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季枝宜從航站樓出來時,這座陌生的城市正在下雪。
他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兒,車轍将路面碾得有些髒,人行道旁的雪堆被壓成了冰,混着些污泥堆積在紅綠燈下。
空氣裏是一股和佛羅裏達不一樣的氣味,像雨水,又要比雨水更多一些冬季的冷冽。
他打了輛Uber,将段元棋給他的地址輸入了進去,司機替他把那個黑色的行李箱放好,在上車之後格外熱情地問季枝宜從什麽地方來。
作為答案,佛羅裏達顯然在這個季節為對方帶來了不小的驚訝。
司機用一種頗為誇張的語氣接過了季枝宜的話,稱他不亞于是選擇了從天堂離開。
季枝宜并不認可,卻還是平和地笑了,一邊看導航上的路程,一邊繼續說: “我有足夠的理由這麽做。”
駛入市區時雪又下大了些,航班抵達得太早,小鎮上沒人鏟雪,就連路都不太好開。
季枝宜最後叫司機停在了一條坡道下,額外給了些小費,慢悠悠地拎着行李箱往段元棋的公寓走去。
他踩在雪上,伴随腳步發出‘吱嘎吱嘎’的輕響,生長在南方的孩子頭一回聽見這樣的聲音,好奇地就在原地用自己的腳印踩出了一個圓。
季枝宜玩得開心,因而沒能記起手機還調着靜音。
屏幕在口袋裏反反複複亮起,段元棋的信息接着電話,最後卻一次都沒能得到回應。
後者不放心,季枝宜原本的航班應當在一個小時以後登機,段元棋卻打算再早一點出門,去機場看看軟件上顯示準點的航班到底有沒有如期抵達FLL。
段元棋還穿着休閑褲,又随手拿了件外套,匆忙就要往車庫走。
然而門鈴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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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凍模糊了視頻圖像,只好由他在開門後揭曉這位一大清早到來的客人。
段元棋按下門把,順着動作将大門推出去,門廊下的人似乎站得太近了,被迫往後退了半步,踢在行李箱上, ‘怦’的一聲對上了他的心跳。
季枝宜穿着一件白色的長羽絨服,半張臉都埋在蓬松的圍巾裏,只有不會被認錯的眉眼舒展地笑着,一錯不錯地望向段元棋,在開口的瞬間被呵出的霧氣遮去些許。
“你怎麽看起來傻愣愣的”
段元棋根本沒有想過季枝宜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他怔在原地,連如此簡單的話都費勁地理解了數秒,半晌才回過神,趕忙帶季枝宜進家裏,回頭替對方去拿行李箱,飄飄然地把門關上了。
“不是說下午才到嗎”
“我改簽了昨晚的航班。”季枝宜說, “想要早點見到你。”
段元棋還牽着對方的手,或者說他從頭到尾就沒有松開過,只是此刻才覺察到自己似乎觸碰到了冰涼的金屬,垂眸一看,正是環在季枝宜無名指上的戒指。
也許是暖氣開得太足,段元棋的心燙得仿佛正在發燒。
他無措地托起對方的指尖吻了一下,好像又因為太久沒有過接觸而感到冒犯,一雙手留也不是,收也不是,末了羞赧地攥緊了,好乖巧地垂回了身側。
“那你困嗎要不要先睡一覺,我給你去買早餐。”
段元棋說着就要出門,先前披上的外套還沒有拉好,露出裏面高領的毛衣,還有一條嵌着帕帕拉恰的莫比烏斯環。
這回換了季枝宜主動去牽對方,用正緩慢回溫的掌心貼上段元棋的手背,倏地收緊了,從另一側口袋裏拿出了一枚正适合後者戒碼的戒指。
“答應了要給你的。”
季枝宜的目光随着這句話從兩人交握的指尖移到了段元棋的眼前。
他看見對方紅着臉,露出一種直白的驚喜,全然不加掩飾,滿目都是印刻鮮明的愛戀。
“要你給我戴。”段元棋将手往季枝宜的方向推了推,理直氣壯地要求到。
後者本就縱容,此刻更是用溺愛的口吻說‘好’,就像半年前段元棋托起他的手掌時那樣,溫柔地将戒指推向了對方的無名指。
“戴在這裏可以嗎”
“本來就該戴在這裏的。”
季枝宜勾着段元棋的指尖輕笑,說不出的在心底生出一種飄忽,好像正于水面浮游,世界都是平靜而安定的。
對方珍重地吻他的指節,稍後又挪向手腕內側,緊挨住脈搏,将吻變成一次無形的标記。
段元棋似乎更長高了不少,季枝宜被對方擁進懷裏,暖融融的,全然被更高的體溫包圍。
他埋在段元棋頸前放松地閉上眼,心跳聲即刻便傳入耳道,隔着毛衣,一聲又一聲送抵。
在勞德代爾堡時,季枝宜常常會想重逢是怎樣的。
會不會尴尬,會不會陌生,會不會不知所措,會不會無話可說。
