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交易

第三十八章 交易

“寄餘生”是一個神秘且古怪的地方,在六界之中一直有許多虛無缥缈的傳說,沒人清楚它的來歷和歸途,只知道在那裏,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不過得用同價值的東西交換,有可能是普通的金銀玉石,有可能是罕見的天材地寶,也有可能是一個人的心或壽命,甚至一輩子的命運,只要能想到的東西,都可以用來交換,很多時候都是得不償失,即便如此,仍然有無數人趨之若鹜,畢竟就連神也有不為人知的隐蔽欲望。

它的位置也同樣虛無,不在六界中任意一個地方,而是如同雲朵一般四處飄蕩,從不在哪裏停留,神仙也難得一尋,普通人想要遇見,完全靠緣分,正因如此,它在傳說中愈發神秘,令人向往。

季一粟上一次來到“寄餘生”,還是好幾千年以前——或許更久,他實在記不清了,那時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目中無人,桀骜猖狂,自覺天底下已經沒有對手,正好有所需之物,聽得“寄餘生”的大名之後便貿貿然闖入,卻被寄餘生的主人戲耍了一番,吃了個不小的虧,才懂得武力并不是絕對的力量,也因此和對方成為為數不多的,能說上話的人。

這是他第三次到訪,和世人想象中的富麗堂皇不一樣,它是一座坐落在雲朵上的三層空中樓閣,外表中規中矩,檐角如飛鳥,閣道似流丹,被雲霧鑄就的山巒包裹着,需得踏盡千層流雲臺階才得入門。季一粟踏入第一級臺階時,腳步遲鈍了些許。

可就算只有短短的遲鈍,半空之中也立刻有潤如流雲的男音從四面八方襲來,回音層層蕩蕩,擾得他微微擰了下眉。

“有朋自遠方來,怎麽反而停止不前了”那聲音中帶了點笑意和試探, “難不成你這是, ‘近友情更怯’”

說話間,季一粟前方臺階上空出現了一對狹長的眼睛,緊接着是嘴巴,鼻子,眉毛,随之像畫畫一樣,仿佛有人用無形的筆勾勒出臉部柔和的線條,再往下是四肢和整具身體的輪廓,最後,輪廓中被填充進衣服和黑發,一個完整的人才顯露出來,甚至仍然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替他挽發,身上的衣服也從月白換成天青,再換成墨藍,來來回回變化了幾次,最後定成明黃,腰系白玉帶,發挽琉璃簪,動如流雲,言笑晏晏,從外表上看,倒不失為風流俊逸的翩翩公子。

“剛睡醒——不對,剛被你吵醒。”那人邊說話邊打量着他, “雖然站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胳膊,但看見你活着,我還是很高興的。”

對于他能看穿自己的真身,季一粟并不覺得意外,他只淡然地伸出手,攤開的掌心間躺着一顆黯淡的紫色種子,周圍被魔氣萦繞,一大半都是腐爛的。

那人本來在悄悄靠近他,專注地盯他的臉,餘光瞥見種子時,又立刻縮回來,後退兩步,警惕道: “你想做什麽”

“這顆種子是我游歷偶得,同我有些過去的淵源,遭遇一些磨難,變成如今的模樣。”季一粟道, “魔氣我可以想辦法清除,然而種子腐爛,我回天乏術。”

季一粟擡眼同他對視: “你有什麽條件”

種子漂浮起來,慢悠悠飄到那人面前,又在半空中被無形之力推了回去,可惜只推回去寸把距離,種子又強硬地一點點直接擠到他肩上,他的神情轉為無奈,随手将肩上的種子扯下來,抱怨道: “你每回主動找我,都盡丢些難題,罷了,讓我看看這是什麽——”

他的目光凝住,開始變得認真起來,打量許久才開口: “這顆靈種……有不尋常的氣息,與你的過去有些淵源……是出自幽蘭宮”

