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段元棋十六歲的夏天始于一場偏移的飓風,結束時倒意外地伴随着驟然而至的水汽。
暴雨連下了幾日,手機上不斷跳出警報,預示着更為惡劣的天氣,也象征着即将到來的離別。
他與季枝宜連日的僵持終于行至結局。
随着暑假接近尾聲,段元棋将私人物品大多收回了行李箱裏,只剩下些日常的衣物,仍舊丢進留有餘溫的烘幹機,和季枝宜身上那種朦朦胧胧的香味糾纏在一起。
他在洗衣房裏發呆,想一些最初不敢說,現在又顯得不合時宜的話。
思緒繞着初見的午後打轉,末了卻忽地流轉,徑直朝窺見那個秘密的夜晚奔去。
段元棋戴不上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只好回避,拿不習慣與不熟悉當借口,将晚至青春期的第一次心動掩藏起來。
他看着窗外的樹葉在大雨中翩飛,如初冬一般簌簌随雨水落下,狹小的房間裏沒有開燈,光影都是冷的,陰郁地從頭頂那片長條狀的玻璃外掉進來,映出成片潮悶的斑駁。
“小元。”
季枝宜便在此時不識趣地出現了,帶着顯而易見的憂悒,多不舍似的蹙着眉凝望。
段元棋不知該和對方說些什麽才好,話一多便容易出纰漏,或許就會将他編撰的故事戳穿,用內心最惡劣的猜想去質問對方為段景卿奉上的喟嘆。
他于是沉默着不作回應,手上的動作倒是停了下來,将溫燙的衣褲留在滾筒內,與對方交視着,安靜地杵在了原處。
“明天就要走了嗎”
莫名的,段元棋認為季枝宜實際上并不想讓他離開。
後者站在走廊裏,不穿過門框,只拘謹地叫視線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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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細白漂亮的手在衣擺下收緊了,将布料揉皺,要比語言更為誠懇地表達出此刻真實的心情。
季枝宜似乎在難過,可段元棋實在想不到對方有什麽要為自己失落的理由。
他只是誤闖進了本不屬于他的世界,在這個夏天短暫地途經,就和季枝宜一生中會遇見的所有陌生人一樣。
“嗯。”段元棋很輕地應了一聲。
他見對方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像是将原本準備好的措辭咽了回去,轉而換上新的問題,和着雨聲一起問了出來。
“那聖誕節你會回來嗎”
“不來了。”段元棋回答, “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換作來到這裏的第一天,段元棋一定會雀躍地給出全然相反的答案。
甚至即便在這一瞬,他的心底也仍有一個聲音叫嚣着要留下。
可他又想,他能在這裏做些什麽呢
——看季枝宜遮遮掩掩地取悅段景卿嗎
——還是等又一個相似的夜晚來臨,再一次撞破他根本就不想知道的秘密
季枝宜在段元棋十六歲的夏天為他帶來的不只有初次的悸動,還有無法釋懷,也從指摘的苦澀。
他根本就沒有判別那段關系的立場。季枝宜和段景卿是理智的成年人,要做什麽都輪不到段元棋這個連握手都會臉紅心跳的小孩子管。
他站在窗邊聽雨水瓢潑墜下,撞上玻璃,抹成連綿的灰敗。
那層暮色般的冷調投射到季枝宜的臉上,忽地覆起薄雪似的清豔,以及在最放縱的夜晚也不曾有過的郁麗。
明明正值盛夏,段元棋卻覺得這間房間有些冷了。
季枝宜那雙總是霧蒙蒙的眼睛潮濕得好像沾染了窗外的雨氣,在眼簾下些微閃爍出水色,又是另一種不同于藏在縫隙之後的似泣非泣。
段元棋想要開口安慰,又說不出什麽足夠令自己信服的承諾,猶猶豫豫躊躇了半晌,最終也只是說: “是我自己有不高興的事,不要再多想了。”
他拿真假參半的話解釋這些天突然的冷淡,始終垂在身側的手糾結着握緊又松開,繼而罕有地主動來到了季枝宜面前,好安靜地将指腹點在了那張沒有眼淚的臉上。
“是我自己不聰明,不關你的事。”
這句模棱兩可的話最終成為了這個夏天段元棋對季枝宜的道別。
少年就像他突然闖入的那個午後一樣,趁着黎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他還是騎那輛載着他通往庭院的自行車,沿着清晨在小溪上浮起的朝霧,要哭似的,在久違的天光下瑟縮着弓起了肩背。
段元棋後來和宋憑聊夏日裏的電影,談那些季枝宜提起過的話題,講陽光下粼粼的水波,說昏黃燭火間缭繞的香氣。
唯獨省去了季枝宜的名字,僅僅含糊地用‘有個人’這樣套用到誰身上都可以的代詞。
他在這個意料之外的仲夏倉促地經歷了心動與潰敗。
