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洞房夜◎

宮苑外十分地熱鬧,一群男傧相在那兒起哄,催促新婦快快出門去。

屋內一衆人哄笑,卻并不着急出去,催促新郎作一首催妝詩來。

謝柔嘉腦子裏嗡嗡作響,手心裏全是汗。

直到有人拿帕子給她擦手,她才回過神來,見一張笑盈盈的漆黑眼睛正望着她,粉白的臉頰旋出兩個酒窩來。

正是她的嫂嫂,大胤的太子妃。

她柔聲問:“很緊張?”

謝柔嘉想要說不是,可銅鏡中的新娘子飛霞滿面,将臉上不知刷了幾層粉的白色給壓了下去。

這時,外頭的喧鬧聲靜下來,一道低沉的嗓音在窗外響起。

“傳聞燭下挑紅粉,明鏡臺前別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1】

明明那樣讨厭他,可一顆亂糟糟的心卻在他的聲音裏沉靜下來。

直到他念完第四首,趙姑姑将一把繡金團扇遞給她,道:“公主可以出去了。”

謝柔嘉以扇遮面,在嫂嫂的攙扶下出門,由衆人簇擁着去往太極殿。

她接受完朝拜,又聽完父母訓戒,只聽小黃門唱和,“吉時已到,請公主起駕。”

謝柔嘉心中陡然生出萬般的不舍來,漆黑的眼眸沁出水光來。

“莫要哭,”皇後拿帕子壓了壓她的眼角,“待會兒哭花了妝,叫人笑話。”

謝柔嘉又強行将眼淚逼回去,點點頭。

她又聽到母親道:“如今我把我的女兒好好地交到驸馬手裏,驸馬要記住那日同我說的話。”

謝柔嘉透過團扇偷偷觑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對上一截潔白似玉的冷硬下颌。

只聽他鄭重地承諾,“裴季澤定不負所托,一生一世待公主好。”

她心想,他如今為了權勢,連做戲都做得這樣逼真。

小黃門再次催促出發,謝柔嘉這才朝厭翟車行去。

已經不能再往前送的皇後望着女兒離去的背影,淚如雨下。

趙姑姑勸慰,“驸馬必定會善待咱們公主。”

皇後哽咽,“但願如此。”

*

安樂公主出绛,幾乎全長安的百姓都出來觀禮。

不愧是天子嫡公主,不僅動用皇後車駕,還是皇太子親自送嫁,是無上的殊榮。

就連道路兩旁綠意盎然的槐樹,都被沿途插滿的火炬烤得焦黃。

只是迎親儀仗隊行至朱雀大街時追更婆婆文柔文來企餓群幺五二 二七五二爸以,一支約有百人的隊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在距離迎親隊伍的一射之地停下,橫貫在整條朱雀大街。

天下無人不知安樂公主今日出绛,竟然有人膽敢當街攔駕。

百姓們身長脖頸去瞧,只見那百餘人皆是軍人打扮,為首的則是一弱冠之齡,滿頭發絲編成發辮,容貌因過分昳麗而顯得有些陰柔的年輕男子。

他全身着紅,乍一看,穿得跟新郎似的。

端坐在馬背上的裴季澤冷眼望着一臉桀骜的男子,攥緊缰繩的手背上爆出青筋來。

這時人群裏不知有誰喊了一聲,“那不是衛九郎?”

衛九郎名衛昭,乃是寵冠後宮的江貴妃與前夫衛所生的兒子。

天子愛屋及烏,在其十歲時不顧朝臣與皇後的反對,破例冊封其為靖王。

只是他非常讨厭旁人這樣稱呼自己,所以長安的百姓們見到他皆稱“衛九郎”。

衛昭為人,較之驕縱跋扈的安樂公主有過之而無不及,背地裏大家都稱他為混世魔王。

好在三年前他去朔方當兵,長安也算是少一禍害。

只是令大家沒想到的是,就這樣一個混世魔王到了戰場卻戰無不勝,在前車騎将軍裴溫入獄後,更是接替他成為朔方的節度使。

朔方的風沙沒有磨掉他的劣根性,反而更添幾分桀骜不遜。

人人都知皇後與貴妃水火不容,可偏偏靖王衛昭與安樂公主關系卻極親密。

如今安樂公主大婚,他竟然領兵入長安。

這也就罷了,還穿得跟新郎似的。

這是,搶親來了?