季一粟沒有遮掩,坦然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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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無解,我可以試一試,但不能保證。”那人道, “你準備拿什麽來交換”

“你說。”

“我怎麽知道你有什麽。”對方不滿道, “而且你現在落魄如此,能有什麽好東西不過——”

他話音一轉,眼睛在季一粟身上滴溜溜轉了好幾圈,笑逐顏開: “我倒是有兩個問題想知道,算算價值,可以拿來換。”

“兩碼事。”季一粟道, “一個問題換一個。”

“一個問題不值啊,兩個問題綽綽有餘,我可以送你點別的。”他露出商人特有的狡黠神色, “你知道,我從來不做虧本生意……”

季一粟果斷轉身就要離開,毫不留情,他立馬快走幾步湊過去呼喊: “哎哎,我不就是跟你商量一下,怎麽還這個脾氣呢,商量一下,好好說,我請你喝個茶行行行,一個問題,就一個問題來換。”

他終于妥協,将人勸了回來,随即唉聲嘆氣: “好奇,太好奇了,都怪我,要不是我實在好奇,才不會跟你做這種虧本生意。”

腳下被絲絲縷縷的流雲纏繞,雲海間特有的帶着水汽的香不知不覺中浸了滿身,季一粟垂眼掃了下腳邊正幻化成繁花的雲朵,又随意轉到對方的臉上: “問罷。”

“讓我想想,問哪個好呢。”對方圍着他一圈又一圈打轉,苦苦思索, “第一個問題,其實是你隕落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不過這種天機,我問你你也不會告訴我,還是第二個罷,第二個更符合我的口味,我也更想知道。”

他在季一粟左肩後停下腳步,腦袋慢慢傾斜過去,像小獸一般鼻翼翕動,毫不掩飾地嗅來嗅去,在季一粟變臉前深吸一口,往後跳了幾下拉開距離: “啧啧,這麽香啊。”他戲谑的眼神把季一粟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個遍, “絕對不是你的味道。你身上從前只有血腥味,隔老遠都能把我熏得捏鼻子,現在呢,啧,花香,脂粉香,還有一股——”他拖長了音, “很獨特的香,絕不是什麽奇花異草,世間獨一無二的,只會是人身上的味道,聞着就已經能想象出來,必然是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兒……”

季一粟贊許道: “鼻子跟狗一樣敏銳。”

“還真是!”他絲毫沒有在意自己被罵的事情,反而視為肯定的答複,頓時雙目大放異彩,興奮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但到底還是克制住了,只圍着季一粟不停打轉, “好家夥,虧我還想過你這十幾年指定得受苦,合着擱哪溫柔鄉裏會美人呢!”

季一粟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只不鹹不淡地催他: “快點問,我還有事。”

“我改主意了,不問問題。”那人停住腳步, “換一個更有價值的。”

他瞥向季一粟,唇角勾起的弧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幾乎要翹上天。

***

瓢潑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雨中蘊含的充沛靈氣洗去了所有的焦慮和浮躁,雨停之後,天朗氣清,萬物潤澤,好像并沒有什麽變化,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空氣中的靈氣充沛得不可思議,所有的修士皆清晰感受到,一直堵在體內阻塞靈氣流通的力量消失不見了,修煉前所未有的順暢,不知是誰心有頓悟,禦劍飛往幽蘭大陸邊緣,從前将大陸與世隔絕的無形結界,也不知什麽時候碎了,他們小心翼翼,來來回回試探了好幾遍,并無異象發生,才确信,困擾了幽蘭大陸許多年的詛咒,真的解開了。

比起欣喜若狂,更多的人是做夢一般不敢置信,或許是從前的生活早已适應,反而一時間不大習慣,過了許多天才漸漸緩過來,才開始想起來:詛咒的破除,似乎是跟一位大師的作法有關,那時他們所有人都捐獻了一滴心頭血,可是檢查過體內後,他們發現,心頭血一滴都沒少,根本沒有捐出去,而那位大師也無緣無故失蹤了。

