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冬日的黃昏将海平面染上火光般璀璨的橘調,潮聲依舊是夏季的音色,随之而動的海浪卻如同壁爐裏起伏的火苗。
季枝宜坐在餐廳裏看岸邊的游人,他們候鳥似的跟着寒潮從北方遷來,不久以後又要随春天一起回到消融了積雪的土地上。
季枝宜沒有能夠‘回去’的地方,只好認真地想,段元棋和他将會‘前往’哪裏。
日落時的白沙灘也是金色的,宋憑循着琴聲跑出去,在細沙間拖長了影子,搖搖晃晃的,有點像正欲展翅的雛鳥。
季枝宜往三角鋼琴所在的位置望,沒了那個掉漆的琴包,青年的身姿就愈加顯得清瘦。
對方的脊背依舊舒展而挺拔,并非刻意要求自己做到板正,而是天生的,自然流露的優雅。
季枝宜想到松香,想到在曼哈頓的偶遇,但段景卿沒有出現,他便也不好肯定對方就是要收到禮物的那個人。
段元棋在季枝宜出神的時候走過來,手上拿了兩支冰淇淋,将檸檬香草味的遞給了對方。
他在藤椅上坐下,沾了些沙粒的手臂沒有擱到桌面上,而是撒嬌一樣轉到了季枝宜的面前。
“剛才在那邊碰髒了。”
段元棋是去給季枝宜買冰淇淋,因而話裏話外都是要對方的安慰。
後者無奈地嘆了一聲,眉眼卻清隽地彎起來,蘊出一抹笑,仔仔細細替段元棋将那些沙子撣掉了。
對方手裏的冰淇淋很快融化,在此期間順着指縫往下淌。
黏膩的白色糖漿遲滞地流經手背,懸在腕上,要落不落地貼住了脈搏。
季枝宜拿了紙巾順着那路徑往回擦,等碰到了段元棋的指節,這才微妙地将視線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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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指腹貼了貼對方被凍涼的手腕,黏糊糊的,似乎還殘留着奶油的香甜。
季枝宜于是湊過去,雪白細潤的臉上些微浮着退燒後病态的紅,好奇地探出柔軟的舌尖,濕而溫熱地點在了段元棋的皮膚上。
“甜的。”他抿了抿唇,小聲說到。
“你是貓嗎,季枝宜”
段元棋用另一只手去撫對方的嘴唇,拇指緩慢地抵上被沾濕的唇瓣,季枝宜仰臉看他,真就像家養的小貓一樣,不反抗也不作答。
屋外的夕陽斜照進季枝宜的眼睛,引發瞳孔反射性地收縮,那對棕褐色的眸子此刻漂亮得就像燈下的琥珀,濕淋淋裹上一圈撩人的潤澤。
風鈴在棕榈葉鋪成的屋檐下或輕或重地搖晃,蕩出輕盈的脆響,以及間錯的,影影綽綽投落到季枝宜臉上的光。
段元棋的冰淇淋全都化了,零星地順着手掌滴落到桌面上,變成黏稠冰涼的糖水。
他錯不開視線,受到蠱惑一般只知道凝視着季枝宜那張臉,看對方滿不在乎地握到他的腕間,惡作劇一樣,直勾勾盯他說熱。
“你在發燒嗎小元。”
季枝宜用一貫的語調将‘小元’兩個字綿綿地延伸開去,尾音輕飄飄上揚,好像前夜混亂的低吟。
段元棋那時咬着他的頸窩沉沉地喘,季枝宜就是這樣渺遠地叫他的名字,眯起那雙似泣非泣的眼睛,委屈巴巴地回過頭說熱。
季枝宜才更像是在發燒,除了嗪着淚的眼睛,哪裏都燒得滾燙。
段元棋回答不了對方的話,他還在想段景卿離開那個早晨,季枝宜玩笑一樣做出的承諾。
“你真的會帶我走嗎”
他說着,回握住了季枝宜。
段元棋不确定對方的心意,因而讨好似的細細密密地啄吻。
對方身上那陣葡萄汽水的淡香随着吻繞進鼻腔,帶來一瞬的怔滞,以及幹淨的,段元棋所期待的,季枝宜的嗓音。
“我以為該是我來問你……”
