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開學時已接近夏末,北方的秋天來得早,季枝宜和段元棋一下飛機就披上了外套,由一陣同佛羅裏達截然相反的寒潮迎接。

他們在南太平洋的一座私人島嶼上度過了整個假期,段家夫婦将其當作第一份送給兩人的共同禮物,一樣身處南半球的段景卿卻沒有來,說是在布裏斯班處理些臨時的公務。

段元棋和季枝宜的婚禮實際上再簡單不過,請了幾個熟悉的朋友,又接來早已在上一個冬天就和季枝宜見過面的同學,由島上的神父主持,在不算高大的,聖潔而純白的小小教堂裏完成了整個儀式。

宋憑從費城趕來,仍舊穿一身和畢業時相似的西裝,氣質倒是成熟了不少,即便在長輩面前也表現得松弛。

他在通往教堂的小徑上碰見秦思意,還是截然一人,溫和而疏離地笑着同他打了招呼。

“好像已經不像是會和陌生人掉眼淚的樣子了。”對方調侃他,自然地引出話題,讓兩人的重逢不顯得尴尬,反倒格外明快。

宋憑以前想過很多遍再次見到秦思意自己該說些什麽才好,可真正到了這一刻,他想問的卻還是分別前的那個問題: “你等到想等的人了嗎”

秦思意笑笑不說話,宋憑知道那陣沉默後的答案,于是不再提及,轉而漫無邊際地閑談着,同對方一道向遠處那座白色的建築走去。

兩人在邁入大門之前停下了腳步,秦思意讓宋憑先進,遲了半步才跟上,什麽都沒有說,卻又無聲地将界線一再劃清。

他連殘忍都顯得溫柔,從不施予分毫多餘的幻想,偏偏又不點破,只停留在一個足夠讓宋憑自己讀懂的位置。

長椅上已經坐了不少被邀請的賓客,秦思意和宋憑不在同一排,因而早早分別,目送後者往更靠前的方向走。

神壇的盡頭是一整面巨幅的落地玻璃,悠遠的鐘聲一響,白鴿和氣球就從窗後忽地飛起來,朝圓拱的窗棂之外去,往燦亮的天穹進行。

秦思意回過頭,看見穿着禮服的新人們步入教堂,腳下是從室外一直蔓延至過道的璀璨日光,以及被風吹來的若有如無的青草香。

西褲與束腰的襯衣将季枝宜本就纖長的體态襯得愈發優越,沒再留秦思意初見時長過肩膀的長發,而是剪短了,幹幹淨淨地蓋在後頸上。

段元棋落到季枝宜身上的目光永遠都是欣賞與珍愛,不需要靠任何外在去修飾,也沒有必要刻意地取悅或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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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枝宜能夠在段元棋面前所心所欲地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真正地享受愛與自由。

他在神父的祝禱下與段元棋交換兩人早已交換過的戒指,又一次将戒圈推向對方的指根。

段元棋好像一瞬變回了十八歲,青澀地向季枝宜伸出手,控制不住地看手掌連着無名指因為過于緊張而僵硬到顫抖。

他以前追着對方問此刻發生的事,真正到了這一秒卻又幼稚地紅了臉,看季枝宜為自己戴戒指,聽祝詞與歡呼都變成渺遠的鳴響,只剩下對方親吻自己時近在咫尺的呼吸,每一微秒都清晰地在此後不斷地于耳畔回旋。

段元棋猶在夢中,仿佛不久前他才剛從十六歲的烈陽下離開,眨眼就來到了現在,被绮麗幻夢中的季枝宜啄吻,讓一切都美好到幾乎不真實。

他于是重重往對方才剛吻過的位置咬了一口,察覺到與殘餘的葡萄香氣交織的甜蜜的疼痛,這才悸動不止地說到: “感覺好像在做夢。”

“那就不要醒,我們一起夢下去就好。”

季枝宜去牽段元棋的手,用溫熱的掌心柔柔包裹住對方,緊貼着重新戴上的戒指,将自己的掌紋輕緩地印了上去。

“我以前都不敢做這樣的夢,小元。”

白鴿在南半球冬日的陽光下飛掠,随之而過的還有一架降落在這座小島上的公務機。

段景卿在季枝宜與段元棋相互承諾完誓詞的一瞬離開了機艙。他走下舷梯,看見一朵白色的小花蝴蝶一樣翩然拂過,悠悠向更遠的方向飄去,好像初夏時落在季枝宜唇間的橙花。

他忽地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再出現,所有的不舍從這天起就只能算是自作多情,自欺欺人地假想季枝宜還會動容,還會像曾經那樣一遍遍地對自己說喜歡。

段景卿到底沒有從機場離開。

接到電話時,他正站在停機坪上看遼闊無垠的天空。

季枝宜的聲音隔着風,遙遠而模糊地從手機裏傳出來,再聽不出從前的不舍與不甘,僅存真心實意的問詢,邀請他去參加婚禮後的派對。

“先生不來嗎”

“有個臨時會議,只能留在布裏斯班了。”

電話那頭在這個回答之後出現了幾秒不算漫長的沉默。

季枝宜盡量将措辭用得委婉,平靜地對段景卿說: “我已經不會再講像以前一樣幼稚的話了,所以先生可以不用躲我的。”

