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此處是進山獵戶必經之路。山洞也是他們歇腳之處。有幹柴和火種,甚至還有專門晾衣服的杆子。

崔若愚脫下外裙之後,從身上扯下一方幹淨的手帕,幫鐘鶴擦去他頭上臉上的水珠。

火光忽明忽暗地描摹着她的容顏。

洞外雨聲潺潺,洞口時不時随着風雨聲滲入一絲寒氣。還沒進洞口,又被篝火的暖意驅散。

鐘鶴癡癡地看着崔若愚。她明豔又舒緩,俏皮又安靜。

她看着他的時候,眼中總有不一樣的起伏和星光。眼中只有他。

鐘鶴伸出手輕輕地撫着她的臉。直接用袖子幫她按幹她秀發上細碎的雨珠。

崔若愚驚喜地看着他,一雙星眸漾滿了笑意。很快地她睫毛顫了顫,像一只撲動了翅膀的蝴蝶。

她低下頭,垂下眼睛。

鐘鶴忍不住傾身過去靠近她:“怎麽不看了?鐘鶴哥哥不好看了嗎?”

難道若愚突然學會了害羞?那可不好辦。

鐘鶴忍笑看着她。

崔若愚老老實實地回答:“太好看啦。只是想不到,高門大族的未來家主,竟然用袖子幫人擦臉。”

崔若愚在太學裏見過形形色色的士族子弟。像鐘鶴這般的出身,別說她一個小書童或者丫鬟了,哪怕是門當戶對的妻子,若非感情十分要好,也不會有這種待遇。

這不同于她伺候他時的肌膚之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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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族子弟的一舉一動都要符合禮儀和法度。即便他們放浪形骸,落拓不羁,也依然守着自己的身份和該有的傲氣、疏遠。

“是。鐘鶴哥哥不守禮了。若愚還喜歡嗎?”鐘鶴低聲問她。

“我很高興。鐘鶴哥哥你相信嗎?”崔若愚擡起頭,認認真真地問。

鐘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從小學習過種種知識。如何應對夫子,如何應對父輩,如何挑選拉攏妻妾,如何應對朝堂,如何駕馭部下和子民。

卻沒學過如何應對若愚這樣的女子。

從來沒人說過,若他放棄禮儀和法度,會為他開心。

見他安靜下來。崔若愚撥動了篝火,火送來一股暖意。

崔若愚落寞地笑了笑:“鐘鶴哥哥。我知道我沒有任何身份,去替你分擔你的責任。我只能替你高興呀。”

作為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二十世紀大學生。她縱然不懂什麽歷史規律,也明白一些基本的做人道理。

此時她這番話,已經很像歷史上那些魅惑君王的妖妃。只圖快活,不顧責任。

鐘鶴心中莫名酸楚,第一次祈求起上天:順利拿到藥珠,退婚之後立刻迎娶若愚。

他把若愚拉入懷中,臉輕輕地摩挲着她的秀發。“若愚。已經分擔了很多。”

崔若愚半躺在他懷中,兩人十指相扣。她擡起頭,看着他線條明暢的下颌,顫抖着問:“真的嗎?”

鐘鶴微微低頭,目光輕輕柔柔地落在她眸中:“當然是真的。遇見你之前,鐘鶴哥哥連做夢都不會。”

一步一行,都是算計好的。哪裏有夢?

崔若愚往他懷中鑽了鑽,緊緊地抱着他:“那就好了。就算我真的是一個壞女人,引得高門弟子行差踏錯,誤入歧途,那……那我也是真心的。真心要讓你快樂。鐘鶴哥哥明明該是最快樂的人。”

鐘鶴不曾想她的心意如此真誠和深沉。要聯姻的世家,器重他的父輩,争取他的名門貴女,又何嘗是真心要他這個人?又何嘗是要與他榮辱與共?只不過是下賭注罷了。把他當做手裏的一副骨牌。

鐘鶴心中柔情翻湧,擡起她的下巴,給她一個纏綿悱恻的吻。

吻得他十指扣得越來越緊,索取越來越瘋狂。她适時地往後退去,從他的迷亂中抽身。

鐘鶴喘着粗氣,深深呼吸了幾次,心情略微平靜了,才笑着說:“若愚已經知道鐘鶴哥哥的……心意了。退得真是時候。”

崔若愚抿嘴笑,幫鐘鶴拭去他額角滲出的汗。“怕你難受。雨停了。”