後者在這幾天裏無數次萌生出對記憶的不确定,能夠清楚記得的就只有低燒帶來的失衡。
他甚至分不清那日的對話存在于現實還是夢境,段元棋應允得太堅定,以至于季枝宜更願意相信那是自己一廂情願假想出的藏在漂浮氣泡中的美夢。
怎麽會有笨蛋那樣認真又輕易地說出私奔呢
季枝宜在看段元棋,段元棋這回卻只低着頭去擦季枝宜沾上了糖漿的指縫。
他最好騙,最天真,哪怕季枝宜說的是謊話,他也願意相信到被戳穿的前一秒。
“那現在你來問我,我給你我的答案。”
段元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托着季枝宜的指尖重新将視線落了回去,表情虔誠得好像正準備進行一場求婚,偏偏又少了一枚該送給戀人的戒指。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未知的将來嗎”
“願意的。”
段元棋跟着話音點頭,定定凝視着季枝宜,那張臉尚且殘存少年的青澀,流溢出蔥茏而蓬勃的愛,将一切無法用語言表述的都裝進了眼底。
季枝宜怦然地心慌,胸腔裏像是有羽毛在撓,抓不到又摸不着,只能聽它劇烈地為段元棋的答案而碰撞。
“不要騙我,段元棋。”他輕顫着說到。
“不會騙你的。”
段元棋接着允諾,在季枝宜的指尖印下了一個吻。
——
勞德代爾堡的深冬開始變熱,空氣悶在房間裏,漸漸像要蒸騰,洇出細薄的汗,濕噠噠地貼在皮膚上。
季枝宜朦朦胧胧聽見段元棋的呼吸,覆在身後,跟着墜落的汗珠一起爬上他的背溝。
他有些搞不清自己身處何地,好在仍記得先前對方在白沙灘上的承諾。
季枝宜含糊地叫了兩聲‘小元’,段元棋便乖巧地停下來,将腦袋挨近了,讓發梢去碰對方的鼻尖。
“太熱了。”季枝宜說, “我們以後去一個會下雪的城市吧。”
“波士頓”段元棋不太确定地問到。
季枝宜很快地搖了搖頭,抓着一旁的床單,似乎是為這個選項而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哼吟。
“那去費城,或者普林斯頓”
段元棋明白對方還是回避着一切會與段景卿有關的事物,他因此選擇了幾個對方不曾提及的城市,溫聲在季枝宜的耳畔說了出來。
“但我的論文應該來不及在上半年發了,你要先去那裏等我嗎”
後者又去抓段元棋的小臂,用掌心與手指包裹住對方勻稱流暢的線條。
他艱難而迷蒙地回眸,将吻進行得像是一場漫長的儀式,悠悠在最後貼了貼段元棋的臉頰,仿佛不舍,又不再有多餘的力氣癡纏。
“我可以先gap一年。”
“你好任性啊,小元。”
季枝宜羨慕段元棋可以随口說出這樣的話,那代表着他被家人很好地愛着,可以無所顧忌地去支配時間與金錢。
七年前的季枝宜或許認為自己也可以在段景卿的溺愛下說同樣的內容,但時至今日,他已經不敢去想那個太過久遠的夏天。
他好粘人地去銜段元棋的指尖,撒氣一樣在後者的骨節前留下一圈齒痕。
段元棋吃痛卻并沒有出聲,低頭看了季枝宜一陣,毫無預兆地說到: “想給你買戒指。”
季枝宜的心跳真的就快要過速了,他根本管不住這顆不聽話的心髒。
他的耳朵貼在床上,一聲聲都是無序的轟響,段元棋總是滿臉純真地說這樣撩撥人心的話,害他難受,害他無知無措地悸動。
季枝宜在悶熱的冬日裏缺氧,昏昏沉沉,半個字都接不上來。
他用餘光看百葉簾下的月影,好像兩年前的夜裏,他注意到段元棋正站在門外的那一瞬。
搖曳的,缭亂的,間錯着穿過葉片,帶來虛妄的,樹梢顫動時的輕響。
此刻的段元棋終于來到了門內,将妄念統統化作現實。
