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柔柔,不要看◎
裴季澤并未拆穿謝柔嘉,只是道:“既然相識便是緣分,不如一同去香積寺吃齋菜。”
不待謝柔嘉拒絕,崔钰就道:“那裏的齋菜極好!”
謝柔嘉問:“你吃過?”
崔钰“嗯”了一聲,笑,“我就住在裴先生隔壁!”
謝柔嘉下意識看向裴季澤,對方神色淡淡,“快下雨,走吧。”
*
香積寺的齋菜遠近聞名,謝柔嘉閑來無事,覺得去嘗嘗也無妨。
一行人原路下山,裴季澤不良于行,坐了擡攆,她與崔钰則則步行。
只是她今日穿了草鞋,上山頂時就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下山又走了半個時辰,等到紫金頂山腳下時,腳上磨了好幾個水泡
她斜了一眼崔钰。
崔钰雖呆,倒極有眼色,立刻将她攙扶到一塊石頭上。
又累又渴的謝柔嘉指使他,“去找些幹淨的水來。”
少年渾然沒有瞧見周圍人頭來的異樣眼神,聽話地去找水,片刻的功夫捧着水去而複返。
謝柔嘉望着少年寬大掌心葉子裏不足一口的水微微蹙眉。
他忙道:“這附近倒是有泉水,不過沒有裝水的壺,謝兄先吃,我多跑幾趟就是。”說着将那捧水小心捧到她唇邊。
一向被人服侍慣了謝柔嘉并未覺得不妥,正欲就着他的手吃水,這時只覺得一道冷冷的眸光黏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擡頭。
目光所及處是不遠處坐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下的裴季澤。
綠蔭下眉目若雪的俊美郎君正閉目假寐。
看來是她想多了。
她收回視線,見他的貼身侍從錦書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将一水壺恭敬地遞給她,“這是公子的水壺,還沒被用過。”
口渴至極的裴柔嘉想也不想接過來。
泉水倒是十分甘甜,裏頭還放了薄荷葉。
謝柔嘉吃了好幾口,整個人都舒爽起來,正要将水壺還給錦書,見崔钰正望着自己。
他見被她發現,立刻收回視線,假裝看風景。
謝柔嘉擡起袖拭去流到下巴的水珠,“你這樣瞧我做什麽?”
他搖搖頭,有一下沒一下撕扯着手裏的樹葉。
歇夠了的謝柔嘉頤指氣使,“去把驢子牽過來。”
原本瞧着不大高興的少年立刻眉開眼笑,應了聲“好”,趕緊去将驢牽了來。
一旁的錦書目瞪口呆。
謝柔嘉将水壺還給他,翻身上驢。
腳離了地,整個人都舒服不少。
兩個人騎着驢子慢悠悠地跟在裴季澤的馬車後面,頗為怡然自得。
坐在馬車裏的錦書聽着外面的說笑聲,不時地拿眸光觑着自家公子。
神情淡漠的男人摩挲着右手腕骨處的檀香珠串,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心中替自家公子委屈,時不時地透過窗戶看向聊得熱絡的二人,一臉的不忿。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一行人到達香積寺。
坐在驢背上的謝柔嘉一想到要走路,忍不住蹙眉。不過來都來了,也不好掉頭就走,她想着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誰知卻聽剛下馬車的裴季澤道:“裴某住的地方還遠,謝公子騎驢過去便可。”
謝柔嘉聞言,心底不自覺松一口氣,跟在裴季澤身後。
路上,崔钰低聲對謝柔嘉道:“裴先生待小謝倒是一見如故。”
謝柔嘉斜他一眼,“何意?”
崔钰道:“自打裴兄住進來後,有不少人曾登門拜訪,全部都被裴先生拒之門外。便是某與裴先生相交,也是借了相互為鄰的便利。可今日裴先生才見謝兄第一面,竟主動邀請謝兄去居處。”
謝柔嘉眼神落在前頭端坐在輪椅裏的男人身上,口中淡淡應了句:“是嗎?”
