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渺小
第六十七章 渺小
船艙內動蕩不安,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并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或許他們周圍早已被下了禁制,不讓外人窺探到。
百裏覆雪靠坐在椅背上,兩只手無力地下垂,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失去了意識。
年渺被吓了一大跳,頓時飯也不吃了,慌忙跑過去,用眼神質問季一粟做了什麽。
季一粟回以眼神,竟然有幾分無辜。
自有記憶起,大哥就是雲淡風輕無所不能的存在,好像天底下就沒有難得到他的,百裏乘風此生第一次看到大哥虛弱無力的模樣,尤其昏迷不醒,只覺一直庇護着自己的天塌了下來,大腦一片空白,呆若木雞,只怔怔望着,片刻後清醒過來,猛地擡頭盯向季一粟,右手指着季一粟不停顫抖,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季一粟本來沒想管他,又怕他過來煩人,便随手将他禁锢在椅子上,淡淡道: “靈力枯竭後太虛脫,暈過去了而已,怕什麽。”他頓了頓, “不是我幹的,我只是試一下,她就跑了。”
“你明明是想抓人家。”寄餘生不滿地抱怨, “都說了對女孩子不要粗魯不要粗魯,要溫柔,慢慢誘導,就是不聽,上去就想抓人家,人家本來膽子就小,能不跑麽”
他說話時,自然而然給百裏乘風丢了一個禁制,不讓對方聽見談話,可憐百裏乘風被禁锢在椅子上一動不能動,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幾乎崩潰。
“誰啊誰啊”年渺着急地湊過去, “不要對我打啞謎呀。”
“她叫小水,是我認識的一個,呃,小姑娘,對,小姑娘。”寄餘生猶豫着吐出了這三個字, “她在百裏覆雪身上附着了一絲意念,想找你師兄又害怕,剛才想跑,你師兄察覺了,要把那絲意念抓回來,被她跑掉了。”他垂眼瞟向百裏覆雪,憐憫道, “跑得太猛,這孩子一時間承受不住,靈力枯竭虛脫了。”
饒是已經在鏡靈那裏有所感知,年渺還是忍不住暗暗倒吸一口涼氣,百裏覆雪是人修的頂峰,基本仙體已定,靈氣浩瀚如海,但對方只是一絲意念的出逃,就能讓百裏覆雪靈氣枯竭而虛脫,真身降臨,得有多可怕,他連想都不敢想象。
可見寄餘生口中的“小姑娘”,應該只是外表而已。
但就是這樣可怕的存在,面對季一粟時,依然畏畏縮縮,面都不敢露一個。
他從前對于師兄,只是“厲害”, “無所不能”這些非常朦胧模糊的認知,但今天見識到一絲意念對于即将飛升的修士的影響,還是深深被震撼到了,有了“可怕”, “恐懼”這樣深不可測毛骨悚然的感覺。
而師兄在交給他幽蘭果之前那麽凝重,竟然坦言“護不住你”,那麽對方所要面對的威脅,已經超出了他能想象和理解的範圍。
“她是我見過最膽小的,一只老鼠路過都能吓跑,我真是想破腦袋都不理解,她這個位置,怎麽能膽子這麽小。”寄餘生慢悠悠道, “也正是因為膽小,她逃跑的手段一流,風也追不上。”
年渺沉默了一下: “可是老鼠确實很可怕,我遇到了也想跑。”
寄餘生哈哈大笑起來: “放心,你師兄肯定不會讓你遇到老鼠的。”
他說得十分輕松,仿佛是在對故人的調侃,可年渺卻有些恍惚,心一下子跌落谷底,想起在得到幽蘭果的那一夜的豪言壯語,是多麽無知稚嫩,師兄聽的時候,一定是當笑話,聽完就抛之腦後了。
他第一次清晰且深刻認識到自己是怎樣卑微的存在。
他渺小的如同滄海一粟,大漠裏的一粒沙,像只蝼蟻一樣,高高仰望着巨人,而巨人看都不會看他一眼,畢竟誰會注意到一只螞蟻呢
渺這個字,果然不大好,粟也一樣。
他沉浸在窺探到冰山一角的震撼之中,臉色慘白得不正常,季一粟一眼便注意到,擰眉覆上他的額頭。
年渺立刻把他的手扒拉下來,勉強鎮靜道: “沒事,沒事,就是晃得暈。”
季一粟有些疑惑,但沒有再多問。
溫柔如水的靈氣緩慢流淌過體內,一半是季一粟的,一半是年渺自己的運轉,一個周天後,他總算好受一些,回到了現實之中。
好在他并不是特別多愁善感的人,且十分擅長自我慰藉,除了用靈氣撫慰,還不斷告誡自我,現在弱小又如何,等百年之後,說不定他也能從蝼蟻變成巨物,和這些人平視。
船只搖晃得更厲害了,倏然一陣天旋地轉,仿佛整艘船被翻了個身,幸好季一粟提前設了禁制,才讓他們這一塊地方穩住,沒有受到影響。