鐘鶴無聲地看着駕輕就熟的崔若愚。她大概是成熟了。已能像個收發自如的戀人。

倒是他,越來越難控制自己。情意洶湧起來,似乎要淹沒他的理智。一次比一次澎湃,一次比一次難收。

崔若愚穿好外裙,由鐘鶴牽着走出洞外。她想清楚了。

既然她與鐘鶴兩情相悅,何必苛求鐘鶴事事與她商量?她并不是她的謀士。她是他的伴侶。她跟他在一起,很快樂,這就夠了。

沒必要想那麽多。

鐘鶴得到了一個真心一心愛着他的人。若愚解開了今早的心結。兩人之間的陰霾,還沒到來就被驅散。

兩人站在洞口,默契地相視而笑。

雲破天開。絢爛的陽光灑在山路上。細碎的露珠閃耀着,像鋪了一路的星光。

崔若愚很喜歡這幅景象。壓抑在心中,流露在唇邊。

她笑,鐘鶴也笑。

山路的另一邊有一人一馬飛馳而來。還沒到鐘鶴身邊,來人已經下馬,單膝跪地:“主子。曹太守已經進山了。”

來人是随從。他看看若愚,欲言又止。又看看鐘鶴,鐘鶴沒有要避開崔若愚的意思。他便直說:“其他人已經潛伏在官道門口。還請主子下令。”

鐘鶴收起笑容。“來的很快。那我們就借一借曹曦的東風。”

随從會意,他吹了兩聲長長的口哨。山路那邊又跑來兩匹馬。

鐘鶴帶着若愚上了馬。三人直奔官道。

有了曹曦的關照,鐘鶴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覺,輕易地進入了被長安府封鎖的山路。

在一處岔路口,鐘鶴幾人暗中分批離開了曹曦的儀仗隊。繞過了一座山峰之後,才聚頭。

三名随從探路。一人貼身保護着鐘鶴。鐘鶴則護着崔若愚。

探路的先鋒回馬禀報:“主子。根據我們之前的線報,再翻過一座山,沿着溪水上溯,要過兩處無人林。才能到藥王的住處。”

鐘鶴略作沉吟。“無人林裏虎豹衆多。有沒有別的路?”

随從遲疑了片刻,臉色為難。如果只是他們入林,或許沒有傷亡。但是多了個崔若愚,不好保證。“主子。藥王不喜外人打擾。故意把莊園設在絕處。并沒有好走的路。連官道都沒有。”

鐘鶴神色波瀾不驚。崔若愚也很鎮靜。她和他必須要在一起。無怨無悔。

随從們自然無法領略其中的深意。心裏直嘀咕崔若愚不明事理。

崔若愚側臉看鐘鶴。鐘鶴淡淡地說:“無妨。那就走無人林。”此行不能走漏消息。就算有官道,也不能走。

幾個随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領頭的俯首稱是。幾人分成兩批,一前一後,将鐘鶴和崔若愚護在中間。

一路無話。都在高度警戒。直到前馬奔來:“前方就是第一處無人林了。”

鐘鶴勒住馬。崔若愚順勢把自己的缰繩交給鐘鶴。

專屬于兩人的默契。

“坐穩了。”鐘鶴說完,策馬疾馳。兩匹馬并駕齊驅,如同訓練已久的戰馬。

無人林裏安靜得可怕。只有幾人的馬蹄聲震響。

崔若愚本來緊閉着眼睛,趴在馬背上。馬跑得很平穩,加上周圍沒有聲音,崔若愚便睜開了眼睛。

一條大蟒蛇正盤在她頭頂的樹枝,沖着她吐蛇信子。她能看到它舌尖處的分叉。

崔若愚吓得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她不敢出聲,緊緊抱着馬脖子。

大蟒蛇似乎也發現了她。腥風襲來,崔若愚緊閉着雙眼,大氣也不敢出。

大蟒還沒撲到若愚身邊,馬已經帶着若愚飛馳而過。後面跟上來的随從趕到,抽刀結果了大蟒。

一刀兩斷。掉落在地上的半條蛇還在扭動,嘶嘶地吐着舌頭。

“主子。見了血。恐怕很快就有虎豹出山。”那随從把帶血的刀丢了,縱馬趕上鐘鶴,沉聲說道。

鐘鶴長劍出鞘,橫在身前。馬不停蹄地朝着遠處的亮光跑去。那是無人林的出口。蛇蟲虎豹通常不在出口處。

形勢如他所料。幾人沖出了第一處無人林之後,聽到身後聲響如雷。是猛獸吞食蟒身。

崔若愚忍住了作嘔,強裝鎮定。她接過缰繩,驅馬緊緊跟着鐘鶴。

跟着鐘鶴在馬背上混久了,她的騎術直追軍中的一般将領。

“有埋伏!”前方傳來示意。

随即響起了铿锵的金屬相擊聲。

身後的随從也沖向前去,加入了戰鬥。

鐘鶴橫劍護着崔若愚。兩人停在原地。鐘鶴四處眺望地形。除了攔路之外,沒有其他藏身之處。

對方人也不多,只有八人。看身上的血跡斑斑,沖出無人林也是頗費了一番功夫。

“你們是何人?”對方帶頭人大喝。“前方已是藥王禁地,快快回頭,否則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幾個随從不答話,拼力厮殺。

