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主動要求尚公主◎
謝柔嘉這下連假裝都難!
她正要叫文鳶将兒茶抱回來,眸光落在他身後的輪椅上,心裏猛地一顫。
他的腿……
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男人緩緩地彎下腰,将兒茶抱在懷裏,與雪融為一色的修長指骨輕輕地拂去它身上的雪粉。
他将兒茶遞給文鳶,斂衽向她見禮,聲音沙啞低沉,“裴季澤,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謝柔嘉沒想到兩年未見,裴季澤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也對,這段日子全長安都在傳,安樂公主謝柔嘉不計前嫌,為替裴家求情,在太極殿前跪了一日一夜。
初回長安,她再次淪為全長安的談資,茶後飯後的消遣。
其實旁人如何說,謝柔嘉從不在乎。
她做任何事情,從來都無需他人論斷對錯。
可偏偏這話是由裴季澤親口說出來,謝柔嘉好似被人窺探心中的秘密,很是煩躁。
她故作坦然受他一禮,揚起雪白的下巴,“在朔方,裴叔叔曾救過我的命,不為你。”
清冷疏離的男人聞言怔神片刻,再次向她颔首,“無論如何,都要多謝殿下。”
謝柔嘉看向湖面,“裴叔叔身子如何?”
他道:“已無大礙。”
謝柔嘉放下心來,“那就好。”
說完這句話,兩人之間似再無話可說。
謝柔嘉向他告辭。
走出一段距離,見懷裏的兒茶兩只肉乎乎的前爪搭在她胸前,碧綠清澈的眼睛卻巴巴地望着他,十分的不舍,不由地頓住腳步,卻見那抹墨色身影已經逐漸地遠去。
都不曾回頭看它一眼。
失望的兒茶把臉埋進她心口嗚咽。
“別難過……”
眼眶微微發熱的謝柔嘉輕撫着它顫粟的背,神情恍惚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離去。
直到一臉擔憂的文鳶将一杯熱牛乳遞到她手裏,她這才驚覺自己竟已回到殿中。
兒茶蜷縮在她腳邊,很沉默。
兒茶是她十三時,他送她的生辰禮物。
那時兒茶不過兩三個月大,有些認主,不肯親近她,他只好先抱回去養。每回入宮,或是與她出去玩,都會把它帶在身邊。
後來時間長了,兒茶與她熟悉,于是前半個月同他回家,後半個月留在她宮裏。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及笄那日,他毫無征兆地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拒婚。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帶兒茶回過家。
兒茶只是貓,不懂得主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到了約定的時間便坐在門口巴巴地等他。
那一日,兒茶坐在院子裏從晌午等到深夜。期間她無數次把它抱回屋子,它又趁她不注意時跑出去,蹲在原來的地方。
直到深夜,一身露水的小貓像是确定真不會有人接它,睜着一對清澈幹淨的綠眼睛望着她,“喵喵”叫個不停,像是詢問為何他沒有來接它回家。
那天夜裏,謝柔嘉抱着它哭了許久。
她告訴它,他再也不會來了。
盡管如此,每月那日它仍是習慣性蹲在宮門口張望。
事到如今,它也許終于明白,那個男人真不要它了。
就好像謝柔嘉自己,也花了很長時間接受那個整整陪伴她十年的男人終是變了心。
她就是還有些想不通而已。
明明拒婚的前一晚,他們還在見面。
她還同他說,等婚後要在園子裏修建一座貓房。
他一臉溫柔的說“好”。
思及此,謝柔嘉将眼底的淚意憋回去,抿了一口熱茶,問:“你說,父親為何這時召他入宮?”
文鳶搖頭,“按道裏來說,不應該。”
*
太極殿。
大胤的天子謝翊高座于龍椅之上,陰沉的眸光打量着傲立于大殿之上的男人。
雖并不是十分相似的面容,卻有着十分相似的傲骨。
哪怕腿部受了重刑,方才又在外頭站了半個時辰,可依舊是那副欺霜傲雪的矜貴模樣。
一看到這張臉,謝翊就想起當年那些屈辱的舊事,想到庵堂裏,衣衫不整的男人從自己妻子的禪房裏出來。
想到她回宮後不足八月生下那個野種!