季枝宜飄飄然地沉淪,世界都好像光影斑斓地流動着,他混沌的大腦根本不想思考任何無關的事,他只想要親吻,想要段元棋忠貞不渝的親吻。
“段元棋。”
“嗯”
“想和你……”
季枝宜的話說到一半停住了,他根本沒有想好要說什麽,只是單純地要告訴段元棋這三個字。
後者耐心地撫他的發梢,将吻落在季枝宜緋紅的耳尖上。
那聲音消失了很久,末了卻呓語似的飄出來: “想和你一起等末日。”
“那你得喜歡我好久。”段元棋失笑,啞着嗓子接過了對方的話。
“嗯。”季枝宜茫茫然地輕哼, “好喜歡你,比喜歡冰淇淋還要喜歡你。”
他不想拿段元棋去和段景卿比較,冰淇淋就很好,他最喜歡。
但在此時此刻,比起冰淇淋,他要對段元棋更偏心一點,對方是那一口最好吃的尖尖,永遠在第一時間就被季枝宜含進嘴裏。
他和段元棋一起過冬天,季候到了該換上毛衣的時節,溫度卻降不下去,只有無止境的夏日般的熾熱,燒得季枝宜的心都持續不斷地發燙。
他迷亂地與段元棋說情話,偶爾又變成無意義的呢喃,思緒輕盈地飄浮在潮熱的空氣中,伴随燈下黃銅的扇葉慢悠悠地旋轉。
季枝宜的視線被徹底攪亂,只看見斑駁閃爍的光暈,虬繞糾纏的虛影。
時間在黑暗中失去效力,他不知道一切是已然暫停又或飛速流逝,他只看見段元棋,只聽見段元棋一個人的聲音。
“季枝宜,我也好喜歡你,最喜歡你。”
——
——
冬季的夜晚好長,即便是在勞德代爾堡,黎明也是被朝霧裹挾着緩緩降臨的。
從段元棋房間的窗戶看出去,草坪上彌蒙一片都是白色的霧氣。
細碎的天光從雲層間溢出來,投落向大地,點成一簇簇聖潔的,接引似的光束。
季枝宜遲遲地睜開眼,盯着那過分澄淨的天空看了一陣,繼而轉向段元棋,好輕好缥缈地去叫對方的名字。
“小元。”
“小元。”
段元棋聽見了,卻并沒有即刻清醒。
他惺忪地回看過去,半是倦意地在季枝宜的臉頰上落下一個早安吻。
那條被抓出了痕跡的手臂随着親吻攬過去,揪着被子的一角,什麽都沒有說,又将季枝宜和自己一起藏進了溫暖的被窩裏。
季枝宜愣了半秒,沒好氣地再度咬上段元棋的肩膀,不輕不重地停留半晌,以這樣的方式稚氣地将對方喚醒了。
段元棋躲在黑暗中朝他眨眼,矛盾糅雜着深沉與頑劣的眸子攫奪地随着下一個吻靠近。
季枝宜咬他柔軟飽滿的下唇,用牙齒輕輕勾段元棋的嘴角,算不上撕扯,僅僅是留戀與糾纏。
這回倒輪到段元棋笑季枝宜幼稚,粘乎乎地玩一些過分撩人的把戲。
他放下托着被子的小臂,轉而捉住季枝宜,視線隔着一層綿軟的布料,掌心卻牢牢圈住了對方的手腕。
“你把我吵醒了。”段元棋故作不滿地抱怨到。
“後天假期就要結束了,我是讓你提前适應。”
季枝宜小聲反駁,語調間攜着些笑,隐隐約約撲在段元棋的皮膚上,帶來一陣灼心的高熱。
他坐起身,一把将季枝宜的手腕推到了頸下,稍加施力,微妙地帶去了鈍滞的窒息感。
季枝宜仍舊不知死活地盯着段元棋輕笑,甚至還揚起些下巴,好乖地說到: “把我弄死好了。”
“……不要說這樣的話。”
實際上,段元棋始終察覺得到季枝宜身上搖搖欲墜的毀滅感。
或許在最初,後者對段景卿的愛确實是直白的喜歡,但它們沒有得到正向的回饋,因而随着時間的遷移,更多變成了一種游離在破碎邊緣的情感。
季枝宜總是試圖将某個瞬間恒久地定格下來,而死亡便是最有可能靜止時間的方式。
他說想和段元棋一起等末日,想在段元棋的手中死去,在有段元棋的夜晚模糊時間的存在。
季枝宜所想的,不過是留住他自以為的,最被愛着的時刻。
他被段景卿訓誡得太溫馴,以至于愛都無法被确定,只能小心翼翼去猜。
“我說的喜歡你都不是騙你,所以不用去想要停留在某一刻的。”
段元棋向季枝宜強調,一邊說,一邊用指腹掃過對方微挑的眼尾。