這些随從都是萬中挑一的亡命之徒,對方很快就露出了敗像,連連後退。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敢跟我們交手!我們是西涼張都督的部下,奉命求藥珠治病!你們從哪裏冒出來的!可有長安府發的官牒?”帶頭人見打不過,連忙亮出家底,要吓退對方。

鐘鶴聽到“藥珠”,收起長劍。

随從們聽到收劍聲,便打退攻勢,勒馬往後退了幾步,擋在鐘鶴身前。

鐘鶴正襟危坐,盯着對面的四人。不到片刻,對方一半的人被他的随從殺落了懸崖。看起來武力不足為懼。

“你們有藥珠?”鐘鶴平平淡淡地說。聽不出任何情緒。

帶頭人愣了一下:“難道你也要?”

“要。”鐘鶴簡單明了地說。“交出來。放你過去。”

“你憑什麽?”帶頭人臉漲得通紅,怒氣沖沖地說。

在鐘鶴身前的那名随從,拉滿了弓,箭頭對準對面的帶頭人。

帶頭人的馬受驚,在原地不斷地打轉。他惱羞成怒:“何人如此蠻不講理!我九死一生拿到的藥珠,世間僅此一顆。絕對不能讓你!”

弓箭恰到好處地射死了他的馬。他跌落地上,踉踉跄跄地站起來。

其他三人驚愕不已。這等霸道的手法,顯然不是普通的家世。

幾人面面相觑。不獻出藥珠,恐怕不能活着下山。

帶頭人低着頭,無奈地抱拳行禮:“公子。方才以為是藥王仇家,多有冒犯。張都督母親重病,非藥珠不能救。還望公子發發善心,放我們幾人過去。”

鐘鶴不為所動。

看着他自然天生的王者之氣,那人唇舌動了動。又看其他随從劍拔弩張,只能忍痛從懷裏掏出盒子。雙手舉過頭頂,熱淚盈眶地說:“既然如此。只能嘆張都督老母與人世間無緣。我們幾兄弟縱然能回去,恐怕也活不成了。”

只能亡命天涯。

一個随從上前,把木盒收下。轉呈給鐘鶴。

鐘鶴按耐住心中的狂喜。接過盒子,打開驗視。一股藥草香氣撲鼻而來。确實不是凡物。

鐘鶴收回懷裏。随從分開兩邊,讓這四人下山去。

帶頭的大哥沒了馬,便牽走了戰死的兄弟的馬匹。無人林兇險異常,兩人共乘是死路一條。

“幾位前輩。前方無人林可有猛獸?”崔若愚突然開口叫住四人。

“自然有。”四人沒有停下馬匹,只是簡單地回答。

鐘鶴看着崔若愚,若有所思。其他幾個随從不明所以,為何崔若愚發問。既然已經拿到了藥珠,無需再去第二處無人林了。何必要問呢?

四人快要進入林子裏。崔若愚策馬要去攔住他們。奈何已追趕不上。

鐘鶴拿過部下的弓箭,射向四人的前頭。刷刷刷地釘在樹身上。

如果再往前跑,鐘鶴定要讓他們人傷馬亡。沒了馬匹,根本出不了無人林。

四人只好停下。帶頭人轉過馬頭,抱拳行禮:“不知姑娘還有何吩咐?”

崔若愚也連忙勒馬。再往前,就離開了鐘鶴的保護圈。會被對方挾持。

她冷靜地開口:“前方都有哪些猛獸?如何穿過?”

帶頭人熟練地回答:“猛虎。大蟒。”

“第二處無人林離此處多遠?”崔若愚又問。

鐘鶴臉色突變。他明白若愚的用意了。

他一心求藥珠,太心急,失去了平日的敏銳。

那四人臉色也變得陰冷起來。帶頭的漠然地說:“大概五裏地吧。”

“勞煩帶路。”崔若愚不依不饒地說。

四人突然面露兇光。帶頭人遙遙行禮,耐着性子說:“藥珠已奉上。姑娘再強人所難,實在沒道理。”

“不跟她廢話!”後面一人抽出刀惡狠狠地說。一支箭擦着他臉射過去。

他躲閃不及,雖然沒有受重傷,頓時血流滿面,猙獰可怖。

崔若愚也吓一跳。她強行鎮定地說:“一山難容二虎。五裏之內怎麽栖息兩頭猛虎?”

四人猛地拉缰繩,沖入了第一處無人林之中。

随從拔刀要追。鐘鶴擺擺手制止了。

崔若愚催馬小步走回鐘鶴身邊。“可能是司馬師。”

鐘鶴點點頭。“是他的作法。”

毋庸置疑,那顆藥珠是假的。司馬師故意安排幾人在此處等候。用假珠子騙他回去。

若上當,鐘鶴回到洛陽就會成為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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