“我知道。”後者回答, “我們枝枝一直都是很聰明的小孩。”

天空中分明就連雲都沒有,段景卿卻始終看不膩似的仰着頭。

直到季枝宜說了再見,直到聽見通話結束後的忙音,他這才慢慢将視線落下來,看前不久才為這場婚禮修整過的跑道。

段景卿想要躲開的怎麽會是季枝宜,他試圖逃避的從始至終不過都是自己的真心罷了。

他不知道還要再等多少年,自己才敢毫無顧忌地說出确實愛過季枝宜這樣的話。

但今天是絕對不可以承認的一天。

或者說,從今天開始,這句話就再也沒有可能被段景卿說出口了。

季枝宜的名字真正與段元棋連結在一起,被見證,被公開,被寫入命運,織成一道只屬于兩人的契約。

段景卿甚至算不上旁觀者,只能算作途經這座小島,短暫地在這一時刻停留,再聽一聽季枝宜溫和清澄的嗓音。

時間無法逆流,所以段景卿不會承認自己後悔,只會掩飾着騙自己說過去的記憶美好到令人遺憾。

他很後來回想起自己從勞德代爾堡的別墅搬走的那個下午。

季枝宜與他最後一次擁吻。

晴好的午後突然降起暴雨,對方要他別走了,他卻還是上了車,看對方的面容在雨幕後一點點模糊,最終變成渺小的一道虛影,好像永遠也不會再讓他抓住了。

段景卿想,假使真有所謂的命運,那麽他應當就是在那個下雨天親手放開了唯一挽回的機會。

往後的記憶中,佛羅裏達的天氣再如何晴朗,段景卿的心緒卻始終都是缭亂的,提不起也落不下,為季枝宜三個字懸在半空,再也無法複現往日的快樂。

——

派對結束後,這座地處南太平洋的小島終于迎來了幾夜狂歡後的寧靜。

冬日的星夜幾乎僅剩下呼吸與海潮,傳遞出一種矛盾的,有聲的岑寂,将段元棋與季枝宜包裹在奇妙的餘熱裏,好像仍未從先前的愉悅中抽離。

他們登上一條停靠在棧橋邊的小木船,将繩子拴緊了,任它随着水波漫無目的地飄蕩。

季枝宜坐在已經有些掉漆的木板上,段元棋便躺在他的膝間,偶爾眨眨眼睛,看城市之外的夜空中數不盡的閃爍星點。

“我到現在都還覺得像在做夢。”

段元棋說着把手舉起來,認真地去看無名指上的戒指,确認它依舊戴在季枝宜選定的位置。

後者被這樣的舉動惹得輕笑,安撫小狗似的摸摸段元棋的腦袋,些微彎下腰,專注地望進了對方眼底。

事實上,季枝宜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麽。

段元棋為這幾天的經歷而感到不真實,季枝宜則回顧了到此為止的大半人生,一度懷疑自己才是夢中之人。

即便在他最愛段景卿的時間裏,他都不敢去想自己有一天能夠真正和對方走到一起。

但是段元棋卻将承諾兌現了,把所有季枝宜連須臾妄想都不敢的事真真切切地捧到了他的眼前,告訴他世界上一定會存在一個無論何時都堅定選擇他的人。

季枝宜根本沒有體驗過這樣純粹的愛。看再多電影,聽再多故事,也無法模拟出這一剎那的心境。

童話往往停留在主人公得到幸福的一瞬,可真實世界裏的時間卻還是要繼續,往不可知地未來不住地向前,直到萬物終結的那一天。

季枝宜在很久以前說想要和段元棋一起等末日,現在也還是一樣。

只是彼時的他尚且抱着愛不可能恒久的想法,因而希望時間能夠即刻停駐,永遠地定格在他被愛的瞬間,再也不要流逝。

但現在,季枝宜祈禱的卻是能和段元棋一起過完一生,迎來生命的盡頭,去看未知的世界。

他好像在南半球的晚風中遲鈍地明白了一些無法準确描述的道理。

分明夜晚靜得出奇,季枝宜的心卻躁動,一刻不止地想要親吻段元棋,想讓對方知曉自己的愛也一樣要從心室裏滿出來。

他于是垂下頭,将腰壓得更低,從段元棋的眉心吻至鼻尖,稍作停留,挪開蓋在對方唇瓣上的圍巾,缱绻地吻下去,直至風都漸熱,這才重新直起身,一遍遍地輕撫對方被蹭亂的發梢。

“怎麽辦,季枝宜。”段元棋突然說到, “我對你的喜歡好像不會有上限了。”

“每一秒都以為前一秒的自己已經非常非常喜歡你了,可是下一秒又會有新的愛生長出來,好像快要溢出心髒了。”

段元棋就這樣毫無征兆地說出了季枝宜的心聲,輕輕讓兩人的手交握,跟着水波一道搖晃。

他去啄吻後者的指節,吻對方在冬夜裏沾着體溫的戒指,末了就那麽将季枝宜的手貼在唇邊,含糊地繼續道: “真好,我十六歲喜歡的人和我交換了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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