他松開了季枝宜的手,撐在枕邊溫和地俯下身去,細致地親吻對方的眼簾,小狗一樣,在最後蹭了蹭季枝宜的耳廓。
“我真的好喜歡你的,從十六歲的夏天就開始喜歡你了。”
“你坐在泳池邊,穿一件白色的襯衫,陽光圍着你轉,好像降臨人間的阿芙洛狄忒。”
段元棋擡起頭,好專注地在凝視着季枝宜。
他一點都不覺得這樣的告白難以啓齒,甚至認為自己挑選的時機似乎有些太晚了。
“所以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
或許是因為受到的教育不同,成長的環境也全然相逆,即便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緣,段元棋卻永遠都不會像段景卿一樣瞻前顧後。
他的喜歡就是喜歡,直白且明了地表達出來,沒有任何冠冕堂皇的修飾,也不需要季枝宜再去改變什麽。
段元棋只是為對方心動,從十六歲那個短暫的夏季一直延續至今。
——
兩人起床的時候,霧已經差不多全散了,剩下浮在水面上的一小點,将途經的晨光拖得好慢。
假期接近尾聲,段元棋也沒了什麽想要出去玩的念頭,在家和季枝宜一起消磨時間就很好,還可以無所顧忌地讨要新的親吻。
他們一起窩在床腳看書,有時段元棋翻快了,季枝宜便用指尖撥回去,抓着對方的手,要等段元棋問起才遲遲地放開。
“下一頁”
“真好啊。”季枝宜将手挪開了,莫名地說了這麽一句。
“娜斯津卡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段元棋聽出了對方話裏的隐喻,不怎麽高興地沉默了片刻,繼而嘟囔到: “我也可以是娜斯津卡,你才是那個讓我等了太久的房客。”
季枝宜先前從來沒有站在這樣的角度去想過,段元棋忽而提起,他倒開始好奇,于是半開玩笑地問: “既然這樣,那誰才是‘我’呢”
他在指書中僅僅得到過娜斯津卡一分鐘垂愛的主人翁,用一種切實期待着答案的表情,擡眼對上了段元棋的視線。
“嘀——”
大門被打開的聲音就在這時倏地傳進了房間。
季枝宜沒有改過的密碼,能夠解除門禁的人顯而易見。
他起先怔怔地愣了一會兒,稍後反應過來,匆忙開始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讓他知道也沒關系啊,反正你們已經分手了不是嗎”
段元棋不以為意地走下床,趁着季枝宜系紐扣的時間将地上的安全套一個一個丢進了垃圾桶。
他打開窗,優游自若地靠在邊上,看季枝宜手忙腳亂地穿戴好,半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別出來。”
後者在離開前又叮囑了一句,段元棋無奈地歪了歪腦袋,倚在窗臺邊沒有上前。
他是知道季枝宜正擔心些什麽的,無非是害怕段景卿發現了兩人的關系,用那種自诩正确的姿态來指責眼前的錯誤。
段元棋并不在意後者的反應,對方無法像管束季枝宜一樣左右他的人生,更遑論來定義他的情感。
他僅僅是不想讓季枝宜煩心。
——
客廳裏靜得出奇。
段景卿一進門便看見了走廊裏徹夜未熄的壁燈,從轉角後幽幽漫出光亮,暖調的,缱绻地繞在牆上。
他稍等了一會兒才聽見腳步聲,刻意放輕似的,有些不穩地踩在地板上。
季枝宜慌亂地從燈影下出現了,帶着靡麗的眼波,倦怠的春情,濕紅的嘴角,以及鎖骨的那顆紅痣邊上,一圈用以宣誓主權的齒痕。
“先生……”
“你把人帶回家裏來了,枝枝”
真要細究,段景卿分明一早就放棄了質問季枝宜的權利。
