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影
001背影
一月的北方，屋外飄着雪花，白茫茫一片。
沈雲月打開一小扇窗，冷風吹進來，一下子讓人清醒過來，電話就來了。
沈雲月盯着來電顯示，是她母親顧曉的。
手指在離紅色拒接鍵幾厘米處停頓了一下，終究是撥了接聽。
顧曉在電話那頭，語氣急切地說，“你們院長說你報了名，主動要求去前線支援。別人躲都來不及的事，你怎麽就沖上去了呢？又不是缺你一個醫生。”
沈雲月把手伸出窗外，接了一片小雪花，不一會兒就融化在手心裏，這次慢條斯理地回複，“您還真猜錯了，挺缺的。”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顧曉仿佛深吸一口氣，語氣也變得委屈起來，“我不逼你去相親了，以後都不逼你了，你別去了。”
沈雲月不想和她多說，用力将窗戶關上，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嘆了口氣，“您別瞎想了，跟這沒關系，我已經做好決定了。”
電話突然插進一個暴躁的男聲，“你個小小的感染科醫生沖上去能起什麽作用，我們這幾年難道還不夠遷就你？”
對面手機可能經過一番争搶，顧曉瞪了對面男人一眼，奪回手機，安撫沈雲月，“月月啊，你爸爸說話難聽，但他是為你好。”
沈雲月看了一下腕表，時間已經到了，她言簡意赅結束話題，“好了，已經報給對方醫院了，改不了了，我要出發了，保重。”
沈雲月挂了電話，拔下這個電話卡，換了一個新的，扔進垃圾桶裏，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就讓它呆在這裏吧。
她把外套穿好，拉着皮箱去車庫開車。
到機場的時候還算早，人還沒齊。
跟她關系較好的陳曦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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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你也報名了？”沈雲月看到陳曦還是蠻驚訝的，骨科醫生也上場了，前線是得多缺人？
陳曦笑得沒心沒肺，拍了一下沈雲月的肩膀，示意她到洗手間，兩人一邊走一邊聊，“你都報名了，我怎麽會丢下你。”
“別貧，你個骨科的去給人接骨嗎？”沈雲月質疑。
“我能上自然有原因，而且我想見他了。”陳曦原本還是笑嘻嘻的樣子，突然就聲音低落了起來。
沈雲月拿出一包煙，抽了兩根出來，然後把剩下的連着包裝扔進垃圾桶，分了一根給陳曦。
“你還在抽煙？”陳曦接過，但沒動。
沈雲月擡手護住，打火機的火苗點着了煙，一口煙吸進，緩緩吐出，煙霧缭繞，似夢似幻。
她才慢慢說，“這是最後一根了，是該戒掉了。”
“這是黃鶴樓？”陳曦轉動手頭的那根煙，覺得還挺眼熟的。
“對，你那位好像也愛抽的。”她歪了歪頭，抖了抖煙頭，煙灰飄落在煙桶頂上的白色細沙上。
陳曦定定盯着沈雲月，半晌，想拿過打火機點燃她這根，但沒成功，手裏那根還被搶走扔了。
沈雲月将剩下半根煙頭用白色細沙掐滅，也扔了。
“你不需要抽，我希望你永遠用不上，我以後也不會再抽了。”沈雲月看着陳曦。
“我們一起去，那就一起回。”陳曦不知道說些什麽，仿佛任何的話語很蒼白無力，但她看着安靜坐在飛機窗口旁邊的沈雲月，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
沈雲月沒有回答，但是輕輕地笑了笑，又大又圓的眼睛襯得她笑起來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歲月在她臉上一點痕跡都沒有。
陳曦完全沒有被她這個笑容安撫到，她開始想以前的事。
以前她剛見到沈雲月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女孩子看起來生機勃勃，标準的鵝蛋臉，線條圓潤柔和，清純柔弱中帶點英氣和距離感，眼睛又大又圓，眼尾有點輕微下垂，有點像小狗眼，有股不服輸的勁頭，笑起來陽光治愈。
五年前的那件事情，讓沈雲月失去了她的徐淵，沈雲月毅然決然地換了科室，陳曦也是這一年決定轉來現在這家醫院。
那年，沈雲月整個人像失了靈魂，渾渾噩噩，沒了以往的那股生機。
醫院見她精神狀态實在不好，放了她一個長假。
陳曦去看過她，本就纖細的人，硬生生餓瘦了十來斤，走在路上的話似乎都能被一陣風刮倒。
