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一夜失眠多夢,幾次在夢裏跟鐘鶴相聚又分離,不知道是夢還是醒。
天快亮的時候,崔若愚才迷迷糊糊地沉睡了一小會。等陽光投入窗戶,崔若愚驚醒。一看天色已晚,趕緊收拾了物件,跑到東市上擺攤。
可能是因為募兵的關系,今日要寫家書的人突然多了起來。崔若愚咬着個饅頭都來不及吃,一直寫到晌午,才停筆。
王青又在一旁唠叨開了。責怪崔若愚不好好吃飯。
崔若愚欲哭無淚,憂傷地看着天空:梁骥啊,你娘子怎麽這麽能說?你在天之靈要保佑我們平平安安、順風順水地回到玉門關。我再被她唠叨下去,我要瘋了啊!你這根本不是娘子,是老親娘啊。
王青看她那副模樣,嘆了一口氣,就伸手替她揉手腕。一邊搖晃着哄背上的孩子,一邊給崔若愚纖細瑩白的手腕按摩。
“夫人你看,那邊那對小夫妻,可真恩愛。”長公主臨時辟為行宮的樓上,兩個女子站在回廊邊眺望街上熱鬧的景象。是本朝第一歌舞姬夏幕和她的婢女。
這裏雖然比不上洛陽,人氣也算旺盛。“下去走走吧。”夏幕輕聲地說。
婢女有些為難:“夫人……長公主她……”驸馬這次不經長公主同意,帶夏幕一起外出,長公主惱怒地半禁足了夏幕。
“她還有心思管我?”夏幕揚起眉毛,戲谑地說:“司馬師募兵伐蜀,是成是敗,都夠她頭痛了。如果還非要管我的事,頭疾發作,痛死了可不能怪我。”
一想到曹绫的頭疾,夏幕就十分痛快。奴婢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也不敢多說,只能陪着她下樓去,離開了行宮。
她們走到算命攤前。
看清楚來人是夏幕,崔若愚吓得饅頭都掉在地上。王青撿起來拍拍塵土,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念叨。
夏幕和奴婢卻誤以為這算命先生沒見過這樣姿色的美人,失了禮儀。夏幕暗自得意,奴婢不得不擺起姿态訓斥了崔若愚這個大膽狂徒。
崔若愚經過昨天和鐘鶴相遇的驚險,今日不敢大意,特地僞裝了一番。夏幕并不能認出她。加上這兩年,她身量和五官都長開了,哪怕沒有僞裝,除非是鐘鶴和他那些随從來她面前,不然,夏幕司馬師這些幾面之緣的人,很難一眼認出她。
Advertisement
“夫人……這位夫人要問什麽?”崔若愚清清喉嚨,粗着嗓音說。
夏幕随意地說:“前程。”
崔若愚滔滔不絕的套話被噎得說不出來。她吭吭哧哧地說:“前、前程?夫人該問姻緣罷?”
女子又不能做官,也不好抛頭露面經商。問前程做什麽?
夏幕淡漠地說:“姻緣,不就是女子的前程麽?你這算命先生也太上不得臺面了。”
王青一聽就來火。崔若愚拉住她,連聲說:“夫人秀外慧中,我一時走了眼。夫人,別的我不敢說,但是論姻緣,我真的是最準的。我剛出生的時候,就過繼給觀音廟裏姻緣石。金口一開,保證靈驗。不過,我批姻緣很貴。”
婢女警覺地問:“多少?”
崔若愚伸出一個手指頭:“足足一兩銀子。”
婢女鼻孔裏發出一個很失禮的聲音,翻着白眼丢了一塊銀子給她:“我家夫人的命,你敢算得這麽賤?這裏是五兩銀子,你好好算。”
王青看着那塊銀子,雙眼發光,立刻閉嘴了。崔若愚隐隐發現,這個女人一直用唠叨殘害她,可能只是在表達對她收入微薄的不滿……
有了銀子,崔若愚可來了勁。她大說特說,最後來一句:“夫人,今日你我實在有緣分。我這裏有一塊姻緣石,不是觀音廟裏那塊,那塊是我幹爹,不能送人。這塊,也一樣開過光的。送你了。能助你獨得郎君恩寵,下半輩子風光榮耀,恩愛無雙。”
“哦?是嗎?那也替本宮算一算,本宮的郎君是否寵妾滅妻?”
夏幕聽到聲音,嘴角升起冷笑。緩緩站起來,轉身向來人福身:“見過殿下。”
崔若愚血液都凍住了。來人是長公主曹绫和驸馬爺鐘鶴。他們身後跟着長長的隊伍,把看熱鬧的人驅得遠遠地。
崔若愚低着頭,跟王青一起跪倒在地。心裏忐忑不安。
她怎麽把夏幕陪嫁這件事給忘得一幹二淨!她還說什麽獨得恩寵,這不是往曹绫槍口上撞嗎?