然而從嗅到那陣隐約的膻腥起,段景卿便不可避免地産生了對他人的惡意。
他好像只能接受季枝宜不再依戀自己,可一旦對方把心交到了別人的手上,他就又開始難以遏制地感到郁憤。
段景卿盡量讓自己顯得體面,仍舊挂着那副斯文妥帖的表情,一貫的笑容卻扯不出來,只能克制地抿緊唇角。
他去捏季枝宜的下巴,仔仔細細地打量,托着對方的下颚,沉聲繼續問到: “你在談戀愛嗎,枝枝”
段景卿像質問一個孩子一樣向季枝宜問話,表情卻割裂,隐忍而壓抑地逼迫自己接受現實。
對方的臉上滿是尚未掩去的骀蕩,段景卿都不需要真的得到所謂的回答,光是一眼就足夠他窺見答案。
“為什麽不和我說你在和誰談戀愛”
季枝宜罕見地,甚至可以說第一次感受到來自于段景卿的躁戾,連同以往被隐藏在那副謙和皮囊下的掌控欲,以及遲到的,也許算是眷戀的情感。
他不解地與對方交視,目光靜止在段景卿擰緊的眉心,季枝宜實在不明白這好像正在愛他似的反應,猶豫少頃,溫柔地在對方眉間摸了摸,輕聲說: “是先生自己叫我去尋找更正确的愛的。”
“這套房子也是你留給我的,為了擺脫我,甩開我,丢棄我。”
季枝宜根本不在段景卿的手中掙紮,他平靜地仰着臉,讓視線斜對上後者,好遺憾地撫對方的眉梢。
“這裏已經不是你家了,你不該再來,也不該在這裏質問我的。”
“季枝宜!”
“我做的這些都是先生要求我去做的。”季枝宜說。
他有足夠的理由去諷刺段景卿遲來的眷戀。
“你說我不愛你,只是太依賴你了,那我就聽你的話,去愛別人。”
即便內心深處仍會為段景卿的出現而産生隐痛,可季枝宜并不認為自己有錯。
這分明就是段景卿一直以來期望的結果,季枝宜只是用一種更殘酷的方式将它擺到了對方面前,由不得段景卿這時才說什麽後悔。
“我只是半年沒管你,你就瘋成這樣嗎”
段景卿應當是不願意接受事實,一再地試圖将一切解釋成季枝宜不成熟的逆反。
他還在把自己代入監護者的身份裏,斯文崩盤也全然不覺。
“要是你以前也願意讓我知道你在意我就好了。”
季枝宜發現自己已經不會動搖了,他确實還會為段景卿的無措感到心疼,但那僅僅存在于某個狹小的角落,一定要等到對方出現,才會細弱地發出并不持續的顫抖。
他去描段景卿的輪廓,用食指點着眉骨緩慢地下移,輕巧得好像玩鬧,又深刻得仿佛道別。
季枝宜怎麽會真的忍心害段景卿難過呢
他已經給過太多次機會了,是對方自己偏要等來今天的難堪。
“你只是半年沒管我,但我已經等了你七年了。”
季枝宜想起段景卿留在桌上的《白夜》,想起十數分鐘前段元棋向自己的提問。
他突然覺得,現在的段景卿才更像是被留在那四個夢幻白夜中的人。
——整整一分鐘的狂喜啊,這難道還不足以讓人享用一生嗎……(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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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資料引用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白夜》(譯文)。
Science上的一篇報導:New Florida law blocks Chinese students from academic labs。
還好枝枝要和小元一起去北方州了。雖然存稿是幾個月前寫的,但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