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咚。”
“咚。”
餐廳的落地窗外傳來并不連貫的敲擊聲。
段元棋起先以為是鳥,可那聲響斷斷續續總是不停,逼着他放下季枝宜往窗邊走了過去。
“晚上好啊。”
窗簾一開,宋憑滿是雀躍的臉便從玻璃那頭映了進來。
他穿着身與佛羅裏達季候相應的薄毛衣,手上還抱了袋零食,沒有等在門廊下,而是站在了灌木叢外的草地上。
“看電影嗎”
段元棋替宋憑開門,季枝宜就靠在對方先前和他接吻的櫃子上。
他望着宋憑與段元棋一起往大門的方向走,短暫地在門廊後消失過幾秒,接着便出現在了門外。
“有人推薦了一部特別好看的電影。”
“我說不想看你會回去嗎”段元棋問。
“不會。”
宋憑如實回答,笑着從對方讓出的空隙間走進了去。
電影的觀感較之一般的美術品更為私密,不同的敘事,劇情與畫面結構對于不同的觀衆來說都會有不同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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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憑嘴上說着想看,實際卻和段元棋一樣,沒過多久便盯着屏幕發起了呆。
倒是季枝宜頗為入迷地沉浸在劇情裏,哪怕走廊外傳來了隐約的開門聲,也沒能打斷他的注意。
“你聽見聲音了嗎”
段元棋與宋憑對視了一眼。
“好像有人來了。”
宋憑坐在最裏,起身時跌跌撞撞從段元棋腿上爬過去,掌心一時沒能撐穩,匆忙地扶在了季枝宜的手臂上。
電影正播到白天,投影儀落出的光線從銀幕折回來,将宋憑的表情映得比在房間外更為清晰。
季枝宜看他尴尬的神态,從耳根紅到脖頸,前些天在紐約還濕漉漉的眼睛此刻又裝滿了無措,半趴在地毯上,像是完全忘了要怎樣站起來。
“你在幹嘛”
段元棋不怎麽高興地往宋憑腿邊踢了一下。
“我摔倒了你都不扶我”
宋憑趁着這機會避開了與季枝宜的視線接觸,轉頭将手向段元棋伸過去。
後者握住宋憑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對方從季枝宜的身邊拽了起來。
“我們出去看看。”
季枝宜仰着腦袋聽兩人說話,或許是角度的原因,他覺得段元棋似乎比假期前更高了些,肩背舒展地在銀幕前遮出一片陰影,乍一看倒有了些上位者的壓迫感。
對方在離開之前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流利英氣的輪廓在昏暗的室內愈發顯得深邃,讓季枝宜由此想起那些老舊默片中的貴族子弟。
也是一樣精致迷人的五官,在沉默時尤其淡薄冷然。
好在段元棋不但有聲音,還總愛說一些惹季枝宜怦然心動的話,因此對方的沉靜并不讓人感到疏離,反倒掩去了些少年人的懶怠,難得地添上幾分冷郁。
季枝宜想到許多年前的段景卿。不過他并未拿兩人作比較,而是清醒地在這樣的念頭出現的瞬間便将其遏止。
他看着段元棋和宋憑先後走出了影音室,走廊上的光線被閉合的房門再度隔絕,連同房間外的腳步,以及交談時渺遠的聲響。
電影還在繼續,季枝宜沒有選擇暫停,接着認真地看了下去。
——
庭院裏聖誕的彩燈沒來得及摘,段景卿一開門,正對的便是客廳另一頭的移門外被映得澄亮的泳池。
他其實比段元棋和季枝宜更早幾日抵達勞德代爾堡,只是一直沒有回到這套他留給後者的房子裏。
今天的行程算是計劃之外,助理告訴他兩人的航班已經落地,段景卿猶豫了一陣,到底按捺不下莫名的猜忌,抱着求證,或者說試圖驗明直覺的想法,久違地輸入了他為季枝宜更改的密碼。
大門順利地打開了,客廳的裝飾與半年前沒有太多變化,段景卿繞着公共區域走了一圈,末了回到餐廳的位置,聽見走廊的方向隐約傳來了說話聲。
他倚在牆邊等待,見兩道從拐角處蔓延的影子随着腳步越來越近,最終出現在燈下,變成段元棋和他不曾料到的宋憑。
段景卿緊繃的神經頓時放松下來,連同表情一起,迅速變得和往常一樣自然。
“段叔叔”
“……爸。”
段元棋甚至要在宋憑之後開口,兩人停在轉角的位置,像前方正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再也沒有上前半步。
段景卿盡量表現出耐心,溫和地對着走廊下的兩人笑,語調卻是冷的,不做回應地問到: “枝枝呢”
“哥哥在裏面看電影。”
宋憑又搶在了段元棋之前。
“你來找他們玩嗎”
段景卿的話問得巧妙,明知宋憑是段元棋的朋友,卻在提問時試探着用上了‘他們’。
“我來找小元。”
宋憑這回并沒再表現得遲鈍,他即刻品出了對方話裏的設下的陷阱,故而單單将答案指向段元棋,乖巧地擺出一副笑臉,更往後者身邊靠了點。
段景卿狐疑地盯着兩人打量了一番,不為這樣的回答給出任何評價,他把嘗試把自己僞裝成一位切實關心着孩子社交狀況的父親,在片刻沉默過後,寬和地結束了這次簡短的,單方面的問詢。
