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包廂的看臺後放着些酒水,宋憑坐在邊上,拿了杯可樂咬着吸管喝。

段元棋和季枝宜到的時候第一幕已經開始了,歌聲從弧形的護欄外飄進來,模糊了文字,變成更為悠遠的詠唱。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段元棋向宋憑走過去,搓狗似的揉了把對方的腦袋。

後者也不客氣,同往常一樣朝段元棋身上回敬了一拳。

宋憑的視線在之後随着手臂伸展的幅度後移,餘光無意間瞟過季枝宜的側臉,像是将時間放慢了,留出半秒的遲滞。

“哥哥……”

幾人約好了一起來看演出。

然而明知季枝宜會出現,在真正見到對方的一瞬,宋憑的思緒卻還是無可避免地紛亂。

他主動讓到段元棋的另一邊,故作自然地望向舞臺,壓不下酸澀,也找不到難受的理由。

季枝宜小聲同段元棋講話,壓低了音量貼在耳畔,喃喃只能捕捉到細微的,口腔與舌苔接觸時的黏着水聲。

他沒有要說給宋憑聽的意思,後者卻怎麽都無法将注意從那些細碎的輕響上離開,只能任由吟誦聲愈加缥缈,繼而消弭,徹底被季枝宜朦胧的話音所取代。

“提前回勞德代爾堡叔叔阿姨會不會不高興”

季枝宜同段元棋靠得太近,說話時幾乎半個身子都挨着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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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原本搭在扶手上的小臂順勢繞過季枝宜的腰際,在宋憑沉默的窺視下,像是已經做過千百次那樣,流暢地搭在了對方胯間。

段元棋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機,低頭去看上面的消息,表情說不上欣喜,倒也要比先前意外不少。

他在按下鎖屏的同時親昵地又往季枝宜的方向歪了一些,五指在對方耳邊輕柔地攏起來,小聲說到: “他好像出差去了。”

這個‘他’似乎是僅限于段元棋與季枝宜的秘密。

宋憑聽不懂,季枝宜的神情卻跟着流露出了片刻的僵硬。

他極為謹慎地打量了一番兩人之間的氣氛,末了算是試探地加入了他所猜測到的話題。

“中午我碰到段叔叔了。”宋憑說。

他停頓了一會兒,見兩人都朝自己看了過來,料想應當是猜對了,于是接着道: “在Madison Avenue。”

段元棋不關心段景卿去那裏做什麽,對方或許是一時興起正為新情人挑選禮物,或許是無所事事打發時間,又或許只是正巧出門。

但宋憑的話題确實引起了季枝宜的注意,讓對方原本挨在段元棋耳側的腦袋忽地擡了起來。

“段叔叔好像提到了松香。”

沒有本人在的場合,一切模棱兩可的語句都會變成解謎游戲。

對于段元棋來說,這無趣又叫人掃興,可季枝宜卻驟然回想起那個在街對面背着琴盒匆匆走過的青年。

——對方會不會需要一塊段景卿送出的松香

季枝宜心裏有一個聲音提醒他不該去在意這些與自己無關的事了,他壓住了段元棋的衣袖,後知後覺地讓目光落回對方身上,指尖瑟縮着一勾,尴尬地将袖口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些。

這樣的情态不會換來即時的不滿,僅僅讓惡劣在段元棋心中積壓,襯得那張臉愈發從容坦然。

他在劇院昏暗的燈影下笑得耀人心目,嘴角不易覺察地揚起來,跟着眉眼一彎,好像玩笑一般說到: “哥哥那麽關心我爸嗎”

宋憑看見季枝宜的身體在末尾上揚的語調中僵了一下,線條流暢的下颌緊繃着,在頸間鋪下一片斜落的影子。

對方的皮膚被幽弱光影染成細膩的潮紅,連綿從臉頰延至眼尾,靡麗地拖長了,變成一種似泣非泣的郁色。

季枝宜沒有想到段元棋敢當着宋憑的面把手探進衣擺。

對方挑選了一個刁鑽的角度,恰好被掩過,讓人覺得無非是仍舊将手搭在腰間。

段元棋道貌岸然地擺出一副閑适的姿态,手上的動作卻帶着懲戒的意味,強硬地迫使季枝宜從與段景卿有關的內容間抽身,回到與他的糾纏中。

“小元……”

季枝宜用嗔責的口吻叫對方的名字,一只手藏在身側按下去,試圖揮開段元棋的鉗制。

後者似笑非笑地與他對視,攫奪地追他的目光,溫燙的手掌一刻也不願妥協,就那麽點着季枝宜的皮膚,在惡作劇中等待一個回答。

“哥哥喜歡松香嗎”段元棋故意把語調放得極端無辜, “我也可以給哥哥買的。”

季枝宜在平安夜的剖白讓他篤定自己早已越過宋憑,甚至也有了與段景卿相較的資格。

段元棋因而愈發放肆,徹底成為一個被季枝宜慣壞的追求者,緊盯着對方尚且空懸的戀人的位置,勢在必得地一步步逼近。

“你已經送過我很多東西了。”

