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崔若愚只聽見頭頂上傳來的嗖嗖箭聲。剛勁有力,破風而來。鐘鶴的劍和箭相擊的聲音,不斷地在她耳邊響起。

近在咫尺。驚心動魄。

崔若愚害怕卻不緊張。認認真真地聽鐘鶴的動靜。跟随着他的步伐和節奏,盡量降低她對他的阻礙。

箭的攻勢更猛烈了。大片大片的箭雨全沖着兩人而來。被鐘鶴快劍快馬,擋了開去。

此時她心裏有一絲遲疑。如果她沒有跟來,鐘鶴是否更快脫險?

随即她否定了這個想法。她不能讓鐘鶴獨自走過這一切。

“不怕。弓箭難得。我們沖過這一段,就好了。”鐘鶴策馬繞過崔若愚的馬頭。

強箭如雨。他對她的聲音仍然溫柔如玉。

崔若愚立刻點點頭:“不怕的。”

鐘鶴看了她一眼,又揮劍打落箭雨。他快速地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箭頭。有一半的箭沒有箭頭,甚至包着布。這是軍中練習用箭。

鐘鶴眼中惱怒之色一閃而過。

箭雨暫停。崔若愚也知道這是弓箭手在補給。鐘鶴馬剛動,她已經跟上。

幾人已經快沖到山谷盡頭。前方就是官道了。

山谷小路和官道交岔之處,沖出數十人,攔住幾人的去路。

鐘鶴拽緊了他和崔若愚的缰繩,輕聲說:“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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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若愚抱緊了馬脖子,閉上雙眼。只感覺到風在耳邊猛烈地擦過去。

像是一瞬間,又像是過了半天。

鐘鶴一人驅使兩匹馬,從攔路人頭頂高高地躍過去。還抽劍料理了為首的二人。

馬蹄落地,劇烈地颠簸,崔若愚纖細柔弱的雙手抱着馬脖子,被颠得幾乎掉下去。

一人将她拉回馬鞍上。她想也不想,必然是鐘鶴。

鐘鶴将缰繩交給她。“好了。走吧。”

崔若愚睜開眼睛,喘了幾口氣。抓起缰繩跟着鐘鶴絕塵而去。

鐘鶴的幾個随從跟那數十人馬厮殺,毫無敗象。

崔若愚這才大約明白了鐘氏對未來家主的重視。表面上沒有援助大軍,實際上連随從都是百夫莫敵。

很快地,随從就追上了鐘鶴二人。

鐘鶴并不驚訝。随從将一件物品交給鐘鶴。鐘鶴收入懷中。

崔若愚把幾人的投宿都安排好。此刻正在拉着客棧裏的店小二聊天。鐘鶴也不攔着,跟幾名随從坐茶桌旁休息。為了不引人矚目,此時不分主仆,圍坐一起。

他雖然沒看她,她一舉一動都在他眼中。

那幾名随從,訓練有素,從不過問主人的事。終究也是人,也有好奇心。他們也很好奇,是什麽女人,讓主人甘願拒絕長公主的婚約,踏上險境中。

他們一路上盡心保護主人。此刻略微輕松些。都在暗中看向崔若愚。

她笑吟吟地跟店小二談着。這正是幾名随從無法辦到的。不知道長公主能不能辦到。幾個随從交換了眼神。

“小哥你是哪裏人?剛剛聽你的口音,也像是我們長安人?”崔若愚誠懇地盯着眼前這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濃眉大眼,方臉。常年奔波帶來的粗糙,沒有掩蓋他的少年青澀。

他先是踮起腳尖,張望她身後那幾個氣度不凡的大男人。

才微微縮着脖子對崔若愚說:“你一個小姑娘家,怎麽跟這些人混在一起?那個公子好看是好看,那幾個大哥不是善類。”

崔若愚噗嗤笑出來。

店小二臉唰地紅了一片,她不笑還好,一笑,就像長安城裏牡丹開放。“笑什麽?看你是同鄉,才跟你說。”

崔若愚點點頭。“同是天涯淪落人。長安城破了之後,咱們不都在外頭吃飯嗎?這些都是我的主子。”

“唉。想當年,咱們祖上也是京都裏的大戶……”店小二見崔若愚臉色怆然,連忙岔開了話題安慰她:“沒事。這亂世裏,吃上飯就算本事。你們這是從哪來的?”

“洛陽。”崔若愚笑着說。店小二從中感受到一絲暖意。“家裏就剩我自己。在人家府中跑跑腿。”

“洛陽?挺遠的。”店小二給她遞上一杯茶。“來做什麽呀?”

已經是午後。客棧裏的生意清閑,店小二拉着崔若愚到門外坐着喝茶。

“去終南山求神仙。”崔若愚小聲地說。

“怎麽了?找神仙做什麽?”店小二關切地說。雖然他也知道,主子不可能為了一個奴婢去求神。但他還是忍不住關心這個同鄉。

“哎,怎麽能是我。去求個……姻緣。”崔若愚頓了頓,問:“終南山的神仙靠譜嗎?”

