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澆灌

第二十八章 澆灌

他們剛賣完香,便看見有不少人都在臺階兩側支起了攤子也開始賣,季一粟毫不客氣地批評指責: “這些人真是不誠心,人家祈願他賺錢,難怪樹不想活。”

年渺深以為然,跟着贊同: “就是就是,大逆不道。”

靈雨已經停了,陽光在不知不覺中将世間陰霾融化幹淨,年渺站在石階上往下望,滿山都是烏壓壓的人,順着蜿蜒的山梯,螞蟻搬食物似的一股腦兒往山頂湧,可見心情急切,他這才驚覺,原來幽蘭大陸竟然還有如此多的普通人。

古老恢弘的神殿在萬丈紅塵中重新熠熠生輝,那點無人問津的破敗不堪,也被金粉完全覆沒,喧嚣如昨,仿佛千百年來就沒有變過。

就在此時,正殿之內傳出杳杳梵音,平靜清雅,悠遠祥和,聲音不大卻從山頂傳到山腳,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頓時讓人如沐春風,身心俱受滌蕩,急切之心漸漸消散,不由停下了腳步。

季一粟的目光穿過人潮,探入正殿中,看見虛元立于雕像前,莊嚴肅穆,雙手合掌: “諸位施主,貧僧有一事相告。”

賣香的,燒香的,爬山的,談話的,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不約而同循着聲音望向正殿,一動不動,臉上的神情也盡數轉為茫然。

“衆所周知,幽蘭神樹枯萎多年,諸多前輩想方設法,也未能救活,本以為是無望之事,可近日貧僧僥幸,發現了神樹的一線生機。”

清潤的聲音溫和輕柔,卻猶如飛來的利刃,穿透所有人的耳朵,給了衆人重重一擊。

只聽虛元繼續道: “貧僧同異魔争鬥那日受了傷,回到神殿後,同神樹傾訴,未曾想手臂上滲出的血不慎滴落到神樹身上,貧僧大感愧疚,生怕自己的污血玷污了神樹,每日前來查看神樹是否有異樣,都無變化。今早開始下起靈雨,貧僧心有所動,恐是神樹有變,特意觀察許久,剛才發現樹根隐隐有活過來的跡象,心中大喜,又将心頭精血滴入樹根,不想神樹竟然開始發芽。”

他微微一頓,只剩下滿山的寂靜,這個消息太突然震撼了,以至于無人應和。

“通過這件事,我想,是否人的精血可以成為神樹的養料呢”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諸位施主,貧僧一個人的精血有限,但是所有人加在一起就不一樣了,如果每位施主都願意交出一滴心頭血,說不定神樹會枯木逢春,重回當年。”

按理來說,聽到這樣的消息,不說爆發出多震耳欲聾的歡呼,至少也該有點反應,可滿山的人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似的,寂靜得反常,季一粟掃視一圈,衆人的眼睛空洞無神,表情都是一模一樣的呆滞,雙臂下垂,保持站立的動作,乍一下望過去,還以為站的都是活屍,朗朗晴空下,竟有種陰森詭異之感。

在這上萬活屍之中,驀然掙紮出來一個麻木的聲音,每一個語調都相同,毫無感情,仿佛初學說話般晦澀: “可是大師,你是超凡脫俗之人,六根清淨,無情無欲,血必然是純粹幹淨的,但我等在塵世苦苦掙紮許多年,心思繁雜,愁苦甚多,即使是心頭血,也早已污穢不堪,如何能澆灌神樹別把神樹給玷污了。”

季一粟差點沒笑出聲,給活死人講話還要找個托配合,這人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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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卻不免多了兩分認真,能輕輕松松控制上萬人,這和尚絕非凡物。

是察覺到自己還活着來滅口的嗎

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被發現了,早已是大軍壓境,怎麽可能只有一個和尚,顯然對方另有所圖。

“施主勿要擔心,貧僧也恐人多紛雜,有宵小故意生事端,因此想了個方法。”虛元從容回答, “恰好貧僧早年雲游,得到一法寶,名為‘琉璃長明鏡’,可以識人心,斷善惡,是至純至潔之物,用它來收集血,能起到淨化之效。諸位只需将心頭血滴入,自會凝結為一體,灌澆神樹。即使沒有心頭精血,有琉璃長明鏡在,普通的血說不定也能起到成效。”

話音未落,在正殿朱紫色的牌匾前,遙遙出現一道透明的幻影,最中間是一抹淡淡的天藍,像水波一樣由蕩漾慢慢轉為平靜,那抹天藍也逐漸清晰起來,變化為一塊古老華麗的鏡子,鏡子周圍是暗金色的鑲邊,刻着繁複的花紋,看上去像是異族符咒,鏡身是罕見的淡藍色,不知是什麽材質做成,如同水面一般透明光滑,裏面只映照着無垠的晴空。

季一粟從那邊鏡子上感受到了壓抑着的上古氣息,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法寶,但究竟是不是至純潔淨之物,還有待考究。