“你們去玩吧,我來拿東西。”
段景卿說着往主卧走,背過身,踏上同走廊全然相反的方向。
段元棋看不見對方的面孔,更不好刻意地去制止什麽。
對方似乎就真的只是如他所說回來拿點東西,大步流星地穿過客廳,在宋憑和段元棋的注視下走進了房間。
“你今晚回家嗎”
等到确定那扇門被完全合上,段元棋這才出聲。
“不回家也沒事。”
“那住在這裏吧。”
段元棋邊說邊沿着段景卿先前的路徑往前走,在路過吧臺後的矮櫃時頓了下腳步,俯身從上面拾起一個盒子,冷着臉丢進了抽屜裏。
宋憑不算确定,但如果他沒看錯,那應當是一盒已經拆封的安全套。
“拿我當擋箭牌”
宋憑不好說自己現在的心情,有酸澀,也有某種意料之中的釋懷。
他讓這句話聽上去就像暑假開始前的調侃,輕松自在,帶着些置身事外的玩味。
“那我求你”
“這就不必了。”宋憑拒絕到, “請我吃飯就好。”
段元棋自知對方先前在面對段景卿時的回答已經幫了自己不少,因而也不想着讨價還價,直白地問到: “去哪兒”
“白沙灘。”
——
兩人在客廳與餐廳之間繞了幾圈,順道又往洗衣房去了一趟,确定沒有什麽不該出現的物品之後才一起回到影音室。
電影的時長已經過半,段元棋卻并不認為段景卿今晚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于是黏黏糊糊地窩進季枝宜懷裏,也不管宋憑怎麽看,半是撒嬌地要求到: “我想和你換房間。”
宋憑在場,季枝宜被這樣突然的親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反應過來後趕忙往段元棋腦袋上推了推,半嗔半羞地回避說: “你先起來,小元。”
季枝宜的臉随着對方的動作迅速地漲紅了,一雙眸子愠起微怒,偏偏又含着清隽的眼波。他半是驚愕地去打量宋憑的反應,視線匆忙地與後者對上,漂亮得簡直像是脫離現實的一幀定格。
宋憑的心很細微地彌散出刺痛,但這樣的感受又和真正意識到自己應當抽身的那刻不一樣。
它不算妒忌,也并非不甘,更像是某種同情,無端地憐憫起季枝宜後天養成的溫馴。
宋憑知道這樣的心理很怪,可哪怕再向深處探究,他也還是沒能再找到半分夏天結束之前,對季枝宜盲目的悸動。
他用食指點着心口的位置揉了揉,最終卻仍是不解地将手放下了。
季枝宜的眼神永遠那樣缱绻,對誰都仿佛深情偏愛。
宋憑在退出後方才看懂,那些優柔與溫吞,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我今天住在這裏,小元的床睡兩個人太擠了。”
他替段元棋找借口,面不改色地在一天中不斷地說謊,先是欺騙段景卿,此刻又嘗試要騙過季枝宜。
宋憑有些不高興,又說不出來為什麽,喉嚨裏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沉沉地壓着呼吸。
他突然地非常想去白沙灘。
“小元的床不……”
季枝宜是想反駁的,可話剛說到一半,他便倉促将後面的詞句截斷了。
這讓段元棋的提議成為必然,在一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岑寂中剖出了一直以來被極力掩蓋的事實。
季枝宜看見宋憑的肩膀細細地開始發顫,在銀幕迅速變換的光影間有風似的把影子攪亂。
那雙在劇院的長廊裏都只是略微潮濕的眼睛終于被霧氣填滿,凝結,墜落,掉在地毯上,什麽聲響都沒能發出來。
宋憑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要哭。
他只是難過,只是覺得記憶該在此處留下一道标記,他讨厭不起段元棋,更無法去責備季枝宜。
但宋憑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動确實在這間昏暗的房間裏結束了,在影片主人公飛速回溯的往事中,在這個無比尋常的傍晚,甚至在他已經說不出喜歡的時刻。
他克制不住地抽噎,接着幹脆放聲大哭,他明白段元棋會為自己保守這個秘密,也由此愈發地感到難受。
宋憑隔着模糊的眼淚看到對方松開了圈在季枝宜腰間的手臂。
段元棋撐着地板站起來,一言不發地來到他的面前,總是散漫的神态此刻卻顯得拘束,手足無措地在極近的位置站着,好半天方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送你回家吧。”
宋憑說不出話,只能搖頭,眼淚跟着這個舉動掉得更兇,順着下巴滑落, ‘噼啪’砸在了段元棋才剛探出的手背上。
要是夏天沒開始就好了,要是自己能夠再聰明一點就好了,要是沒有跟着段元棋去那家甜品店就好了。
宋憑半點都怪不到段元棋和季枝宜的身上,只好抓着對方的手,找不到源頭地不停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