想到她不問世事多年,卻為替那人求情,連皇後的顏面都不顧,在朝臣面前公然地與他作對!
豎子當誅!
恨意在謝翌的眼裏翻湧着。
若不是顧慮到自己的名聲,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滅其全族,來洗刷一個帝王所受到的屈辱。
足足一刻鐘的功夫,他才收回視線,冷冷道:“你方才見過安樂?”
裴季澤颔首,應了聲“是”。
“安樂為替你求情,在外頭跪了一日一夜。朕原本想要将你發配碛西,但是安樂卻舍不得,苦苦地哀求朕。”
謝翌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想必你也知曉,突厥可汗有意向我大胤求和,曾多次遣使臣向我大胤求娶公主。而朕的女兒裏,适婚的只有安樂一個。”
他說到這兒,原本表情淡漠的男人終于有了一些觸動。
謝翌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即便過去許多年,可朕每每想起來仍是如鲠在喉。裴氏一族的性命前程,皇後的榮辱,以及安樂的幸福,全在你一念之間。”
裴季澤沉默良久,伏地叩拜,“罪臣裴季澤請求尚公主,還望聖人成全!”
“好,裴侍從果然比你叔父識時務!”
謝翌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若是安樂知曉,一定會很高興。”
一旁正在研磨的江貴妃聞言,雪白的手指頓住。
這話,是官複原職了。
才請求尚公主,就官複原職,怎麽聽着都像是拿公主換前程。
她斜了一眼裴季澤,嘴角泛起一抹譏諷。
男人果然都是一個樣!
就是不知道那丫頭知曉自己拿半條命換來這麽個結果,該是怎樣傷心欲絕的神情。
這時又聽他道:“罪臣希望能夠親口告知公主此事。”
天子龍顏大悅:“準!”
*
長樂殿。
謝柔嘉猜了許久也沒能猜出裴季澤被召入宮中的因由。
她想了想,吩咐,“派人去查一查他的腿如何。”
不待文鳶回答,又搖頭,“算了。”
欠他的已還清,從今往後,他是死是活,與她也沒有半點幹系。
正在這時,長樂殿的黃門管事阿敬進來,道:“皇後請殿下過去興慶宮一趟。”
謝柔嘉立刻道:“就說我已經出宮,并不在宮中。”邊說邊入內殿,着人替自己更衣。
“公主這樣躲着皇後殿下也不是辦法。”文鳶勸,“皇後殿下這兩年來很是挂念公主。”
“能躲一日是一日!”謝柔嘉又何嘗不挂念自己的母親,“可兩年前我偷偷跑出長安也就罷了,如今一回來還幹涉朝堂之事,恐怕她見了我,不但會把我關起來,還會馬上替我選驸馬。”
皇後殿下确實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文鳶一顆心也跟着提起來,“那公主打算躲到哪兒去。”
謝柔嘉道:“西山莊園!”
文鳶也不多問,即刻命人備馬車。
待馬車行出朱雀大道時,與另外一輛并不顯眼的馬車擦肩而過。
趕車的清秀少年回頭對着馬車裏的人道:“公子,好像是公主車駕。”
許久,馬車裏傳來低沉沙啞的嗓音,“避讓即可。”
少年應了聲“是”,待那輛華麗的車駕走遠,方駕着馬車一路駛離朱雀大街,朝着義寧坊而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義寧坊一座宅院前停下。
少年打開車門,先是将輪椅放在地上,而後才将端坐在馬車裏不良于行的男人攙扶下來。
他擡眸望向眼前的宅院。
昔日鼎盛一時的門庭不過短短數月的功夫便殘破不堪,緊閉的烏頭門上貼着的封條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上面還殘留着幹涸的血漬。
眉目若雪的男人在寒風中足足伫立良久,吩咐,“去終南山。”
作者有話說:
今天提前更,卑微求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