人們上了幽蘭山,山上只有幽蘭神殿孤零零坐着,神殿背後,也沒有什麽幽蘭神樹,甚至一棵草,一片葉子也看不見,整座山荒蕪不已,只有砂礫和塵土,若不是那一座幽蘭神殿,他們甚至都懷疑到底有沒有幽蘭神樹存在過。

人們尋遍各地也沒找到那位大師,他和幽蘭神樹一同消失了,漸漸地,各種傳說疊起,有人說大師犧牲了自己,和神樹一起散成天地靈氣,有人說大師其實是邪魔所化,想圖謀神樹,被神樹發現,拼盡最後一絲力量和對方同歸于盡了,也有人說,根本就沒有什麽神樹和大師,只是一個幻術,所有人被籠罩在幻術中沉睡了千年,時間一長,幻術的力量減小,最後自己消失了。但無論是哪種,都只變成了書上的文字和說書人口中的故事,只起着在茶餘飯後付之一笑的作用,是真是假都沒有人再關心了。只有幽蘭山上獨守的幽蘭神殿,無聲證明着真實的過往。

* * *

“所以最後呢你是怎麽選擇的”

在離開幽蘭大陸之前,年渺最後一次來到幽蘭山上,在神殿中拜了拜雕像,才雙手捧着完好無損的種子轉來轉去,猶豫不決。

“你不是都知道了麽”季一粟跟在他身後, “到底選好埋在哪裏了沒”

“我想埋在神像邊的,又怕太多人打擾它。”年渺回,又繞到神殿後面,他曾經見到神樹的地方, “還是埋在這裏罷,清淨。”

他蹲下來,比劃着怎麽挖坑,頭也不擡地繼續剛才的話題: “可是你只說了大師把心頭血都還了回去,并沒有說他怎麽樣了,去了哪裏。”

季一粟淡淡道: “你已經看到了我的選擇,至于另一個,去哪裏怎麽樣關我什麽事,我管你一個人就夠費神了。”

年渺眉眼彎起: “眼見不一定為實。你明明可以兩個都不選的,不是麽”他仰臉望向對方,滿懷自信道, “可你還是選了,讓我猜猜,你選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不但幫神樹的種子恢複,而且還幫大師洗去魔身和記憶,讓他重入輪回。”他用是的十分篤定的語氣, “因為你是世上最心軟最好的好人,沒有之一。”

季一粟偏過頭,沒有反駁: “随你怎麽想。”

他很喜歡聽年渺說話,真是奇妙,年渺的聲音總是輕快而熱烈的,是春日自由飛舞的黃莺,更是打破周遭沉重灰暗的絢爛色彩。只要聽到年渺的聲音,他就有種不可抑制的快樂。

就像此刻最為明媚純淨的陽光,才足以和他相配。

可惜這樣的美好卻被一道不滿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打斷: “他明明是世上最可怕的惡人,姑娘,他是給你吃了什麽迷藥,讓你産生這種荒謬的錯覺他哪天把你給吃了都不吐骨頭的!”

年渺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竟然還有其他人,也沒想到師兄會讓其他人出現,被這突然闖入的男聲驚得心頭猛然一跳,本能循着聲音扭頭望去,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對方的臉上也滿是震驚之色,遲鈍了幾秒笑容才慢慢漾開: “好,好,好,果然是美人,大美人,比我想象的還要美上三分,我天上地下游歷多年,也未曾見過如此絕色,好,好,好,不愧是讓他流連……”

年渺: “………………”

他反應過來,慌忙站起身往季一粟身後躲,季一粟捂住他的眼睛: “他有病,別理他。”

那人突然噤了聲,臉上的笑容僵住,眼睛死死定在了年渺身上,像是要把人看穿,短暫的呆滞後才喃喃道: “啊,不,沒事,算了,男美人,也是美人。”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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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新的一個月,開始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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