那時候的沈雲月，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窗簾拉得緊緊的，黑暗又壓抑。
陳曦實在受不了她這種狀态，第一次對她發火，問她這種狀态還想不想去徐淵墓前了。
行屍走肉般的沈雲月才有了盼頭，活着的時候，她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那總讓她給他掃個墓再離開吧。
這一盼，就是五年。
沈雲月還能撐多少個五年，陳曦不知道。
*
飛機降落後，醫療隊乘坐了幾個小時的大巴，到達了希望縣醫院，這是縣裏最好的醫院，被病毒感染的人都收治于此。
但，這裏是邊疆裏一個較為落後的小縣城，病毒的爆發沈雲月一行人換好裝備，到達的時候，年近古稀的老院長激動不已，隔着護目鏡都能看到他微紅的眼眶。
“太好了，感謝你們，感謝國家，你們給希望縣帶來了希望。”老院長深深地給大家鞠躬。
陳曦最是看不得這種場面，她也沒有多偉大，如果她想念的那個人不在，她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會來，推推沈雲月，讓她這個領隊回話。
沈雲月給老院長點頭致意，聲音卻是铿锵有力，“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會一起度過這個難關。”
“好好好，我們可以熬過去的，我現在就帶你們去熟悉情況。”老院長微微佝偻的背仿佛一下子挺直了，連軸轉的工作也沒能磨滅他的精神頭。
沈雲月沒想到這個小縣城的醫院人手雖然不足，但工作起來井然有序，分隔效果也做得很好。
老院長自豪又感動，他們縣确實是整個城市最嚴重的地方，但是他們這裏有駐邊部隊，第一時間駐邊部隊就趕來支援了，除了缺醫生，其他啥都不缺。
老院長感慨完，想起之前電話裏說的，這位帶頭的沈醫生年紀雖不大但經驗豐富，想讓沈醫生來給大家一個防護培訓。
沈雲月很爽快地答應了。
她很認真地指導大家如何正确自我防護、如何控制交叉感染。
“沈醫生的聲音真好聽啊。”聲控小護士吃飯的時候忍不住和同伴八卦起來。
另一個同伴聞言，仿佛找到了知己，用拳頭撞撞小護士的小拳頭表示同意。
和沈雲月一同來支援的一個醫生路過這裏，一不小心聽了兩人的話，心癢癢地，還是沒按捺住，主動湊過來，“聲音算什麽，沈醫生顏值更高。”
小護士和同伴先是被吓了一跳，但發現是新來的醫生，還來跟她們一起分享八卦，更加興奮了。
“真的？可惜防護服包的嚴嚴實實了，我都瞧不清楚，但她眼睛确實好看，像星星。”小護士回想着見到沈雲月的樣子，她站在臺上，聲音溫柔而有力。
同伴說，“你們真幸福，一直有養眼的小姐姐看。”
“也不算經常見。”
“不啦，沈醫生的老公不是更幸福，天天醒來身邊就是大美人，哇，是我的話做夢都笑醒了。”小護士想象了一下畫面，心裏酸了。
醫生有些支支吾吾，但還是說了，“沈醫生好像還沒有男朋友。”
小護士像是想起什麽，非常感慨，好看的人當然要好好找，慢慢找，那個經常和部隊一起來給醫院送東西的徐哥好像也是沒女朋友呢。
但他也長得好看，那種充滿荷爾蒙的好看。
這樣想想，沈醫生和徐哥好像有點配？
“快，準備換班了。”同伴看了牆上的時間，将發呆的小護士拽回現實。
陳曦和沈雲月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那句“沈醫生的老公不是更幸福……”
陳曦打趣道，“要不要過去吓她們一跳，本尊在此。”
“別鬧。”沈雲月找了一個角落一點的地方，安靜吃飯。
飯菜還是相當豐盛的，據說是部隊按着營養譜送來的，大廚也是部隊添的，味道也還不錯。
但沈雲月有些吃不下，她挑着白米飯，數着飯粒下咽。
“你多吃點，這裏工作強度更高，不補充多點營養怎麽行？”陳曦夾了一塊肉給沈雲月。
沈雲月用筷子合着一根青菜把肉塊撥開。
陳曦氣笑了，“嘿，你這潔癖還有呢，我以為你都要羽化登仙了，你不吃我夾的，吃自己碗裏的總成吧？”
沈雲月皺起好看的眉頭，硬着頭皮輕輕咬了一口，胃裏翻滾油膩的惡心，但她不想讓陳曦看出來，全咬進去合着白飯粒深深咽了下去。
“咳咳。”沈雲月有些被嗆到了。
陳曦順着她的背輕輕拍着，嘴裏卻是和手上的輕柔相反，“沈雲月，你真是的，吃不下去就別吃了。”
沈雲月本想搖頭讓人放心，卻無意間看到一個非常眼熟的背影。
那個背影，化成灰她都能認得。
肩上扛着一個十幾斤的大箱子，左腳微跛，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