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段元棋一早下樓,自以為這樣的時間不會與季枝宜撞上,卻不想恰好與對方交視。

他實際上說不清自己先前的想法究竟是否出自本心。

目光相觸的瞬間,段元棋更多感受到的并非負面的情緒,而是一種無法直面自己的熱忱而導致的本能的回避。

季枝宜穿了一件長袖襯衣,在夏天的清晨,甚至将最上端的紐扣都扣緊了。

段元棋小心翼翼去打量,故作無意地讓視線從對方身上掠過,稍繞遠了些從島臺的另一側走進廚房,站到對方先前站過的位置,倒騰一會兒微波爐,這才說到: “早上好。”

“早呀。”季枝宜笑着回應了, “先生去公司了,你要出門的話我可以送你。”

段元棋在等牛奶被轉熱。

他不敢多往對方臉上看,季枝宜笑得太溫柔了,多看一眼段元棋都怕自己會被那樣的表情繞進去,提一些必然會顯得越界的要求。

陽光從窗外落進來,大半撒向桌面,浮起一片游移的金色光斑。

餘下的一小部分則恰好蓋在了季枝宜的臉上,面紗一樣,将對方的輪廓遮得朦胧而模糊,缥缈到近乎不真實,更映得那雙眼睛寶石一樣郁麗。

微波爐響了一聲,轉盤停下來,召回段元棋的思緒,以及被徹底奪走的注意。

他慢半拍地回神,甚至還被牛奶杯燙了一下,驟然漲紅了臉,不知所措地連要做什麽都忘了。

季枝宜就在此時從餐桌旁站了起來,要比先前匆忙地走向段元棋,用那雙在夢中輕握住後者的手,同樣溫和地圈住了對方的手腕。

他打開水龍頭,帶着段元棋到冷水下沖。

指尖破開水流,頓時喚回幾分清醒。

Advertisement

段元棋僵着手臂沒有收回去,只有脖頸跟着視線轉了些,朝向季枝宜的側臉,半是錯愕地看對方露出一副正為自己擔心的神色。

他莫名地想到對方一定很會愛人,并因此吃起了一個也許都莫須有的角色的醋。

段元棋想,要是自己能夠再長大一點就好了。

不要當季枝宜眼中該被照顧的小孩子,要當值得被對方依賴的大人。

“有話要和我說嗎”

“啊”段元棋被問得一愣,沒能立刻反應過來,半晌才回答: “沒,沒有。”

水流被截斷了,與此同時季枝宜也松開了環在段元棋腕間的手。

他有點像無心的閑談,随口又繼續問: “那你在看什麽昨晚我就發現了。”

季枝宜不依不饒地去捉段元棋的視線,沒有家長或老師的嚴苛,倒是有種貓咪似的狡黠。

段元棋被盯得臉紅,慌慌張張将目光錯開,即便如此,也還是嘴硬地回道: “我沒有看你!”

他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轉而擔心季枝宜會不會不理自己,心跳得飛快卻不敢擡眼,生怕見到對方失望的表情。

“好吧。”意料之外的,季枝宜仍舊是輕快随和的語調, “你沒有看我。”

他仿佛刻意要逗段元棋,害得對方又把臉埋回去,收着下巴,無措地盯着地磚看。

季枝宜頗為有趣地等待片刻,到底還是決定‘放過’這個過分青澀的少年,用指尖主動勾了勾段元棋的小指,笑着問: “那你現在要不要看着我講話”

段元棋的耳根都紅透了,哪怕是昨夜的夢裏他也沒有這樣迷茫過。

猶豫的時間每一秒都在心室迸起高熱,像是用點燃的羽毛一下接着一下地掃,又癢又燙地留下為季枝宜灼傷的痕跡。

段元棋許久才将目光挪回去。

先是忐忑地擡眼看,稍後才被視線帶着擡頭,不算多麽自然地将脊背挺直了。

“幹嘛那麽害羞呀”季枝宜又問他。

“因為……還不太熟。”

段元棋不想在季枝宜面前撒謊,可是他實在是太需要一個借口了,他沒有辦法将心底那點晦澀的妄想當作回答說給對方聽,季枝宜是不該聽見那樣惡劣的念頭的。

段元棋變成一個知道自己有錯的小朋友,端着早餐回到座位上,安靜地将它們一點一點往嘴裏送。

他食不知味,滿臉都是沒能掩飾好的懊惱,悒悒皺着眉,好像将往後的心事都提前到了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

季枝宜不太明白段元棋這是怎麽了,還當對方确實是不習慣和一個才剛認識不久的人相處,思緒兜兜轉轉繞過幾圈,最終還是在加深接觸與放對方獨處之間選擇了前者。

他莫名有種想要和段元棋靠得更近的念頭,和段景卿全然無關,倒有點像是天生的吸引。

“今天先生不在,我們可以一起玩很久,之後就好了。”