崔钰為了自己所言非虛,一一歷數這段日子曾來拜訪裴季澤的人。
謝柔嘉心不在焉地聽着,不知不覺,便來到一條林蔭小道。
小道寬不過一丈,道路兩旁遮天蔽日的綠蔭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光切割成無數的碎片,細碎地灑落在小道上。幾只不知名的雀鳥在林間叽叽喳喳地跳躍。
道路的盡頭是幾間建在離地一尺的木屋,屋檐地下挂着一排風鈴,随風發出叮鈴響聲。
幾只顏色各異的貓在林間出沒,極有意趣。
謝柔嘉一下子就愛上此處。
崔钰笑,“裴兄愛喂貓,這附近時常有貓跑來。”
謝柔嘉不由地望向已經到門口的裴季澤,卻見他正低聲吩咐童子話。
她翻身下驢,崔钰已經習慣性地牽過她的驢子拴在陰涼處,熱情地替她介紹着附近的景致。
說話間到了門口,謝柔嘉想要脫掉草鞋,可她又不便被人瞧見腳上的傷。
正猶豫,一黃衣童子上前,手裏捧着一對雪白的羅襪與木屐,恭敬道:“這些都是新的,地上涼,還請公子換上。”
謝柔嘉忍不住瞥向裴季澤。
他不知何時站起來,恰好擋在崔钰面前。
身量極高的男人将才到自己耳朵的崔钰擋了個嚴實。
謝柔嘉趁機迅速地脫掉草鞋,穿好羅襪與木屐。
那羅襪木屐顯然是男子所着,比她的腳掌長出一截,可比草鞋舒服千百倍。
這時他二人已經不知何時入了屋子,謝柔嘉趕緊拖着過大的木屐擡腳入了屋子。
三人坐定後,童子端了幾樣茶點。
竟都是謝柔嘉最愛吃的。
她拿起一塊玫瑰花糍嘗了一口,頓時眼睛亮了亮。
想不到這寺廟竟還有這樣好的糕點,同城內一品齋做的一模一樣。
剛吃完,一杯溫熱的茶水出現在她面前。
她不由地擡起眼睫,見坐在對面的男人正認真聆聽崔钰說話,仿佛倒水的不是他。
她收回視線,小口小口抿着茶水,聽着崔钰說起國子監秋試一事。
崔钰出自河東崔氏的一支旁支,家裏雖家財萬貫,卻沒能出個入仕之人。
崔钰的祖父一直引以為憾,臨終前特地交代叫家裏人将崔钰送到長安來讀書。
還給他定了一個目标:考進國子監
崔钰愁眉苦臉,“國子監是那麽容易考嗎?”
謝柔嘉接話,“你上回不是同我說想要拜師,不如就拜裴先生為師?”
若論老師,再也沒有比裴季澤更好的。
崔钰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來,“某資質平庸,豈敢勞煩裴兄。”
謝柔嘉斜他一眼,“能做我的朋友豈是資質平庸之輩?”
這話在不知她身份的人聽來十分誇大,可崔钰卻彎着眼睛笑,“我知小謝待我最好。”
謝柔嘉看向低垂眼眸的裴季澤,“裴先生覺得我這提議如何?”
裴季澤此人最怕麻煩,她也不知為何自己非要咄咄逼人。
不過若是他不答應,她自會去幫崔钰找一名好的老師。
誰知他卻微微颔首,“拜師倒不必,若是不嫌棄,裴某可指點一二。”
這話便是答應要教他。
崔钰愣住。
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小謝不過一句話,裴先生竟答應了!
亦沒想到的謝柔嘉斜睨他一眼,“傻愣着作甚麽?”
反應過來的崔钰連忙起身,斂衽向裴季澤長揖到地,“學生定不負先生指教!”
