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再遇裴季澤◎

裴季澤離開別閑居時,已經暮色四合。

将裴季澤送走後,趕緊回去複命的文鳶一入屋,就見自家公主坐在窗前出神。

她知曉公主心底終究是舍不得裴侍從,柔聲詢問,“公主方才怎不開口留裴侍從一塊用飯?”

一向倔強的少女神色淡淡,“他要走,難不成本宮非要強留?”

公主這嘴硬的毛病實在愁人。

文鳶在心裏輕嘆了一口氣,“那可要瞧瞧裴侍從送來的土産?

“不想瞧,”她擡起眼睫整理更多汁源,可來咨詢摳群幺污兒二漆霧二八一,漆黑的鳳眸裏流露出不解,“你說那日他究竟同父親說了什麽話,竟然官複原職?”

文鳶也不明白。

天子朝令夕改的事兒也不是沒有,可距離裴家出獄也不過半個月。

這也太兒戲!

她遲疑,“要不,叫人去查查?”

謝柔嘉心中确實這樣想。

可裴季澤為人十分地警醒,若是被他知曉自己查他,豈不是叫他以為自己如今對他還餘情未了?

她想了想,搖頭,“算了。”

文鳶應了聲“好”。

這時黛黛進來,說是已經可以用完飯。

謝柔嘉今日在外頭逛了一日,确實有些餓。

片刻的功夫,婢女擺好飯菜。

謝柔嘉一坐下,就瞧見擺在最中間的那條松鼠桂魚。

她想到那個愛吃魚的男人,微微蹙眉,“撤了。”

婢女忙端走。

可還沒出門檻,又被她叫住。

算了,魚有什麽錯,都上桌了。

這天夜裏,躺在床上的謝柔嘉滿腦子都是裴季澤臨走前的話,輾轉反側睡不着。

次日她又睡到日上三竿,用完早飯後坐在院子裏投壺。

謝柔嘉放下心來,用完飯後百無聊賴地坐在院中投壺。

文鳶見她心情不佳,出主意,“公主不如出去走走?”

謝柔嘉神情蔫蔫,“外頭熱,不想去。”

這時黛黛入院,道:“外頭的守衛來報,說是門口有個生得俊俏的崔姓書生來找小謝。”

是那個書呆子。

頓時來了精神的謝柔嘉換上昨日的白袍,拿上鬥笠便出去會他。

她才出門口,就瞧見不遠處的池塘邊上站着一高高瘦瘦的白衣少年。

他今兒倒穿得極講究,頭上的幞頭鑲嵌了一塊上等的和田玉,身上的翻領白衫織了金線,腰間的蹀躞腰帶上墜了香囊玉佩等物,就差把“有錢”刻在腦門上。

一見到謝柔嘉出來,他便立刻迎上前來。

謝柔嘉上下打量他一眼,眸光停留在他腰間挂着的象牙雕香囊上,“這物件倒是極別致。”

他聞言,立刻取下來塞到她手裏,“若是謝兄喜歡便拿去。”

謝柔嘉不禁愣住。

這象牙雕少說也得值百金,她不過誇了一句,他就拿來送她,也不知怎樣富貴的人家才能養出這樣的敗家子。

她問:“崔兄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事?”

他這才想起正事似的,道:“靖安先生的身子已大好,明日晌午過後會在紫金山頂舉行清談會。這次絕不會叫謝兄白跑一趟!”

不待謝柔嘉拒絕,又道:“對了,崔某可還記得昨日與謝兄說的那人。他明日也會去。他是崔某見過最有學識修養之人,謝兄若是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

謝柔嘉見他一臉推崇,好奇,“比之你如何?”

他有些不好意思,“若論資質,雲泥之別。”

謝柔嘉忍不住逗他,“那,可有崔兄生得這般俊俏?”

果然,不經逗的少年臉都紅了,一臉腼腆,“自然比我好。他是崔某見過第二生得好看的男子。”

謝柔嘉好奇,“那第一好看是誰?”

他這下耳朵都紅了,忸怩着偏過臉去。

謝柔嘉瞧他神态,猜測指不定是他心上人,也不追問,道:“這樣的風流人物我倒是想要結交一二。”

*

翌日晌午。

謝柔嘉用過晌午飯後照舊一副農夫打扮出門去。

文鳶好奇,“今日既然是靖安先生清談會,公主為何還要穿成這樣去?”

