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大将軍來督軍啦!”負責傳消息的流行馬奔遍全軍,告知所有人。讓大家停下腳步,迎接大将軍司馬師。
士兵們精神為之一振。崔若愚不明白司馬師督軍有什麽好高興,但所有人都歡欣鼓舞,她也只能跟着大家一起歡呼。
司馬師騎着高頭大馬緩緩地巡軍。崔若愚看着他,他正好也看過來。崔若愚連忙挪開目光。
司馬師還是一如既往的嚣張。氣焰萬丈這四個字,已經寫在臉上。
小兵們看了這威武的大将軍,不由得折服,心裏對西路軍的信賴也多了幾分。之前都說西路軍是棄子,招來之後自生自滅。如今大将軍親自來督軍,把衆人惶惶不安的心思消解了。
軍隊駐紮在一處山谷之中,安營紮寨完畢之後,司馬師召集了全軍将士,當場為西路軍發放了第一個月的軍饷。
豪氣的舉動讓全軍上下充滿了真心歡樂的喧鬧聲。夜裏衆人舉着火把齊聲高喊,山谷都為之動搖。
崔若愚接過第一個月的軍饷,試了試,足足有一兩銀子,還有十吊錢。另外還有糧食。夠夠她和王青省着用三個月了。
她忍不住跟旁人打聽:“大将軍可真有錢。這麽多錢說發就發了。”
“可不是?如果沒這筆錢,我今晚就得跑了。”那小兵也不諱言,數着那兩吊錢。
“看來還是要跟着司馬大将軍。聽說朝廷自己的軍隊都欠糧欠饷。”一個老兵把銀錢裝好,心滿意足地說。
“都這陣勢了,朝廷還敢欠饷欠糧吶?”崔若愚不解地問。
“啥陣勢?”老兵滿不在乎地說。
崔若愚指了指周圍:“今天不伐蜀,蜀可就打過來了。朝廷不得靠軍隊自保嗎?”
老兵呵呵笑起來,說:“你可以去問問他們。蜀軍還在祁山之外,銀錢富貴卻就在他們眼前。你說他們能看到的,是什麽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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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頓時就領悟了:“沒錯。聽人說,軍饷要發下去,至少要過二十道關。從縣令一路到州,再去到皇帝那,又往下走到三公九卿,管軍饷的各路官員,将軍,各軍将領。人人都從中抽幾分。到了我們這,就不剩半根毛了!蜀軍遠在天邊,那些錢可就在他們手邊。他們可看不到其他陣勢了。”
崔若愚也點點頭。除了銀錢,還有各種明争暗鬥。
有了這筆錢,她今晚肯定能做一個很好的夢。
崔若愚笑了一晚上,合不攏嘴。這是她第一次沒那麽讨厭司馬師。
第二天一大早,西路軍又拔營,繼續開向關中。司馬師要去會張魯留下的大軍,一路随行。
今天只覺得鳥叫聲特別歡樂,風吹柳絮也沒那麽讨厭了。崔若愚行軍的腳步輕快了不少。顯然,大家的心情和崔若愚的一樣好。
司馬師策馬走在最前頭,左右将軍護衛着。
左軍問:“怎不見大将軍的兄弟一起來?”
司馬師目視着前方,漫不經心地說:“子上有別的公務在身。”
左右将軍和司馬師是多年故交,此處也沒有敵軍,閑聊幾句。右将軍問;“我和子上,多年沒見面了。甚是想念。子上前些年染了怪疾,可好轉了?”
司馬師笑起來:“我那弟弟哪有什麽怪疾?就是父親要殺曹爽那天,子上夢中驚厥,對此惶惶不安。後來就像換了個人,整日地念佛,也不愛說話了。我看他就是心思太重,憂思過慮。眼下他在朝中為我們撐起一片天,這次伐蜀,不容有失啊。”
左右将軍知道其中的深意。司馬家把全部家當都壓在這次伐蜀上,若再一次失敗,投入的家財不消說,朝廷中依附司馬家的勢力也會坍塌逃離。
“子元真是用心良苦啊。”左将軍慨嘆道。“我跟随司馬懿都督多年,論雄才大略,子元可不愧是都督長子了。”
提到先父司馬懿,司馬師拱拱手:“西路軍至關重要,只能托付給兩位老将軍。子元去中路軍,與兩位老将軍在成都會合!踏平蜀漢逆賊的宮殿!”
左右将軍肅然起敬,齊齊說“是!”。
崔若愚今日要當值。行軍在岔路口處駐紮。她要負責打更,順便巡邏。她早早地吃了飯,拎起銅鑼喜氣盈盈地跑起來了。
打更是苦差事。累通宵,第二天仍然要跟着大軍行進。當值打更的小兵通常都愁眉苦臉地,喜笑顏開的崔若愚顯得格外紮眼。
幸好,很快天就黑了。不然,崔若愚要被人當成瘋子。
崔若愚高興是有原因的。她很喜歡在一個相對安心的環境裏,享受明目張膽的孤獨。
打更正好給了她這樣的空隙,讓她從日日夜夜的群居中休息一下。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早睡早起,保重身體!”