心頭精血可不是随随便便割個口子流出來的血,而是修士的修為之精元所在,凝聚一滴便需要耗費極大精力,通常金丹期修士,也只能凝結九滴,而煉氣期入門者,能有一兩滴便不錯了。

然而澆灌神樹非同尋常,是一等一的大事,即便是珍貴的心頭精血,也毫不吝惜,整座山上的人,從上到下,從大殿到山腳,凡是聽到佛音的,皆有秩序地自主排成隊伍,猶如巨龍盤桓山間,依次往琉璃長明鏡中浸入自己的一滴心頭精血,每投入一滴,透明的鏡身便會微微波動一下,如同在平靜的湖面上投入一滴不起眼的雨水,很快了無痕跡。

幽蘭大陸雖然苦靈氣久矣,但底子還在,擁有心頭血的修士,單單這山上的,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一滴又一滴精粹鮮紅的心頭血劃過晴日,不斷滲入鏡中,似血雨落鏡湖,美麗又恐怖,倘若有個清醒的活人看到這一幕,定會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心頭精血沒有了,普通人排到鏡子前,将手臂高舉,從手腕裏滲出不少殷紅的鮮血,彙聚成拳頭般大小,也湧入鏡中。

捐完血的人又排成長隊下山,山梯上的人自覺靠邊,讓出一條道路,年渺呆愣愣跟在隊伍後面,快排到外殿的時候,季一粟拽了他一把: “你去幹什麽”

猶如被人當頭給了一棒,年渺驚得打了個哆嗦,漆黑的瞳仁仿佛蒙了一層薄霧,茫然無神,呆呆地回答: “血……灌澆……神樹……”

季一粟幽幽問: “你有心頭血麽”

“心頭……血……”年渺慢慢重複着他的話,眼睛不停眨巴着,足足眨了十幾下,才漸漸清亮起來, “我沒有……嗯!”他瞪大眼睛, “我沒有為什麽還要捐呢”

他只覺在一團濃霧之中,渾渾噩噩的,找不着方向,有個讓人十分信服的聲音從霧中傳進來,在指引他找到明路,他乖乖跟着做,眼見要撥開迷霧了,卻又被突然打斷。

“對啊,你沒有為什麽還要捐。”季一粟觀察着他的眼睛, “不要人雲亦雲,随波逐流。不覺得奇怪麽”

“什麽奇怪的”年渺還有些懵,看着滿山整整齊齊排着一道道長隊等着捐血的人,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再仰頭看那琉璃長明鏡,清雅的淡藍色水波鏡面,已經染上淺淺的紅,紅跡在幾不可查的一點點變深,讓他有些不舒服,明明是青天白日,背後卻升起一絲寒意,連忙抓緊季一粟的手, “好像是很奇怪,他們怎麽了”

季一粟道: “澆樹。”他欲言又止,最後選擇放棄, “算了,與我們無關,下山罷,等活了再來。”

“我們不等等嗎”年渺既害怕又好奇,但因為師兄在他身邊,他總是無所忌憚的。

“比起這個,去買花更重要。”

作為一個煉氣初階弟子,年渺尚未有禦器飛行的資格,為數不多騰空的體驗,都是季一粟帶的他,可對方速度太快了,幾乎眨眼便能到達目的地,他只能感受到呼嘯的風飛快閃過,眼睛一閉,連雲彩的影子都見不着。

方才還在遙遠的山上,頃刻間便回到幽蘭城中,大抵都上山去了,城裏行人寥寥,季一粟熟練地拐到花市中,但見滿目深淺不一的草木花卉,品種繁多,被精心搭配成各種靈獸的形狀,栩栩如生,憨厚可掬,可惜顏色太過單調,再怎麽費盡心思雕琢也顯得無聊,老板悠閑地坐在躺椅上合眼小憩,沐浴着燦爛的陽光,無比惬意,旁邊立着一條碧瑩瑩的長蛇卷着把蒲扇,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蛇眼眯成縫,看着也要睡着了。

察覺到有客人,老板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只擺擺手讓他們自己挑,年渺撿了些花瓣繁複的風鈴花和使君子回去移栽,那條蛇吐出信子,将季一粟遞給他的靈珠卷走。

回去的路上沒有瞧見一個人,倒是郊外的野生草木被靈雨澆灌,比平日要精神許多,吸足了水分,一個個驕傲地昂首挺胸起來,反而比花市裏買的要明媚,年渺後悔起來: “倒不如從這裏挖兩株回去種。”

他說完,卻只得到一聲敷衍性的“嗯”,偏過臉,看見季一粟蹲在路邊低頭觀察一朵不起眼的六瓣野花,也跑過去蹲下來看: “怎麽了”

季一粟微微側開身,給他讓了位置,他驚訝地發現,淺紫色的花瓣竟然泛起微微的紅色,花心處的紅最明顯,往外蔓延至花瓣上,漸變到一點都看不見,是他來到這裏後從來沒見過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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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鴿這麽久,評論給大家發個一百的紅包,賬戶沒幣了停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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