“這年頭,什麽寶貴的姻緣,還要求神仙?不都是能嫁就嫁,能娶就娶。床上多了個人,家裏多幾張嘴。”店小二撕下一小塊馕,遞給崔若愚。

崔若愚自自然然地接過馕,撕碎了,小口小口就着茶水吃下去。

“這些天人感應的事,我也不懂。小哥,你知道終南山哪個神仙最靈嗎?”崔若愚認認真真地問。

店小二給自己添了一杯茶,又往崔若愚碗裏添了。“終南山的神仙,管姻緣的沒聽說。不少裝神弄鬼的道士在那上面胡說八道。倒是……”

“什麽?”崔若愚也不着急,像聊家常一般。

“倒是出藥。終南山吸收了日月精華,不少官宦都要去那裏求藥。都快把終南山薅沒了。”店小二說。

崔若愚故作驚訝地說:“啊?終南山的藥,難道什麽病都能治嗎?”

“哎你別說。還真的挺靈。本來只是本地一些百姓去采藥。名聲傳來之後,官家就把山圍起來了。劃了幾個地方,不讓百姓進去。百姓只能在外圍采一些尋常草藥。只能持長安官牒進山。不過,也很不錯了。”店小二說。

“哦?那要是有重病,百姓要咋辦?”崔若愚問。“難道沒有小路可以進去?”

崔若愚心中想:為何鐘家或曹家不動用皇帝的號令,讓長安送藥珠給長公主?而是要輕裝入山?

店小二看了四周,聲音突然低下來:“當然有。官家再怎麽封,哪裏能攔得住世世代代生活在終南山腳下的藥農。小路還真不少。不過,野獸也多。你們要是沒有熟人,可千萬別走。”

崔若愚緩緩地點點頭。“小哥。你在終南山下認識人嗎?我家主子雖然萬事俱備,可我聽你一說,心裏好懸吶。我只是混飯吃,可不想丢了腦袋。”

店小二看她小臉,莫名想起當年從長安跑出來的時候曾見過的一個小乞丐。兩人差不多年紀,小乞丐還給了他小半個饅頭。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記住。終南山腳南方三十裏的馬家村,我一個表親在那。我叫申大儀。表叔叫馬來。如果你逃命沒地去,可以去馬家村找他。”

他又從懷中取出一條繩子,上面挂着一個小小的獸齒。想了想,塞到崔若愚手裏。“這是表叔送我的吉祥物。他看見了就知道。”

“啊這不能要。”崔若愚推辭了。

“拿着。我這輩子也沒什麽機會去馬家村了。還不如給你拿着,萬一有用。”店小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想起這是水不是酒。

苦笑了一下,擦擦嘴。

崔若愚只好收起來。“申哥你有話要帶不?等我事情辦完了,我告假去看看你表叔。”

“嗨。不用。他這輩子就滿月的時候來過我家。也沒什麽感情。再說了,兵荒馬亂,他也不一定在世。他知道是我,保你吃飯和落腳。也沒其他的了。你收着,別在意。”店小二感慨地說。

崔若愚也喝了一口茶。

店小二盯着她出神。越看越覺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瞳孔很像小時候那個小乞丐。

小乞丐自己當乞丐,還能分吃的給他。店小二想起來便苦笑。

“姑娘……”店小二聲音壓得特別特別低。

崔若愚下意識地看了鐘鶴的方向。“申哥?”

店小二斟酌了片刻,“這話也由不得我說。但咱倆有緣,我就多嘴了。你……被收房了嗎?”

這等姿色,跟在主人身邊,哪能忍得住。

崔若愚淺淺一笑:“我開門打雜呀。哪是收房的料。”

店小二這才放松一些:“我和你差不多年紀,也是孤兒一個。我不敢想娶妻的事。看你長得跟個皇後娘娘一樣漂亮,才忠告你幾句。和你家世一樣的,比如申哥我,養不起你。貧賤夫妻百事哀。可被人當收房丫頭,那這輩子可就毀了。給人當奴一輩子。年老色衰之後可如何是好?”

崔若愚抿着嘴笑:“那要是做妾呢?”

“做妾……那倒還不錯。你性子挺随和,就看你主母夠不夠大方,看你老爺夠不夠……怎麽說,把你當個人看。”店小二琢磨着自己的用詞。

他篤信崔若愚遲早要被收房。“哎呀,其實到底是吃口飯罷了。當什麽,也無所謂。看你福氣吧!”

“我得動身了。申哥。如果日後還能相見,或者你去洛陽,記得尋我。”崔若愚眼見鐘鶴站了起來,連忙跟店小二說。

“洛陽何處?”店小二也站起來,送她幾步。

崔若愚恍惚了一下。是啊。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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