暗河裏面除了水,沒有任何礁石魚蝦等物質,甚至連根羽毛都無法存在太久,可現在的架勢,就像是有頭龐然巨物抓着船随意玩弄,船上亂成一團,似乎沒有人見過這樣的情況。
“船上可能呆不了多久,得做好随時跳船的準備。”寄餘生難得正經, “我認得從暗河去寄月島的路,到時候咱們只管出去便可。”他的目光落在百裏乘風身上,有些認命道, “這小子就讓我帶着罷。”
他長袖一抖,抖出一個繡滿祥雲的素色布袋來,對百裏乘風溫柔道: “乖乖,你聽話一點,就少吃點苦頭,別亂動,不然你哥哥的小命……哼哼。”
百裏乘風: “……”
好像被綁架了。
還未反應過來,他的身體便迅速縮小到巴掌大,被寄餘生抓起來,随意扔進了布袋中。
年渺和季一粟同時投向昏迷不醒的百裏覆雪,再轉向寄餘生。
寄餘生: “……你就不能幹點事麽兩個都要我裝”
他被兩雙眼睛盯着,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認命般将百裏覆雪也裝入了布袋裏。
季一粟這才開口: “如果我們出去了,說不定才順了對方的意。”
剛剛把人打包好的寄餘生怒而瞪視,又看了眼窗外: “暗河雖然特殊,歸根究底也是水,你是說, ‘它’是想将我們引到‘它’熟悉的領域一網打盡不可能,小水絕對做不出來這種大膽的事,除非‘它’已經不是小水。”
“是她。”季一粟确定道, “但是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
船內所有人都在船艙內躲避,如果真出了什麽意外,船本身就是最大的庇護,艙門緊閉,被衆人死死守住,警惕地盯着,生怕随時會蹿進來什麽未知的存在。
季一粟牽着年渺朝艙門望去,判斷着出還是不出時,船身驟然停止搖晃,漸漸沉穩下來,又繼續航行,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短暫的沉寂之後,衆人慢慢反應過來,站在大堂內面面相觑,依然不敢輕舉妄動。一個清俊的青年不知從哪兒閃出來,在艙門前帶着歉意拱手道: “諸位客人,方才出了點意外,尚不知曉何故,我等還在探查,不過請諸位放心,現在已經沒問題了,再有半個時辰,就能在映月島下船。”
映月島是鲛族最邊緣的一座小島,專門用來接待外來的陸地商販,水路很快要走完了。
年渺認得這位正是船主,雖然很少出現,但話語沉穩,具有安神定心的作用,衆人聽得要上岸,都松了口氣,該吃飯的吃飯,該回房的回房。
沒想到只需半個時辰就能到,年渺有些驚訝,看來暗河不是很長。
“吃你的飯,別想了。”季一粟拽了他一下,他回過神來,跟着走回座位,值得慶幸是的,剛才的動蕩對滿桌的魚沒有産生什麽影響,不然太遺憾了。
季一粟繼續給他布菜,就差喂到嘴邊,他低頭動筷子,有些心不在焉。剛才的動蕩不像是意外,更像是有人在刻意推動,到底是誰呢暗中觀察的那位他制造動亂的目的是什麽
他覺得那人一定就在大堂內,暗中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在季一粟和百裏覆雪交流時出手制造混亂,吓走百裏覆雪身上膽小的那位,阻止他們交流。
這下他更篤定對方沒有帶着善意了。
他瞄了眼季一粟,季一粟也望向他,示意他安心,他便不再糾結,無論如何,對方肯定是無比虛弱的狀态,只能躲在暗處,而且性子算得上急躁,只要耐心一點,總能把人釣出來,說不定師兄已經在釣了。
滿桌的全魚宴,只有他一個人在認認真真動,實在吃不完,聽到侍從說要上岸了,他才慌張起來,點着菜不确定道: “把這個打包罷”
季一粟道: “可以。”
“這個也打包罷。”
“嗯。”
“全打包罷”
“你怎麽不把船打包”
“可以麽”年渺有些驚喜, “我們有這麽多錢麽”
季一粟溫和道: “可以把你賣在這裏幹活。”
雖然嘴上這麽說着,他還是将菜都收起來,年渺原本想請寄餘生把百裏家兄弟放出來,将百裏乘風的法術解了一起吃,畢竟小少爺也着實受了罪,但一想到對方被解咒後看着昏迷的哥哥和幾個不懷好意的綁匪,會崩潰得大喊大叫發瘋,就收起了這個念頭,等上岸再做打算。
侍從們在通知即将上岸,大堂裏的客人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而一直在客房裏不出來見人的,也陸陸續續出房,這次的商販,足足有十六個。
年渺掃了一圈大堂,發現衆人都悄無聲息地把魚打包了,盤子都沒有剩,自己并不是特殊的那一個,再次感慨,無論什麽修為,都不願意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