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街邊沒有可以坐的地方,季枝宜抱着蛋糕盒站在燈下,讷讷盯着積雪上的車轍出神。

他等得有些累,甚至想過像那些流浪漢一樣坐在櫥窗外。可他又朝路旁看了一眼,磚石早已經沾濕了,由純白的雪花彙聚成污黑的泥水,瑟瑟地淌進低窪的縫隙裏。

段元棋的Utopia在這樣的夜晚夢幻得就如同這個名字。

它張揚地從沒有盡頭的街道外駛來,破開那些矗立在季枝宜眼中的高樓,準确無誤地停靠在了後者身邊。

季枝宜先前毫無知覺,此刻才感到雙手與臉頰都被凍得發疼,像是正随着風一陣陣地割裂。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麽了,強烈的委屈感卻在段元棋出現的同一秒驟然湧向眼眶。

那雙先前還木然盯着路沿的眸子倏忽被浸得溫燙,蘊出眼淚,濕淋淋地懸在了睫毛上。

季枝宜的眼睛好像要在這個雪夜裏下雨了。

“怎麽了”段元棋下車,小心翼翼地重新去替對方系圍巾。

“太困了。”季枝宜嗡着鼻音抱怨到, “你來得好慢。”

“附近花店的馬蹄蓮賣完了,我稍微找遠了點。”

段元棋系好圍巾,将他溫熱的手攏在季枝宜的臉頰上。

後者擡起眼,先是細細地确認了對方的表情,繼而倉促地回避,将那優柔的面容藏進段元棋的影子,不知所謂地看着眼淚在積雪間砸出了一個小點。

“是不喜歡這些花嗎”

段元棋将季枝宜攬緊了,擁在懷裏溫柔地輕撫對方的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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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好輕,将語調拉長,情話一樣蕩在細雪與季枝宜的耳畔間。

後者不懂為什麽被段景卿揪緊的心會随着段元棋的出現漸漸安定,淚水卻直白而放肆地湧出來,無可避免地打濕了對方的毛衣。

段元棋問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可直到對方的手也被凍得冰涼,季枝宜這才明白自己該如何回答。

“是因為太喜歡你了。”他說。

“因為太喜歡你了,所以讨厭做不到只喜歡你的自己……”

季枝宜在等待的過程中想象過千百種先遇見段元棋的可能。

每多想一秒,後悔便多淤積一分,沉重地拉扯着心髒,像是要将心跳逼停。

他無力改變過去,因此只能接受人生中的第一次悸動是為段景卿而誕生的事實,心虛地去汲取段元棋帶來的全然不同的喜歡。

“沒關系的。你已經開始喜歡我了,不是嗎”

那只撫着季枝宜脊背的手短暫地離開,很快又放到了他的頭頂上。

段元棋在對方發間輕輕拍了拍,溫聲說到: “不是去取蛋糕了嗎,現在可以送給我了。”

街燈越過夜色,将段元棋的眼眸照得極亮。

季枝宜循聲擡頭,看見少年深邃的眉目在雪中變得愈發成熟。

他被盯得手足無措,停不下來啜泣,抽抽搭搭将蛋糕盒舉到兩人之間,漂亮的臉上一時竟分不清到底是融雪還是眼淚,狼狽得連發絲都貼在了眼梢。

“剛才可能沒有拿穩。”

“沒關系的,好吃就可以了。”

段元棋帶着季枝宜回車裏,抽了幾張紙巾,仔仔細細地把對方的臉擦幹淨了。

他用凍得發僵的指尖在季枝宜的眼尾點了一瞬,冰涼卻柔和,近似于吻,又不摻雜過于缭亂的情感。

季枝宜落不完的眼淚就這麽随着段元棋的舉動停住了,被施以魔法一般,再也沒有掉下來。

那雙潮濕的,似乎正在經歷雨季的眼睛濕漉漉地追着後者,被燈火映得仿佛藏着星星,昳麗地閃爍出應當是愛的餘熱。

“不在這裏吃嗎”

“回酒店再吃吧,你不是困了嗎。”

段元棋将手搭上方向盤,撥開轉向燈,發動機獨特的聲響同聖誕的喧繁交織在一起,朦朦胧胧地隔着車窗經過。

有那麽一霎,季枝宜甚至真的認為段元棋将要帶自己去往美麗而永恒的烏托邦。

他褪去先前的枯白,專注且癡纏地将目光彙聚在對方的側臉,像是承諾,又如同起誓般認真地說到: “我以後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你的。”

“我會最最喜歡你的,小元。”

窗外是擁擠滞塞的車流,段元棋的心跳卻因為季枝宜的話而過速馳行。

他好久才平複了呼吸,盡量讓自己的嗓音顯得平靜,像是一位值得依賴的成年人那樣回答: “知道啦,再把眼淚擦一擦吧。這麽漂亮的雪景,佛羅裏達可見不到。”