崔若愚清脆響亮的聲音,喊出了韻律,蓋不住的得意。
士兵們聽了,都知道又是個年紀小的新兵。畢竟剛投軍的年輕人,沒被戰火淩虐過,精力也好,貪玩,打更的時候才會興高采烈。
只是這個新兵也太輕佻了。士兵們都忍俊不禁。趕緊換下甲片,抓緊時間休息。
繞了好幾圈,跟巡邏衛兵隊打了好幾次招呼了。崔若愚看了計時用的水漏,離下一更還遠着。她就把銅鑼往旁邊放,坐在一棵大樹底下休息。
崔若愚靠着樹,頭枕着雙手,仰望着夜空上清晰無比的星辰。
地上的燈火少了,天上的星星就亮了。士兵們疲勞不已,睡得很香甜。
崔若愚輕輕地哼起了一些小曲,有的是兩千年之後的歌曲,有的是五六百年之後的詩詞。這些旋律已經有些模糊,哼到忘記的時候,崔若愚就補上東漢末年的旋律。
遠遠看見司馬師和幾個将領走過來,崔若愚連忙爬起來,抓起打更的銅鑼,躲到大樹的背後。
司馬師早就看見了,也聽到了她那些忘情的曲子。也将她驚慌逃跑的模樣收入眼底。
司馬師幾人走到大樹附近,幾個将領還在回報軍情,司馬師一邊聽,一邊看那個小兵笨拙地縮在大樹後面。
方才哼曲唱歌的自在悠閑已經被慌亂取代。
司馬師只覺得好笑。等打發了幾個将領,他故意走到大樹跟前,威嚴十足地問:“哼,你是誰!躲在此處竊聽軍情嗎!”
崔若愚吓得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在解手……”
她期待這個答案能惡心走司馬師。
司馬師卻轉到樹後面來,盯着崔若愚:“是嗎?”
他那張英俊嚣張又有些玩世不恭的笑臉,出現在崔若愚身後。
這把崔若愚吓出心髒病來:“你有病吧?解手也要看?”
剛說完,崔若愚就後悔死了。司馬師可是當朝權臣,能把皇帝廢了的那種權臣。她居然對他出言不遜。
崔若愚連忙跪下去,連連磕頭:“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求大将軍饒命!小人是粗野之人,還求大将軍大人不記小人過。”
司馬師哈哈一笑:“剛才打更的是你?”
崔若愚遲疑了片刻,點點頭。
司馬師又問:“剛才是你在唱歌?”
崔若愚愣住了。那麽小聲地哼曲子,他都能聽到?她垂着頭說:“小人……小人沒有唱歌。只是哼了幾句鄉下調子。”
“鄉下調子?”司馬師眉毛高挑,意義不明地看了這個小兵,“倒有些是《樂》中的曲子。只不過,很零碎。你是士族?”
戰亂讓不少士族子弟流落街頭,甚至賣身投軍。
崔若愚搖搖頭。“小人不是。”
“不是士族,怎麽懂得這些曲子。倒有趣了。”司馬師對這個小兵很有興趣。“擡起頭來。”
“小人亂七八糟地聽的。大将軍,小人該去打更了。不知道大将軍還有別的吩咐嗎?”崔若愚微微擡了頭,目光仍垂落看着地面,想盡辦法要離開司馬師的視線。
她是真的怕司馬師把她認出來了,還指不定會怎麽對她呢。
“唔。你去吧。”司馬師擺擺手。
崔若愚如逢大赦,拎起銅鑼一溜煙就跑了。
隔了一會她歡快的聲音又響起來。“早睡早起,保重身體!”
司馬師看了月亮在天空中的位置,撇撇嘴:“身體好,睡得早。”
說完就走回營帳中了。每天都有很多政務軍務等着他去處理。文武百官,他稍有松弛,他們就會動歪心思。
還有死對頭蜀漢。一攢點本錢就想着北伐,活捉司馬家給諸葛亮陪葬。如果不除掉蜀漢,司馬家在洛陽也寝食難安。
司馬師翻閱了軍務,衣不解帶地睡去。睡夢中又被一聲銅鑼叫醒。
“太陽就要當空照,花兒保證對你笑!小鳥跟你說聲早,行軍帶好幹糧包!”
司馬師睜眼,營帳外隐隐透着曙光。他從床上坐起來。
馬上就要破曉了。
打更的聲音逐漸遠去。
司馬師坐着,按了按眉心。昨夜無緣無故地夢見了亡父司馬懿。可惜夢裏亡父說了什麽,他想不起來。夢境的最後是一陣支離破碎的樂曲。
這段時間太疲乏了,什麽奇怪的夢境都湧現出來。司馬師想。他胡亂地洗了把臉,走出營帳外。
打更那個小兵早就跑遠了。他今日當值結束,不會再到處敲鑼。
而士兵們整裝待發。經過發饷,軍中士氣大為振奮。不少士兵臉上還挂起了笑容。
司馬師高大威猛的身姿,披上甲胄之後,更像是威風凜凜的戰神。他騎着馬來到各營做離去前的巡軍。
将士們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位大魏的兵馬大統領,心裏生出一股激昂慷慨之情。
所以崔若愚那張困得迷離恍惚的臉,在一衆仰慕的面容中,顯得格外突出。
司馬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落了一瞬間就挪開了。
此時她拄着長矛,整個人要挂到長矛上,眼皮子抖着抖着,合上了。
她堅持着這個姿勢,如果不仔細看,完全看不出來她睡着了。
這是她千錘百煉,刻在靈魂深處的上課睡覺技能。
只不過,她說夢話了。“司馬師,裝這種逼快樂嗎?”
司馬師好看的雙眉,又高高地挑起來。
他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這個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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