鏡中頭戴鬥笠,身着草鞋,卻難言貴氣的“農夫”一臉傲慢,“若是靖安先生因為衣冠而瞧不起我,那麽也只是一個只會談詩論經的俗人而已,也不值得本宮敬重!”

文鳶聞言,不由地笑了,“公主這話倒也在理。”

謝柔嘉想了想,又道:“幫我找一合适的物件,我拿來送人。”

那書呆子雖傻,倒也是個值得結交之人,她既收了人家的東西,不能不禮尚往來。

此次出行,本就是為散心而來,倒也沒有帶什麽适合賞人的物件。

文鳶自庫房裏挑來挑去,挑中一把檀香扇。

扇骨以最上等的紫檀香木制成,拿在手中不僅使人凝神靜氣,還散發着淡淡的香氣。這也就罷了,最主要上面的字乃是太子殿下所提,自然非比尋常。

謝柔嘉把扇子放入袖袋中,戴好鬥笠,牽着驢便出門去了。

兩人約好在上回的紫金山腳下見面,謝柔嘉慢悠悠趕到時,遠遠地便瞧見崔钰等在那兒,正與一年紀比他大些,同樣是書生打扮的人說話。

出于禮貌,謝柔嘉并未上前。

那人也不知同書呆子帶說什麽,書呆子從懷裏摸出一只錢袋子遞給對方。

那人一把拿過錢袋子塞進懷裏,向他道謝後便揚長而去。

謝柔嘉這才上前去。

對方這時也瞧見她,連忙迎上前來,露出傻氣單純的笑意。

近了,不待謝柔嘉吩咐,他主動地替她将驢子拴在上回的陰涼處。

謝柔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崔兄倒是極仗義疏財。”

“謝兄都瞧見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位劉兄是我上回在紫金頂結識。他雖窮困,可也是個極有志氣之人。”

謝柔嘉問:“他是不是同你說,他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五歲稚兒,全家就指望他一人,還非要寫借據給你?”

“謝兄怎知?他目瞪口呆,“他确實是這樣同我說。不過他借的不多,都是同鄉,我覺得不必如此麻煩。”随即他向謝柔嘉拱手道:“想不到謝兄不僅手談水準極高,還會算命,某真是佩服至極!”

謝柔嘉挑眉,一臉戲虐:“想不想學?”

他一臉激動,“我笨得很,若是謝兄不嫌棄,我自然願意學。”言罷,又斂衽向謝柔嘉長揖到地。

謝柔嘉眼底流露出笑意,“其實也簡單,你只需要到長樂坊裏最大的賭坊門口站一站就能學會。他八十歲的老母與五歲的稚兒就養在裏頭。”

他愣了一下,這才明白謝柔嘉話裏的意思。

那人是個賭徒。

謝柔嘉一向愛捉弄人,說出來原本想要見他懊惱後悔的神情,誰知他冥思苦想片刻後,咧嘴一笑,“太好了!”

“太好什麽?”謝柔嘉不大明白,“你不惱他哄你錢?”

他道:“原本我聽他說得要緊,還十分擔心他母親的身子,如今聽到謝兄這樣說,倒也放下心來。”

這下輪到謝柔嘉呆住。

她自幼跟着衛昭與蕭承則在市井裏混,見多了陰險狡詐,唯利是圖之人,如同書呆子這般至純至善的呆子還是頭一回。

她盯着他瞧了片刻,從袖中拿出那把扇子丢給他,“禮尚往來,送你。”

好在他雖呆,卻極有眼光,驚訝,“謝兄哪兒來這麽一把價值不菲的扇子?”

謝柔嘉斜他一眼,“難道我不配擁有這麽一把扇子?”

“自然不是,”略微有些局促的少年抿了抿唇,紅着臉解釋,“我只是沒想到崔兄會舍得将這樣貴重的物件送我。”

謝柔嘉這才作罷,“這是公主一時高興賞我的。”

他愛不釋手的把玩着檀香扇,“那某就卻之不恭。”

謝柔嘉一時好奇,“公主惡名在外,崔兄難道不嫌棄?”

“眼見未必為真,耳聽也未必為實,更何況某并未親眼見過公主作惡。再者,”隽秀的少年彎着眼睛笑,“是小謝送我,于公主何幹。”

謝柔嘉笑,“好一句與公主何幹!”

崔銘又問:“謝兄怎會見過他?”

