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溯(一)
回溯(一)
“公孫桃夭公孫桃夭在哪裏?”
長老薄怒如雷,玉簡擲地的劃拉聲讓前排的幾個弟子打起來寒戰,身後幾個大膽的小輩竊竊私語卻又面面相觑,不約而同的都閉上了嘴。
“桃夭小師妹怕是還沒起呢?她年紀小不懂事,長老大人就原諒她這一次吧。”
一黃衣女子惶惶不安的說完後,做勢要去尋,卻被測靈臺上的長老立身制止。
青山派的前掌門自從境界停滞,壽元耗盡仙逝後,他那唯一的孫女雖還占着首席弟子的身份,但在青山派的處境可謂一落千丈,眼下幾個師兄弟皆看到靈璧用打神鞭将公孫桃夭抽的只剩半口氣,卻沒人敢出頭。
靈璧的師傅木葉長老可是有望成為新任掌門的人選,為了三年後入夢境大澤的機會,因一個失去依仗的首席弟子得罪靈璧不值得。
桃夭将食指抵上太陽穴輕輕的揉捏片刻,纖長的睫毛在閉上的眼睛下投影出好看的陰影,調息片刻複又睜開,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清水倒影裏的女孩大約十五六的模樣,外貌還是印象中她,只是額頭上的腥紅色地獄火蓮印打亂了眉眼裏的懵懂,添了一絲妖冶。
桃夭現在的意識很混亂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痛苦,夜禮這個名字突然閃過,卻又無從抓起。桃夭察覺記憶的一角好像被篡改了。
嬌陽刺的她乳白的皮膚隐隐作痛,眼下的境況有些糟糕,她現在才發覺手背上刺目的紅痕,脊背上的灼燒感也越發明顯。
“大人,您終于醒啦!”
伴随“滋滋啦啦”的靈力波動,軟萌的正态奶音從手腕上的封妖空間環中響起。
這具身體是她渡劫期被納蘭嫣然暗算,魂魄在荒流裏飄蕩多年才找到的宿體,不過因為三魂少了七魄才會一直性子純善,才會被那名叫靈璧的師姐用打魂鞭抽死了去。
說純善其實不太準确,桃夭回想了一下,她那是癡傻。不過她對腦海中的記憶卻無認同感。
她此刻的意識和身體裏的認知好似抽離的兩部分。冥冥中她心裏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她現在的魂魄不屬于這個身體,甚至不屬于這個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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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只要您感化韓澤并防止他的黑化,讓他放棄毀掉整個修真界這個念頭,到時您被封印的記憶也會解開,寶寶就會送您回您應該去的時代。”
桃夭沉默良久依着樹陰緩緩坐下,淡淡開口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大人您就會在這個時代不斷地歷史重演,寶寶即将陷入沉睡于封妖空間裏,在我不再的時候,請不要作妖哦大人……”
識海裏炸的腦殼疼,桃夭只想睡個好覺,她的這具身體與凡人無異,只是眉間地獄火的蓮印似乎已經刻入了神魂,随着桃夭印上新的載體。
這封妖空間環上的器魂絮絮叨叨半天,桃夭并未真的聽進去。她現在想要入夢境大澤找夜禮掌殿,隐隐作痛的識海告訴她只要找到夜禮掌殿就有答案了。
韓澤被爆出在百家圍獵時咒殺了夢瑤仙師,當時納蘭嫣然一身血的抱着被掏了心的夢瑤,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一個元嬰期靈修跨了幾個境界咒殺大能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但随後陸陸續續又有幾個門派的掌教突然暴斃,焚天煉獄內的的妖物也開始發狂,妖力開始膨脹,數千修士一時間死傷慘重。
韓澤也是那是被發現是生來帶有詛咒之力的魅靈,當時的具體情形已經不得而知。
桃夭不知道韓澤是怎麽逃出數百名修士在焚天煉獄裏的圍剿,只是在多個掌教大能身死魂滅後,煙溪洲的敦煌派意外在這次圍獵大會上被推選仙盟之首。
五方派別相互制衡的局面随着雲夢鯨的隕落而結束。
痛苦的記憶在雲夢鯨為什麽而隕落處戛然而止,渡劫遇險的那座空谷顯然不是雲夢鯨,有些事情還要回到夢境大澤才能知道。
不過這些關她什麽事這些記憶對她來說未免太過陌生,那不是她,她也不想找回封印的記憶,沒有記憶她一樣可以活着。
桃夭拍了拍身上并沒有的灰塵,還是先找些吃的吧,這具身體貌似還未辟谷,天資确實一般。
他人生死關她何事好似她生來就這般天性涼薄,但在起身的一瞬間,桃夭還是蹙眉問道,“他現在怎樣了?”
