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步
第二步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萬戶侯家的貢酒配烏雞。
“父親大人,城裏新開了首飾店,我想去逛逛。”二小姐說。
“父親大人,太學要上課,我想去翰墨軒挑些好的紙筆。”三少爺說。
“父親大人,冬天宜滋補養生,我想去藥材鋪選幾只老參。”四小姐說。
“父親大人,我突然很想喝口蘑菇湯。”五少爺說。
萬戶侯對子女們統一回複:“去,去問你們姐姐,為父寫奏章的思路都被打亂了。”于是弟妹們一窩蜂地湧進後廚,正趕上侯爺的大千金在劈柴燒火。
“除了老五的要求,其他免談。”馮啓煙往竈膛猛扇一頓,煙起得辣眼睛。“不是我摳門,你們将來婚姻嫁娶都是大花銷,不省着點家用能行?娘親離世早,長姐如母,聽話,乖。”
二小姐撅嘴:“父親大人食邑萬戶,我們不享用,還帶到棺材裏嗎?”
“老二你提醒的對,”馮啓煙拍大腿,“今年木材的價格每斤跌二兩,我得去采購一批以囤棺材板,自己用不上也可以租賃給別人。”
二小姐甩手,氣咻咻地走了。
三少爺理直氣壯地上前,說:“讀書人的事你別多問,給錢就行。”
馮啓煙埋在缭繞的火光中,反問:“歲既晏兮孰華予,前一句是什麽?”
三少爺愣住了,太學還沒教完《九歌·山鬼》。
“是‘留靈修兮憺忘歸’啦。讀書人有什麽好強調的,我也是讀過書的,人。”馮啓煙嗆了一口灰。
“我看你根本就是山鬼!普通人誰敢娶你啊。”三少爺口不擇言,說完就跑。
四小姐柔柔弱弱地湊近,病嬌嬌地開口:“姐姐,買參,我出一半私房錢,還有一半……”
“不,我不能讓你倒貼進來。”
四小姐眼瞅着有戲,期待地說:“沒關系,姐姐勤儉持家頗為不易……”
“下午跟我去山裏挖挖看吧,挖不到人參也當鍛煉身體。”馮啓煙平靜地說。
四小姐眉頭一皺,小碎步退出廚房。
獨剩五少爺激動拍手:“采蘑菇、采蘑菇!”
馮啓煙笑眯眯地應和:“果然老五跟我是同道中人。”
然而真論出門,侯爺卻十分不放心年不滿十歲的小兒子,因此背着簍子在風雪裏穿梭的唯有馮啓煙一人。
“很好,省了路途中給老五買糖吃的錢。”大千金滿意地打了個響指,毫無顧忌地邁出家門。
放眼望去盡皆白雪,想來收獲不會豐盛。
“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小蘑菇,它們炒菜一級棒,它們煲湯鮮斷腸……”馮啓煙哼着小曲,不知不覺進到了樹林的深處。
扒開雪堆,确實能偶遇幾朵蘑菇,但它們發育不良的個頭實在太叫人惋惜了,馮啓煙只好替蘑菇重新蓋上雪被,再掖掖平整。
可就在侯爺千金敗興欲歸起身之際,突然從旁邊雪堆中伸出個活物,死死拽住她的腳踝。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邪魔退散!”馮啓煙高聲喝止,又用背簍狂砸活物。
大概是洋泾浜的咒語起了作用,那活物抽搐兩下,果然松開姑娘的腳踝。
馮啓煙看着被拍散的背簍,氣不打一處來——請手藝高超的匠人編個結實的筐很貴的。
“看我不把你這成精的蘑菇采回去炖小雞!”侯爺千金一不做二不休,蹲下便猛一陣刨雪,然後,目瞪口呆。
吸收了天地精華的蘑菇,居然修煉成了人形?還穿衣服?還昏迷?
“喂,你死了沒有啊?”馮啓煙當然知道這是個人,于是抽了對方兩巴掌,“醒醒!你摳我腳脖子時的勁兒呢?兄臺?”
“嘶——”對方嘴角一牽,氣息奄奄,“小心獸夾。”
馮啓煙恍然大悟,順着他的腿看去,果真被個鐵器物咬住了血肉。“兄臺,你是住在附近的獵戶嗎?可有親信之人,我幫你喊來。”
那男子不似只被獸夾困住那麽簡單,此刻卻悶聲不響,看得出極其虛弱。
馮啓煙少有着急的時候,眼看陌生人要阿彌陀佛了,免不了跳腳。“完了完了,又沒有目擊證人,他要是歸西了會不會怪罪到我頭上?可是我的确動手打他了,沒法抵賴啊……”
一籌莫展時分,寂靜的樹林倏忽傳來馬兒嘶鳴,聽動靜,像是來了許多人。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得避一避。喂,兄臺,至少我把你從雪堆裏刨了出來,你是倒黴死了的,半夜千萬別來登門道謝。”馮啓煙說完便跑,結果忘了背簍,只得返回來取,再加速逃脫。
也不知是疏于長跑訓練還是旁的緣故,侯爺千金的心髒自從離開那受傷的男子就一刻不停地捶打,她數了數節拍,正符合戰鼓的韻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我得回去看看他!”
雖然要冒着被錯認為加害人的風險,但見死不救亦不是英雄好漢的作為。馮啓煙一路排練,盡量裝作是個純粹的路人,然而她的擔憂實屬多餘——
事發地除了一個深大的雪坑,別無他物。
“被救走了嗎?”馮啓煙稍顯失落,随即自嘲,“感恩老天爺沒讓我攤上官司。”
她調轉步伐,往侯府方向擡腿。
噗——身後雪坑傳來輕微的摩擦聲。
馮啓煙歪頭,好奇地回瞥了一眼。
一只圓絨球正在大口喘氣。
“呀!”馮啓煙高興得花枝亂顫,“晚飯有着落了,紅燒兔肉。”
圓絨球遲疑了剎那,以後腿站立,嚴肅說道:
“凡人你好,我是神官兔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