季枝宜跟随對方的話語又一次讓視線越過玻璃。

街邊的雪花已經堆積起來,不再是先前髒污的泥水,而變成了一小片一小片攢聚的純白。

它們在季枝宜沒能注意到的時間裏織出一個夢幻的夜晚,滋養期待,沉淪與愛,悄無聲息便在心底,将段元棋的名字與所有美麗而純真的詞彙關聯在了一起。

——

“查一下AA2809上有沒有一個叫秦思意的人。”

段景卿的追逐游戲最終在JKF的值機櫃臺外停止,他當即撥通了私助的電話,一字不差地将航班號念了出來。

視線跟着那個背琴包的青年眺遠,在确認對方通過安檢後,段景卿方才将目光收回到更近的距離。

對過往無數個陰雨天的懷念在此刻突破極限,喚醒十七歲的回憶,也同時将季枝宜變成了一道更為無解的難題。

段景卿沒有像段元棋一樣不受拘束的少年時代,他被困在異國的私校裏,能夠接觸到的就只有相同家世的少年們。

那些人高貴,溫和,優雅,友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完美地貼合外界對于他們的印象,可段景卿卻覺得所有人都被困住了,僅能看見最虛僞的表象。

秦思意的出現在用以遮蔽真實的面紗上撕出一條裂縫。

他太過清貴,以至于天生被允許将傲慢直觀地展現出來,分明是學弟的身份,卻高高在上地挑剔所有嘗試與他接觸的人。

段景卿便是其中之一,只能遠遠在人群中,聽不屬于自己的少年念一首并非獻給自己的詩。

時至今日,段景卿已經無法回憶起初見季枝宜的心情。

僅存于腦海的就只有當時的天氣,對方的衣着,以及看向他時滿是希冀的眼神。

這些記憶中,前兩者都與秦思意相關。

偏偏是那雙眼睛,最應當叫人在意的部分,卻半點都沒有前者的影子。

季枝宜穿着白色的襯衣,乖巧地将紐扣系到了最上端,他既沒有秦思意的高傲,也沒有秦思意的從容,他只是膽怯地站在客廳裏,為自己尚不确定的人生而擔憂。

段景卿給不了季枝宜答案。

他在對方十五歲的夏天用一句話帶來的救贖并不高尚,全然為了內心的私欲。

可是再往後,時間不作停留地催促季枝宜長大,令其成為與秦思意再無幹系的個體,段景卿卻驚訝地發覺,自己并不曾減少對對方的關注。

他開始留心季枝宜的人際交往,并反感一切有可能與對方建立親密關系的人。

這樣的心理甚至一度影響到了他的生活,讓他時不時抽離地去思考這是否該被歸于某種病态。

段景卿于是嘗試與不同的人交往,無論性別,職業,圈層,只要擁有足夠吸引眼球的皮囊,他便樂意花費時間與金錢,為對方提供所有精神與生活上的享受。

可即便如此,季枝宜仍舊是季枝宜。

對方成為了另一段時光中的秦思意,占據段景卿心髒的一角,并在十八歲的夜晚脫離幻想,将段景卿未曾從前者身上得到過的一切拱手奉上。

段景卿也想過讓他們的關系秘密地存續下去。

然而逃不過的時間依舊帶來了新的問題。

正如他早前為拒絕季枝宜而編造的借口那樣,段景卿漸漸意識到,對方所謂的愛與喜歡,或許确實只是一種變質的依賴。

季枝宜在段元棋無意間闖入的那個夏天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後者身上。

他們有着更相近的年齡,更共通的話題,聊不膩的事物,看不完的電影。

段景卿變成純粹的監護人,在夜晚到來之前,根本無法加入季枝宜與段元棋散漫而純真的閑談。

在此之後,他開始重新以不同的立場去審視季枝宜。

為他留長的頭發,單薄輕盈的睡裙,昏暗光影下的喟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應當出現在這具年輕而美好的軀殼上。

同齡的青年在勞德代爾堡明朗的日光與溫熱的海風裏蓬勃肆意地生長,可季枝宜卻被困住了,盲目地在他身邊徘徊,用那珍貴的青春去嘗試一些取悅他的把戲。

段景卿不認為這是正确的,這無異于是對愛與生命的浪費。

他在很後來仔細地回想過,如果段元棋沒有在那個夏天出現又會如何。

思緒兜兜轉轉回到秦思意身上,用段景卿自己都明白應當是自欺欺人的邏輯,結束了這場不會有結果的假設。

他以為年少時光中對秦思意的悸動能被季枝宜替代,那麽或許更多年之後,後者也會因為同樣的理由淡出他的腦海。

段景卿不确定,不篤信自己有恒久去愛一個人的能力。

他做不出保證,也給不了承諾。

季枝宜顯然不該被困在這樣虛浮的愛情中。

段景卿給了對方最優越的物質,同樣也想讓對方擁有最健康的情感。

——枝枝,你只是太依賴我了。

這句話既是事實,又是謊言。

是對于季枝宜來說最好的解釋,也是段景卿無可奈何的借口。

他自願結束這場經年的绮夢,讓由他創造的錯誤,在他的手中破滅。

段景卿在又一個夏天為季枝宜送去了段元棋。

他自以為的,足夠引導季枝宜去接觸新世界的不二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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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號和12號的都更了哦, 13號零點更新,我要出門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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