但當他真正見到段元棋,一切卻都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就像他們從未分開,這漫長的數月不過是夢中一瞬,下一個黎明便能與對方交換前夜夢中的故事。
季枝宜很後來才又一次擡頭,看向段元棋轉折流暢的颌角,貓咪一樣,獻上一個刻意招惹的吻。
他綿綿地在後者的嘴角停下,退開一小點距離,狡黠地看着段元棋。
對方全然不介意他惡劣的撩撥,主動踏入陷阱,将攬在季枝宜後腰的手臂更收緊了些,沉迷地接上了回吻。
——
“晚飯你想出去吃嗎”
季枝宜睡了一覺,醒來已經到了下午。
段元棋好像在寫作業,聽見聲音便從屏幕後擡起腦袋,将注意力放到了季枝宜身上。
“要吃在勞德代爾堡沒吃過的。”
季枝宜坐起來,身上穿着段元棋的睡衣,尺碼大了點,領口松松垮垮地往下掉。
他擡手往回拽了一下,衣領就又變了角度,露出大片的鎖骨,一直延伸至一側的肩胛。
紅褐色的小痣在幽暗的光線下變成細白皮膚間的一粒塵埃,掉在鎖骨上,像是輕輕吹口氣便會消失。
段元棋走過去,被蠱惑了似的在季枝宜頸前垂下腦袋。
溫熱的呼吸拂過,引得後者倏忽繃緊了身體,迷亂地低頭看去對方。
季枝宜漂亮的紅痣是一道喻義私密的暗示,段元棋的舌尖還沒來得及觸碰,倒是本能被驅使着先抵住了對方摸索着尚未環出擁抱的手掌。
他沒想到會這樣,有些窘迫想要地往回退開,季枝宜卻在這時攥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在直起肩背之後,用一種俯視的角度去打量兩人現在的姿勢。
季枝宜的紅潤的唇瓣正對上先前手掌觸及的位置,高明地不靠近也不遠離,只是仰着臉一味與段元棋對視。
後者的心髒漸漸傳遞出晦澀的,不可言明的戰栗,随着時間愈發地向季枝宜的臉頰抵近,根本無法用思維去克制。
他甚至忐忑地屏住了呼吸,看季枝宜握着自己的手緩慢地移到身前,末了卻并不如他所想,而是壞心眼地擋在了兩人之間,徹底杜絕了腦海中最強烈的可能。
“先去吃飯,我好餓了。”
兩人鬧過一上午,季枝宜累得午飯都沒吃就睡着了,這會兒沒什麽力氣再玩那些成年人的把戲,只想着先填飽肚子,至多預支段元棋一個不要太過綿長的親吻。
後者于是帶他出門,一起沿積雪的坡道往小鎮的中心走。
段元棋在路過一座橋時朝河的對岸指去,遙遙望着遠處磚紅的建築說道: “那個就是我們學校。”
季枝宜還在等offer,段元棋卻提前用上了‘我們’,他順着對方的指向看過去,校門沒開,零星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在其間來往。
“你今天沒課”季枝宜問。
“我請假了。”
“教授不會不高興嗎”
“選的課少,今天就一節,那個教授還叫我去他家拿點小餅幹給你吃。”
段元棋随意地答出這句話,把季枝宜聽得一愣,好半天才難以置信地問到: “你怎麽請假的”
“我說我男朋友從佛羅裏達特地飛來找我。”
“他就讓你請假了嗎!”
“是啊,還給我說了幾家餐廳,你有要去的嗎”
段元棋說得理所當然,仿佛這實在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只剩下季枝宜仍舊為這樣的理由羞惱,神思抽離般木讷地跟着對方往前走。
他在經過一扇櫥窗時方才回神,分外稚氣地打量起玻璃外堆高的雪花。
“原來雪會貼着玻璃積起來。”
石飾的窗沿外沒有抹去積雪,一直向上攀援,遮住了小半面的玻璃。
季枝宜說着伸手抓了一團,籠在掌心捏圓了,好開心地捧給段元棋看。
後者想起那些第一次見到雪的貓咪,也是一樣好奇又驚喜的表情,要先像季枝宜似的去碰一碰松軟的新雪,再試探着将爪子踩進白茫茫的雪地裏。
“你看,小雪人。”
季枝宜只捏了一團,拿手指在上面戳了兩個小洞當眼睛,而後便邀賞一般捧到了段元棋面前。
後者似乎不太認可,又搓了更小的雪球放在上面,這才說到: “雪人是兩團的。”
“可是一團也很可愛啊。”季枝宜說。
“我們吃完飯可以回去堆大的嗎”他不等段元棋反駁就又接上一句話,怕被拒絕似的先往對方臉上親了一口,将雪人擱在先前的窗沿上,好認真地注視段元棋。
“可以呀。”後者回答, “這裏雪下得很早,以後每年都可以堆雪人。”
段元棋說着牽回季枝宜的手,握着它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喜歡你。”段元棋忽地再度開口, “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句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