謝柔嘉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從前是賭坊常客,瞪他,“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崔钰瞧着面前就連瞪人都格外可愛的少年,微微紅了面頰,“我不會瞧不起謝兄的,不過這習慣始終不好。”

謝柔嘉性子不好,恨她恨得牙癢癢的人她倒是見多了,瞧不起她的,她倒從來沒見過。

她稀奇,“不知崔兄瞧不起我什麽?”

他搖搖頭。

謝柔嘉見他不肯說,倒也懶得與他計較。

兩人人便走邊聊,約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終于來到紫金山頂。

謝柔嘉跟着崔钰到舉辦清談會的亭子後,靖安先生還未到,四周圍卻早已經坐滿人。

這時不知有誰道了一句“靖安先生到了”,在場所有的人皆站起來整理儀容,恭候靖安先生大駕。

謝柔嘉聽見車輪碾在石板上的聲音,擡眼望去,卻一眼就瞧見人群裏格外矚目的玄衣男子。

眉目清冷似雪的男子端坐在輪椅上,被一群人簇擁着朝這邊行來。

謝柔嘉沒想到會在這兒撞上裴季澤。

他身旁站着一身材微胖,峨冠博帶的中年男人,不時地彎腰同他說着話。

端坐在輪空的男人聽得極認真,漆黑如墨的含情眼裏似含着笑意,看似溫潤,實則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清冷疏離。

那中年男人想來就是所謂的靖安先生。

謝柔嘉正要問問崔钰怎麽回事,誰知一擡眼,見他白皙的面皮幾乎紅得滴血,驚訝,“你不舒服?”

他搖搖頭,羞澀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腰上。

謝柔嘉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摟在他腰上。

她立刻收回手,瞪他一眼,“不就不小心摸你一下,你臉紅個什麽勁兒!”

這話純屬倒打一耙,若是旁人恐怕必定要争辯兩句,誰知這呆子紅着臉結巴,“都,都是我不好!”

也不知他吃什麽長大!

謝柔嘉想要悄悄離開,可已經來不及。

好在在場的人實在太多,且有不少身着男裝的女子。

再加上她打扮成這樣,恐怕就是她親哥哥來了也認不住,也就放下心來,踞坐在崔钰身後,雖未擡頭,卻也豎着耳朵聽動靜。

不遠處的亭子內,靖安先生順着裴季澤的眸光落在亭外一射之地的大榕樹下。

樹下頭戴鬥笠的人坐姿很是奇怪,像是地上長出來的一株白蘑菇。

他好奇,“裴先生可是認識?”

“不認識,”裴季澤收回視線,“開始罷。”

*

脖子彎得有些疼的謝柔嘉聽着高談闊論的聲音,忍不住擡起頭,偷偷地向上首望去。

只一眼,視線再也無法從輪椅上端坐着,神情有些慵懶的男人身上移開。

她想起第一回同他參加清談會。

年僅十六歲的裴季澤第一回出現在清談會上就一戰成名。

無人不知裴家三郎博古通今,經史子集更是信手拈來,與人辯論時總是留有三分餘地。

不顯山不露水,卻又出盡風頭,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偶爾不知說到趣事的典故,他神情舒展地浮出一抹笑意,那對含情眼,眼波流轉,風流天成。

勾得在場的女子為他失了魂。

她當時引以為傲,恨不得昭告天下,那個男人就是她謝柔嘉未來的夫婿。

如今七年過去,才華橫溢,骨子裏有些放蕩不羁的少年如今變得內斂沉穩,就連那對含情眼也斂着光,可偏偏更撩人心弦。

在場的男女無人不臣服在他的學識涵養下。

謝柔嘉時常覺得,裴季澤有毒。

即便經歷被拒婚那樣不堪的事情,她仍無法确切地恨他。

一直到清談會結束,她藏在鬥笠的視線都沒能從他的身上移開。

他似乎很疲倦,輕輕揉捏着眉心。

謝柔嘉正準備走,卻聽到崔钰道:“如何,他是不是極有涵養學識?”

謝柔嘉心裏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就瞧見他正在沖裴季澤招手。

這時對方已經看過來,想走都來不及了。

謝柔嘉摸摸自己頭上的鬥笠,再低頭瞧着自己腳上的草鞋,恨不能立刻消失在原地。

今日出門定然忘記看黃歷!

近了,推着裴季澤的随侍待瞧清楚她的模樣,愣了一下,正要行禮,被謝柔嘉瞪了一眼。

他立刻會意,假裝沒瞧見。

崔钰相互介紹完後,見謝柔嘉神色有異,好奇,“難道謝兄認識裴先生?”

謝柔嘉想也不想否認,“不認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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