幾人又閑聊幾句,這會兒錦書領了齋菜回來。
一共四道素菜,一道蘑菇湯。
裴季澤盛了一碗蘑菇湯放在謝柔嘉面前,“這道湯不錯。”
一向嘴刁的謝柔嘉嘗了一口,忍不住稱贊,“果然極好。”
崔钰笑,“不知情的,還以為你倆認識。”
謝柔嘉抿了一口湯,“說了不認識!”
裴季澤”嗯”了一聲。
飯畢,外頭竟然飄起細密的雨絲。
原本要起身告辭的謝柔嘉微微蹙眉,“不知裴先生可借馬車一用?”
裴季澤颔首,喚錦書進來。
錦書卻道:“方才公子所用宣紙沒了,我讓錦墨進城去了。”
“看來是老天留客,”崔钰笑,“不如謝兄今晚與我同住,咱們可秉燭夜談!”
話音剛落,只聽兩道聲音齊聲拒絕,“不行!”
崔钰一臉驚詫地望向裴季澤。
裴先生雖不愛說話,可涵養一向極好,這樣嚴厲還是頭一回。
謝柔嘉拿眼角觑向裴季澤。
他神色淡然,“旁邊有多餘的屋子,裴某已經叫人收拾出來。”言罷便坐上輪椅離開。
有些失望的崔钰耷拉着腦袋向謝柔嘉告辭。
很快錦書過來領謝柔嘉去禪房。
禪房裏打掃得極幹淨,謝柔嘉坐在床上,滿腦子都是方才裴季澤的神情,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正想得入神,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
是錦書。
他端來一盆黑漆漆的藥湯,“公子說公主走了一日的山裏,泡一泡腳好睡些。”言罷行禮告退。
謝柔嘉這才覺得自己腳上的水泡又開始疼。
她忍着疼褪去粘連在傷口,已經染了血跡的羅襪,小心地把腳擱進藥浴裏。
也不知裏頭擱了什麽草藥,泡了一會兒疼痛果然有所緩解。
才擦幹淨腳,外頭又傳來敲門聲。
她頭也未擡,“你家公子又吩咐你做什麽?”
無人作答。
她擡睫一看,是裴季澤。
謝柔嘉愣了一下,連忙把腳藏進被窩裏,有些不自在,“有事?”
他道:“微臣來替殿下上藥。”
從來不會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的謝柔嘉沉默片刻,把藏在被窩裏的腳露出來。
兩只原本修長雪白的腳上多了幾個黃豆大小的水泡,腳後跟處有一處水泡破裂,滲出血絲。
他淨手後,自藥箱裏拿出銀針,嗓音低啞,“會有些疼,殿下且忍一忍。”
冰涼的銀針才碰着傷口,謝柔嘉條件反射地縮了一下腳,卻被他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很暖,十分不自在的謝柔嘉眼睫輕顫,“還是算了。”
他卻沒有松手,“若是不刺破,明日可能會更疼。”
謝柔嘉只好作罷,忍着疼任由他拿銀針替自己挑破。
神情極為專注的男人替她挑破水泡後,将碧綠的藥膏塗抹在傷口之上。
藥膏裏應是擱了冰片,火辣辣的傷口舒服些許。
謝柔嘉眸光落在他腿上,“你的腿究竟如何?”
正在替她上藥的潔白手指一頓,随即道:“無礙。”
“無礙?”
謝柔嘉想起大理寺那些聞之令人膽寒的酷刑,聞着他身上就連薄荷都無法遮掩的藥香,朝他伸出手,“既然無礙,那便給我瞧一眼。”
才要撩起他的衣擺,一只指骨修長的大手擒住她的手腕。
眉眼似雪的男人擡起長睫,漆黑幽深的眼眸裏映進她的面容。
“柔柔,不要看。”
他輕聲道。
不知是拒絕還是請求。
作者有話說:
謝柔嘉:他是不是在勾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