崔若愚冷汗直流。
曹绫見她渾身發抖,顯然不是什麽高人,方才一通胡說只是為了點碎銀,就敢踩到她長公主的頭上來,不由得又氣又厭。
曹绫怒氣沖沖地說:“算啊。你也給本宮算一算。”
崔若愚抖得話都說不出來:“草民有罪,草民有罪。求長公主饒恕。”
“好啊!你明知本宮和她的關系,卻敢胡說八道,欺辱本宮!來人,把他舌頭割下來!”
崔若愚此刻吓得臉色發白。要不要向鐘鶴求救?她六神無主,慌亂之間也只能想到近在眼前的鐘鶴。
可她偷偷看一眼鐘鶴,鐘鶴面對妻妾鬧事欺壓無辜百姓,卻無動于衷。他冷漠地站在曹绫身後,不曾看那些可憐人一眼。
王青哭喊着求饒。求夏幕,求長公主,求驸馬爺。她把錢送回給夏幕,卻被夏幕的婢女一把推開。
“不能!不能割!草民昨日已經入了伐蜀大軍,造籍在冊,官府認定過的!可不能割!”崔若愚高聲喊起來。如果被弄殘廢了,就不能從軍了。
曹绫冷笑不已。區區一個賤兵,也敢對她大呼小叫?“拉下去!”
“哦?誰要動本将軍的士兵?”司馬師人還沒到,高昂的聲音就傳進來。
曹绫臉色一沉,擡手制止了下人。她換下咬牙切齒的臉色,換上符合身份的笑容,對來勢迅速的司馬師說:“大将軍,你的士兵恐怕也太雜了。這等三教九流,也從軍?敗壞我魏軍的戰力。難怪大将軍屢屢敗北,本宮勸你募兵的時候,挑揀一下。”
司馬師看了灰頭土臉的崔若愚,沒回答長公主的質問,倒關心起崔若愚來:“你叫什麽名字?投了哪一路軍?”
吃了個軟釘子,曹绫惱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崔若愚知道司馬師此刻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穩住心神,想了想,回答:“草民叫王二。這是草民的妹妹。草民投的是西路軍。”
司馬師笑容不變,招手叫來跟着他的主簿:“查一查。”
主簿翻了軍書名冊,随即點點頭。
崔若愚稍微松了口氣。今早來尋她寫信的人,幾乎都是投軍的。她随口說了一個人的名字和投軍情況。
司馬師轉過身來,笑着對曹绫說:“殿下。眼下正是國家危急,多事之秋。一兵一卒,都應當體恤關懷,方能讓子民保家衛國。殿下也是将軍,難道過去也動不動就割士兵舌頭?”
曹绫一時語塞。鐘鶴涼薄的眼神掃過司馬師那張英武不凡卻令他生厭的臉。
司馬師身量超九尺,此時身穿常服,不曾佩劍。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鐵血氣魄,與鐘鶴的俊秀仙質迥然不同。他挑釁地笑着,回敬鐘鶴一個勝利者的眼神。
鐘鶴并不理會。
司馬師挑挑眉,抓起崔若愚,像拎小雞一樣,拎着她走到人群之中才放開她。他高聲喊道:“衆人聽着!如入我軍中伐蜀,即為國家有功之人,不受欺辱!立大功者分家財列爵位!”
衆人多多少少都看到了曹绫的作為。此時忍不住附和司馬師。哪怕并非真的從軍。
崔若愚連忙重新趴下,跪倒在地,低聲說:“草民叩謝大将軍。定當銜草結環,報大将軍的大恩大德。”
司馬師滿意地拍拍她後背:“國難當前,正需要你這樣的熱血男兒!國家,皇帝,我,又如何能辜負子民的這腔熱血,任人踐踏我大魏的好男兒!”
崔若愚、鐘鶴和曹绫都知道這番話是在籠絡人心。崔若愚箭在弦上,不得不叩首稱恩。曹绫氣得要吐血。
曹绫狠狠地剜了夏幕一眼,“都是你鬧的好事!”
夏幕故作驚訝,疑惑地說:“殿下此話何來?殿下沒來之前,一切都挺好的。要割人舌頭的,被人取笑的,難道是妾身?”
曹绫頭疾隐隐要發作,最終只能拂袖而去。夏幕迎到鐘鶴身邊,伸手挽起他的手臂,被他一把拉下來。
夏幕不敢任性,看鐘鶴臉色冷漠,只能行禮告退,帶着婢女離開了。
離鐘鶴不遠處,司馬師正在演着親民愛兵的好将軍。崔若愚跪在地上,盡量藏起自己的行蹤。希望司馬師和曹绫都忘記她的存在。
可惜事與願違,曹绫雖然離開了,鐘鶴卻走過來。
他停在她面前,她低着頭不敢說話。她盯着他的履靴,還是那樣的氣度和姿勢。鐘鶴是一個連履靴都守着士族禮儀的人。
鐘鶴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上次棋差一着,讓你逃脫了。這次你恐怕沒這麽幸運。”
崔若愚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該怎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