“他你是指韓澤嗎?”器靈短暫的沉默似在思考怎麽表述韓澤的悲慘,真是好慘一男的。看眼下桃夭的剛清醒狀态也不是很穩定斟酌良久才道。
“他的狀态不是很好哦。他因為咒殺夢瑤仙師被他君珂仙師釘了十八顆噬魂釘後逐出師門,花了近一百年養魂,幾經躲藏還是被找到了,如今傷的不輕,眼睛都被挖掉了……”
是嗎?被挖了眼睛又刨了金丹。桃夭忽略心髒猛然的驟縮,後面的話卻是一句也聽不進去了,淡淡道“他現在哪兒”
暗紅的血漬已經幹涸在了裸露的皮骨上,紫色的仙袍已經辨識不出原來的色澤,發頂的玉冠還能看出是男子的樣式,烈陽下,已經有蒼蠅在男人還算光潔的發頂嘤嘤嘤打着轉兒。
這處角落很是隐蔽,如果不是被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和淡淡浮動的異香吸引,桃夭真怕自己不會拐到這片深草地。
此處是青山派的山腳。神邸之外,青山派是夢境大澤修士入凡塵歷練必選的歇腳之處。相比夢境大澤神邸內籠蔥的靈力與不盡的靈石,青山派在凡世也是令人豔羨的神殿。
然而眼下對躺着的男人可未必。男人即便昏死,還狠狠的将臉埋入塵土,繞是如此,飛舞的亂蠅還妄想鑽入其中一嘗美味。
這是躺了多久無人料理才會讓身下的蛇蠍草被壓倒後枯黃至腐爛。桃夭在器靈沉睡以後還是鬼使神差的來尋韓澤了。
她不知道此時是什麽感受,如果自己不來尋他,他不知道還要在這裏躺多久,他現在還活着嗎?
桃夭不知道怎麽伸的手,顫顫巍巍的撫上撫在地上的男人,身體本能的記憶已經讓他僵硬如屍體,還任然不忘将臉埋入土中防止蠅蟲的坑食,桃夭盡量避開脖頸處的劍上。
那暗紅的道口從脊背一直腐爛至後脖頸,裏面似乎還有白色的驅蟲在蠕動,如果不是妖骨裏還浮動的異香,桃夭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活着。
他的眼睛是沒有了嗎?桃夭心下已有猜測卻不敢真的相信。但當她将男人一整個頭從泥土中扣出了時,還是被眼前的一幕痛到窒息,捂住驚呼出口的驚慌,茫然跌坐在地。
失了眼球的眼眶空洞到猙獰,暗紅色的凹槽已經流不出血水了,只有眼角的殘留紅色沉珂傾訴着挖眼時的痛不欲生。
“哥哥,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對……”
桃夭不知道為什麽會喊韓澤叫哥哥,幾乎是本能的從識海裏喊出口,喃喃得一遍遍說着對不起。
還在飛舞的亂蠅幾乎一時間趴滿韓澤的臉,桃夭近乎顫抖着手骨蓋住了那片空洞,驅趕還欲啃食的蠅蟲。
斑駁的污漬下,那張本該恣意昂揚的面容只剩下衰敗之氣。他已經不是那個眉眼溫軟的少年。
桃夭想要把男人背上身體,卻艱難的發現自己這具身體也贏弱的可怕,打魂鞭留下的威力可以當場要了一個普通人的命,這具身體雖然過了築基期,但烈日下走了近十裏的路,她此刻也有些力不從心。
從袖口抽出衣襟蓋上韓澤的臉上,手指劃過汗濕的額角,詫異于已經從眼眶滾落的熱淚,她為什麽哭是因為痛的嗎?
她不知道。桃夭将韓澤的頭顱輕輕從懷裏放下,她不知道昏死的韓澤還能不能聽到他說話,深深的喘息緩解胸腔內的憋悶感。輕輕伏在韓澤的耳邊安慰,聲音裏是她都未曾察覺的低緩。
“我背不動你了,對不起,可能還需要你再躺一會兒”
已經僵硬的韓澤似乎聽到了女孩話裏的放棄,在桃夭起身的一瞬間,冰涼的手已經扣上了桃夭的臂腕,原本失了眼球的空洞出也在一瞬間合上了。
手腕處的冰涼觸感此刻格外的真實,明明一個已經到極限的人 ,還有攥的如此緊,他是對這個世界有多少留戀或者怨恨。
指下溫暖的觸感在觸及他皮膚的一瞬間就清醒了。那是他這輩子也不曾被溫暖的顫栗,他還想活着,他還想拿回自己的眼睛。
連日的疼痛、疲憊和被蛆蟲的腐蝕的麻養難耐,都不及此刻再次被放棄來的刻骨銘心。
他甚至沒有聽清她是否叫過自己哥哥,只感覺她拖動不了自己這具殘破的身子想要離開,這是他最後希望,絕不能放手,
既然招惹了他就別想走了,他要做回地獄裏的惡鬼。柔軟的手骨在他的掌心發熱,忍着血脈的叫嚣,他閉上了空洞的眼眶。
別怕,你看我不醜,我不吓人人閉上眼睛就好了 ,真的……
“救我”
意識消散前,這是他唯一喊出沒有自欺欺人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