本就與心跳綁定在一起的姓名更是成為了此後的禁忌,一想到就生出不會随時間消止的苦澀,非要叫他在明知不會再見的情況下不斷地設想重逢的場景。
段元棋以為自己能夠忘卻,刻意地不去回想那座草木蔥茏的庭院。
然而随着又一個夏天到來的,豐沛的水汽驀地喚醒關于十六歲的,最青春懵懂的記憶,連同不可避免的季枝宜的舊影,一起回到了段元棋的腦海中。
他沒來由地想起那枝未能送出的花。
自行車恰巧停靠在一間超市門外,移門正對的貨架上就有奶油色的玫瑰。
段元棋神差鬼使地走了進去,像是一瞬重返為季枝宜挑選花束的那個午後,悸動與忐忑驟然重返心室,在胸腔裏叫嚣着,要他送一份遲到的禮物。
——
“飓風又往洋面上去了。”
段景卿要去布裏斯班出差,臨別前季枝宜看了眼手機,似乎帶些感慨地說了這樣一句。
這個夏天的一切都仿佛是在嘗試将前一個夏天複現,只有段元棋遲遲地沒有來,哪怕季枝宜在窗邊等過再多個午後,門廊下也始終僅存蒸騰的熱意。
他去FLL為段景卿送機,難得不讨要親吻,倒是讓對方感到了一絲意外,主動親了親還停留在掌心的指尖。
令人奇怪的是,季枝宜竟在這應當欣喜的瞬間猶豫了,産生出一種即時的,一閃而過的強烈回避。
他沒來由地在全然與段元棋無關的時刻想起了對方,恍惚篤定後者還會在今夏出現,要推翻所有遺憾,當一個對他說謊的壞孩子。
季枝宜不介意那樣的謊言,甚至還算得上期待。
他不知何故地想要再和段元棋一起過夏天,一起等飓風過境,一起看一場不會叫人感到壓抑的暴雨。
到家的時候天色還早,太陽斜挂在棕榈樹上,要落不落地燃起一整片天空的橙粉。
季枝宜的心髒無序地狂跳,總叫他懷疑段元棋實際就在門後。
可前院的步道上始終不見有人來,只能聽見偶爾車輪碾過路面的輕響,帶來一陣刺眼的光亮,迅速地投入窗內,造成暈眩,以及由失落衍生的失衡。
他等過午夜,直到這預感強烈的一天走過它的最後一秒,門外的壁燈也還是沒能映出任何一道影子,僅僅将臺階下的灌木點得昏黃,照亮一朵不知從哪裏吹來的奶油色的玫瑰。
季枝宜看它乖巧地躺在步道邊上,被一旁的草芽勾住系帶,莫名像極了段元棋曾經送給過他的花束。
風裏帶來的水汽潮濕得像要下雨,季枝宜擡頭看看屋檐,見遮不住那朵小花,于是走出去,溫柔地将它帶回了室內。
身體好像仍留存着關于前一個夏天的記憶,才剛把花拾起來,他就不自覺地讓花瓣掃過了鼻尖。
季枝宜分明不關心它為何出現在那裏,也不在意那點淺淡的香氣,可他莫名便将其與段元棋聯系在了一起,毫無來由地想到,或許下一個夏天,對方就會像這朵玫瑰一樣,再一次出現在他不曾預料的時刻。
——
——
“那朵玫瑰是你放在門口的嗎”很久以後的季枝宜在開滿橙花的樹下問到。
“當然啊,我都說了要買一枝最漂亮的送給你了。”
段元棋輕笑着回答,繼而合起手中的相冊,将落在季枝宜發間的花瓣輕柔地拂掉了。
他還是像十八歲時那樣珍重地親吻對方的眼簾,慢悠悠移至唇瓣,不疾不徐地啄吻,好認真地暗示道: “又是新的夏天了。”
“那今年記得要送我一枝更漂亮的。”
“嗯,不會忘記的。”
段元棋說罷又親了親季枝宜的嘴角,十指交扣着,将愛與吻一同獻給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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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番外到這裏就也結束啦,再次感謝全訂的小天使們!謝謝你們喜歡枝枝和小元的故事!
祝大家2024年萬事順意!天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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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一些碎碎念:
下一篇文會隔久一點再開。
因為意識到了自己心态不行,所以打算先去做一些別的事。
個人性格原因,加上我們學校雖然不是大家一下子就能想到的那幾個,但也是IVY之一,并且我選的課還算和寫文有點關系。
所以我一開始非常自信,甚至自負,認為自己不會寫得比別人差。
但無論是《譬如朝露》還是《秘密關系》,虐文還是甜文,其實都完全沒有競争力。
我也從費解和不甘心,漸漸接受了是菜而不自知,好高骛遠了。
之後會讓重心先回到學業上,等心态放平一點了再寫下一篇文。
希望将來能夠寫出令自己滿意,也讓大家驚豔的故事。
最後,再次祝看到這裏的小天使們新年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