季枝宜隔着餐桌望向段元棋。

後者注意到他抵在餐刀上的指尖,稍稍地随骨節拱起一圈弧度,就和不久前勾自己的小指時一樣。

輕絮的,突如其來的癢從季枝宜觸碰過的那一小塊皮膚驀地開始往心髒攀援。

段元棋幾乎懷疑對方會魔法,此刻正隔着空氣對自己進行惡作劇。

“玩什麽”他的臉頰上仍舊留有來不及褪去的紅,因而将這句話問得格外窘迫。

“你想玩什麽”季枝宜沒有揪着這點調侃,輕笑着問了下去: “看電影或者出門也可以的。”

“看電影好了,外面太熱了。”

段元棋這回沒有說謊,只是依然保留了私心。

他試圖獨享季枝宜的時間,不要分給其他任何人,陌生人也不行。

——

文藝片的劇情對于段元棋來說有些無聊,他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在季枝宜身邊伸了個懶腰,小狗一樣随後往靠墊上蹭了蹭,蜷成一團窩了進去。

“困了嗎”季枝宜問他。

段元棋沒有出聲,貼着布料倦怠地将腦袋搖了兩下。

季枝宜棕褐色的眼睛在銀幕的光亮間變得愈發溫和,彎出一點舒展的弧度,笑得靜谧而優柔。

他去撫段元棋的碎發,指腹穿過發絲,引出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顫,将少年的悸動喚醒,怦然在胸腔內撞出轟響。

段元棋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麽樣的反應,木讷地僵在原處,只有抓在坐墊上的手指越摳越緊。

“睡一會兒吧,等醒了我們再找別的事做。”

季枝宜的嗓音實在是太溫柔了,以至于段元棋真的希望自己是一只小狗,這樣就可以撲進對方懷裏,聽對方無休無止地用這樣的方式哄自己。

他注意到對方說完這句便要起身,原本還攥在身側的手頓時伸了過去,緊緊圈住季枝宜的手腕,甚至要比思維更快。

“怎麽了”

段元棋什麽都答不出來。

他一面沉默,一面又不願意松手,對峙似的與季枝宜僵持,期待對方能夠替他找出原因,能夠如他所願地留下。

“那我在這裏陪着你”

段元棋的祈禱靈驗了,季枝宜重新坐回到他身邊,甚至還拍拍他的腦袋,讓他躺到了腿上。

他起初怯生生地嗅那點與葡萄汁水相似的清香,不久又貪婪地往季枝宜的腰際埋近許多。

後者沒有注意似的一遍遍撫着他的發梢,偶爾用食指輕緩地擦過臉頰,壓低了嗓音對他說: “睡吧,我不會走的。”

段元棋實在是太困了,思緒漸漸便在冷氣與溫熱的觸感之間變得混沌,不受控制地向夢中沉淪。

季枝宜的聲音飄忽而悠遠地跟着前往新世界,同時來帶慌亂,迷茫,不甘,以及遲到青春期裏所有蓄積起來的心動。

他為段元棋編織出嶄新的,從未有過的夢境,生長在虛幻與真實的縫隙中,結出一朵不知會如何盛開的花苞。

——

答應了要帶兩人出門吃飯的緣故,段景卿這天提早從公司趕了回來。

他先在客廳與庭院轉了一圈,不見季枝宜與段元棋的身影,于是又往走廊裏去找。

影音室的門沒有關好,擠出一絲電影結束後恒定不變的光,引着他望進去,看兩人小動物似的挨在一起睡覺。

事實上,段景卿時常會為自己與季枝宜的相處方式困擾。

或許在先前,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地推脫到對方頭上,說是季枝宜太過依賴,是季枝宜不願向前走。

而此刻,他口中更年輕,更正确,季枝宜更應該去接觸的段元棋闖進了這個小小的結界,毫無預兆地打破所有他為了自己虛僞的道德感編造的借口,真正将全然不同的體驗帶到了他與季枝宜的眼前。

段景卿根本說不出什麽要季枝宜嘗試着獨立,去尋找自由之類的話。

他隐約地明白,大抵自己只要一松手,對方就會朝着他回不去的時光跑遠了。

一貫的認知讓他想要保有成年人應有的理性,可心底的危機感卻無法休止,不斷向他強調着季枝宜的獨一無二,讓他只好繼續徘徊,舍不得放開,又不願意徹底背棄教條。

他推開門,悄無聲息地向兩人靠近,末了停在季枝宜面前,緩緩地蹲下了身。

分明屋內仍舊一片岑寂,後者卻好像預感到了什麽似的,在段景卿将視線垂落的同一秒睜開了眼睛。

季枝宜用那種小動物一樣靈動溫馴的笑容迎接對方,帶着倦意清淺地眯起來,叫段景卿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确實不相配。

“今天做了些什麽”

“和小元一起看了電影。”季枝宜回答, “不過他完沒看還就睡着了。”

他好像沒有避嫌的想法,說着又往段元棋發間梳了兩下,刻意将嗓音與動作一起放輕了,表現出段景卿從未見過的縱容。

後者就在這樣的舉動下噤了聲,寂靜地望向季枝宜的眼底,抛卻一切想要親吻或擁抱的沖動,僅殘餘對潰敗的預感,以及仍被愛着的失衡。

他用同樣的力度去觸碰季枝宜的臉頰,等指尖移至對方的唇瓣,這才強撐着說到: “那等小元醒了我們去吃飯,去你想去的那家餐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