宋憑在場,季枝宜不好說什麽用以規訓的話。

他模棱兩可地回絕,拒止段元棋話語中的暗示,讓對方壞心眼的撒嬌在旁人眼中變成切實的稚氣,成為一種正在被包容與指正的純真。

事實上,即便說不清季枝宜在與段元棋相處時和自己有什麽不同,宋憑還是能夠直白地感受到割裂。

他本以為自己會為季枝宜的偏心而不滿,可真正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卻并沒有多少反感,而是莫名其妙地因自己主動提及的松香想到了秦思意。

對方在FLL的候機廳裏告訴他要來紐約參加樂團面試。

宋憑循着不多的線索找到了樂團的官網,但面試卻早已在平安夜前截止,只能讓他漫無邊際地空想着,對方有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秦思意還在紐約嗎又或者對方已經回往勞德代爾堡了嗎他看見平安夜的大雪了嗎現在正在白沙灘上彈琴嗎

宋憑想到無數個問題,兜兜轉轉,最後卻都圍繞着秦思意。

他有些茫然地看回季枝宜的側臉,對方依舊優柔地注視着段元棋,偶爾表現出抽離,小心翼翼地往他所在的方向窺看。

語言有時無法傳遞出隐喻,但眼神卻極易被勘破。

宋憑可以算作在某個須臾恍然結束了對自己的欺騙,清醒地将一切線索串連起來,同此刻的岑寂形成了鮮明的映照。

他猶豫了半秒,到底将那杯與這間劇院格格不入的可樂放下了。

“我媽給我設了門禁,我要先走了。”

宋憑起身繞開座椅,從看臺邊回到包廂內,季枝宜的目光随段元棋一道跟過去,遙遙地看着他從侍者手裏接過了外套。

“宋憑。”

段元棋倚在沙發裏,然地不做任何挽留,只有季枝宜追了出去,滿是歉意地叫住了宋憑。

不遠處的少年循聲駐足,站在長廊的燈下耐心地等待季枝宜靠近。

他的臉上沒有後者想象的失落或郁憤,反倒表現出釋然,輕松自在地注視着對方站定。

“哥哥要送我回家嗎”

宋憑比季枝宜更早一步組織完語言,用一句玩笑起頭,輕而易舉便解開了對方眉目間的凝重。

他不等季枝宜拒絕,兀自開啓了下一個話題,還是散漫地将一只手放在口袋裏,指尖卻不自覺地一次又一次點在了熄滅的屏幕上。

“其實那天在白沙灘上,我就已經知道自己贏不過小元了。”

說到這裏,宋憑停頓了一下。

他努力将呼吸調整好,漂亮得似黑曜石的眼仁委屈巴巴籠上層霧氣,偏偏臉上還要笑,倔強地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那個時候我想,哥哥只是對誰都很溫柔。可能再過久一點,我也可以得到像小元一樣的偏愛。”

“但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的。”

“你對每個人的溫柔是不一樣的,小元最特別,最被你放在心上。”

宋憑的話無意間點醒了季枝宜。

他以前沒有想過自己對段元棋的感情是從何時開始轉變的,只覺得某天心髒怦然一動,對方就出現在了幾乎與段景卿并列的位置。

而真要細究起來,宋憑與段元棋的出場其實并沒有相隔太久,是季枝宜從一開始就偏心,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公平。

季枝宜在二十歲的夏天第一次見到段元棋。

青蔥朝氣的少年穿過客廳,闖入他的領地,被陽光包裹着,将段景卿都襯得黯淡。

季枝宜原本并不打算穿那條珍珠白的睡裙,可他想到了段元棋就在走廊後的房間。

莫名的,他将睡裙從抽屜裏拿了出來,松松垮垮地換上,窩進客廳的沙發裏,期待起了對方看向自己時的表情。

季枝宜在那個短暫的夏夜心不在焉地同段景卿接吻,抓住又松開在對方頸前搖晃個不停的莫比烏斯環,想象它墜在段元棋的喉結上。

他攀着前者的手臂艱難地往外看,狹小的縫隙外出現了一道影子,定定立在燈下,被拖長了,細細顫抖着爬過了地毯。

——

“……抱歉,宋憑。”

季枝宜不認為自己有辯駁的餘地,宋憑的推斷甚至稱得上天真,将一切都修飾得美好且單純。

他的心跳得快極了,慌亂地撞擊胸腔,隐隐約約震蕩出暗流一般湍急沉溺的感受。

這很像季枝宜意識到段元棋就藏在門後的那一瞬間,難受得抓心撓肝,幾度要在段景卿的注視下窒息。

他當時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反應,直到如今才遲鈍地明白過來。

季枝宜在那一刻根本就不需要段景卿的愛與吻,只有段元棋能夠填補,只有段元棋才是救他的真正解藥。

季枝宜喜歡段元棋。

青澀可愛的段元棋,英俊頑劣的段元棋,溫柔體貼的段元棋,總是突然出現在夏季的段元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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