據說公子爺的手相被那小書童看了去,還敢胡言亂語給公子爺算命。原來是有恃無恐。高門士族的手相,絕不能随便看。若非鐘鶴及時阻止,崔若愚早就血濺太學了。
這家客棧不在城裏,卻氣派非凡。看來,是專門給走急路的富貴人物落腳的。房中瓜果鮮花,暖水香爐,錦衾羅帳,不遜于豪族卧室。
等崔若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睡得昏天黑地。她拍拍腦袋,睡斷片了。
“好疼。我是誰?我在哪?”她腦子裏混沌又恍惚。自己一會是個努力工作的女子,一會是個吃喝玩樂的郡主,一會又是鳳冠霞帔的皇後,一會又是個衣衫褴褛的乞丐。
“啊……”崔若愚抱住頭。幾個女子在她腦海中拉扯,面容扭曲。
“若愚?”鐘鶴走進房來。身後跟着一個仆人模樣的女子。
他大步走到床前,将人抱緊:“若愚?做噩夢了嗎?你看看我,我是鐘鶴哥哥。不要害怕。”
那些女子慢慢地淡下去。只留下一個書童模樣的人,面容陌生又熟悉。笑盈盈地看着她。
“書童?”她努力地辨認着自己的身份。擡起頭看着鐘鶴。心神慢慢安定下來。
原來她是個書童。那幾個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她。她确信是她。但一想起來就好累。女大學生的獨立,郡主和皇後的高貴,積壓在一個書童身上,她有些喘不過氣。
“鐘鶴哥哥。”她疲倦地開口:“你用膳了嗎?我去給你備餐。”
“不忙。”鐘鶴扶着她坐起來。“你先把飯吃了。我讓她來伺候你。小桃,去備好熱水。若愚姑娘用過晚飯便要洗漱。”
“啊?”崔若愚晃晃腦袋:“我不是書童嗎?怎麽還有人伺候?”她又開始淩亂了。難道還在做夢?
“若愚。離開太學,你就不要再作男裝了。”鐘鶴和顏悅色地說。那道束胸帶,勒得她喘不過氣。難怪總是噩夢。“這是你的衣服。”
崔若愚像想到了什麽,她急切地抓住鐘鶴的手:“那、那我晚上不能跟鐘鶴哥哥睡一間房了?”
鐘鶴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問:“你想?”
崔若愚毫不猶豫地點頭:“想!”
鐘鶴身後的小桃臉上頓時五顏六色地。這對男女……也太……
鐘鶴捏捏她的臉頰:“若愚想,那就可以。”
崔若愚這才展顏歡笑,揚起小臉說:“一言為定哦!不準反悔。”
總不能因為穿了女裝,就失去鐘鶴哥哥□□的特權。鐘鶴哥哥最有安全感了。
“你啊……”鐘鶴笑着嘆息:“難怪一定要跟着我出來。你這膽量,我也不該放你在太學。不到三天可能就被太學那群人吃了。”
“你知道就好。”崔若愚嘟囔着說。她抓過飯菜扒拉幾口,就吃完了。鐘鶴連忙給她遞一杯茶:“慢點。”
“小桃你快去備水吧。我快點洗漱完,你就可以休息了。”崔若愚得意地跟小桃說。似乎找到了幫小桃省事的方式,她特別開心。“哈哈。你不用加班。”
社畜奴婢一般累,誰也不該迫害誰。崔若愚心裏想。以前當郡主,倒沒怎麽伺候人。現在伺候鐘鶴,即便他不是多事難讨好的主,但該伺候到位的,崔若愚也不敢敷衍。
略略知道了奴婢的辛苦。也能了解為何上一世那些奴仆那麽恨她。
小桃聽不懂這些詞。大概知道崔若愚是好意。快步走去備水。
鐘鶴卻聽明白了。他和若愚朝夕相處,總能抓到她話裏的情緒。他用紙扇拍拍若愚的臉頰:“跟着我,很累吧?”
“不累!”崔若愚立刻反應:“沒有比鐘鶴哥哥更好的公子了!我一點都不累。”她用力抓住鐘鶴的紙折扇。又是挑釁又是順從。
鐘鶴幾乎沉淪在這種霸道而卑微的愛意中。
“快去洗澡吧。今夜起,在洛陽之外,你我以表兄妹相稱。沒人認識我們。你可以自在些。”鐘鶴笑着說。
崔若愚松開紙折扇,吐吐舌頭。抓起新衣服,跑去房間另外一個小廳裏沐浴。
鐘鶴看了小桃一眼。“好生伺候。”說完走出房外,長身肅立,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