在場的氣氛一時有些劍拔弩張,維護現場秩序的金吾衛将眸光投向面色不大好看的太子殿下,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圍觀的百姓們連汗都顧不得擦,眼珠子在新郎官與大将軍身上轉,眼裏的火焰都快趕上道路兩旁燃燒的熊熊火炬。

就在大家以為要打起來時,厭翟車內傳來新娘子略帶着激動的聲音,“阿昭,我以為你不回來。”

桀骜不馴的年輕将軍瞬間斂去一臉戾氣,眸光溫柔地望向厭翟車裏盛裝打扮的新娘,喉結不住滾動。

半晌,他啞着嗓音道:“我說過,你成婚,我必定要來賀你新婚之喜。”

言罷,翻身上馬,在前面為隊伍開路。

隊伍恢複正常通行。

裴季澤卻一時沒跟上去。

這時一作傧相打扮,與他生得有兩三分相似的少年縱馬上前,一臉不忿,“那個衛九穿成那樣,不是擺明故意要讓阿兄難堪!他——”

“走吧,”裴季澤打斷他的話,“別誤了吉時。”言罷縱馬跟上前行的隊伍。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漸漸遠去,看熱鬧的百姓意猶未盡地議論着方才的盛況。

不遠處,一頭戴幂離,身着青綠色衣裳的女子眸光膠着在新郎身上。

只可惜,直到迎親隊伍消失在街角,對方一次也沒回頭。

而街角的另一邊,一眼眶通紅的白袍少年,手裏拿着一把檀香扇,癡癡地望着厭翟車,無聲地呢喃一句。

“小謝……”

*

雖中途出了一個小插曲,可迎親的隊伍還是趕在吉時前到達裴府。

遠遠地,翹首以盼的賓客們瞧見一支長不見尾的火紅儀仗隊朝裴府駛來。

近了,厭翟車在張燈結彩的府門口停下。

新郎下馬,行至車前,恭請公主下駕。

俄頃,一手持繡金團扇,身着深青色翟衣,頭戴花樹寶钿禮冠的新娘由人攙扶着自厭翟車款款行來。

行走時,花樹正中一支口銜明珠的鳳凰巋然不動,端得上儀态萬千,貴不可言。

諸人愣神片刻,聽到禮官人和唱後,連忙迎着一對新人入青廬帳。

待二人拜堂行過禮,又用過同牢飯,共飲合卺酒後,女官又剪去新人發髻,進行合髻後,才算禮成。

背後已沁出汗的謝柔嘉終于松了一口氣,由着侍女脫去花叉花樹,卸去臉上厚厚的妝容。

新郎這時在衆人的起哄下作卻扇詩。

一連作了五首,謝柔嘉緩緩地移開團扇。

一不小心,撞進一對漆黑幽深的眼眸裏。

眉目似雪的郎君凝視着她片刻,斂衽見禮,“裴季澤,見過娘子。”

明明知曉他是在做戲,謝柔嘉聽着那句“娘子”,卻不由自主地紅了面頰。

在場諸人皆聽說過安樂公主驕縱跋扈的名聲,卻不曾想她生得這樣美貌,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尤其是這副不勝嬌羞的模樣,哪裏有半點驕縱跋扈的影子。

一時之間,青廬帳內鴉雀無聲,有幾個年少的男傧相甚至紅了臉。

一旁最善察言觀色的裴少旻見公主嫂嫂被人瞧得眼底浮現出一抹愠色,正欲打圓場,突然聽到自家哥哥道:“都去前頭吃酒吧。”

他愣住。

這是剛成婚,就護上了?

哥哥,是喜歡嫂嫂的吧。

那麽那個花魁娘子究竟怎麽回事兒?

*

人群終于散去,待門關上後,累了一整日的謝柔嘉吃了些東西後,便先去沐浴。

沐浴過後,她拿了本書坐在榻上。

文鳶見她半晌沒有翻頁,也不知想些什麽,雪白的面頰緋紅一片,正欲說話,突然聽到她吩咐,“去拿些酒來。”

一旁的黛黛忙拿了酒來。

她向來酒量淺,文鳶提醒她,“公主小酌兩杯即可。”

她并沒說話,倒也沒有急着吃,只慢慢地轉動着酒杯,時不時抿一口,也不知在想什麽。

漸漸地,月亮升至樹梢。

文鳶悄悄地吩咐黛黛,“你去外頭迎一迎驸馬。”

黛黛連應了聲“是”,趕緊跑出去。她才行至月門處,遠遠地就瞧見驸馬正朝這邊來,心裏一喜,忙迎上前去,誰知驸馬的侍從突然追過來,在驸馬耳邊耳語幾句後。

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驸馬沉默良久,吩咐她回去告訴公主,自己可能晚一會兒回去。

黛黛見他真就掉頭走了,一聽就傻眼,趕緊回去将此事告知文鳶。

文鳶望着高懸在蒼穹的皎潔月光,心裏不免有些煩躁。

新婚之夜就這樣,以後可還得了?

這時屋裏的黛黛出來,急道:“公主醉了。”

文鳶聞言,忙回屋裏,果然見自家公主人已經醉趴在桌上。

她忙與黛黛将人扶到床上躺下,待安置妥當後,吩咐一衆婢女,“若是明兒公主問起,就說驸馬早早就回來。若是誰敢洩露半個字,即刻發賣!”

公主酒後不記事,只要驸馬能在公主酒醒前醒來,這事兒就能糊弄過去。

只是眼看着案上的蠟燭一寸寸矮下去,驸馬還未歸,心焦不已的文鳶正欲派人再去尋一尋,帳內突然傳來公主喚人“拿酒”的聲音。

文鳶連忙去外間斟茶。

剛剛斟滿,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一襲緋紅禮服,眉目清冷似雪的男子出現在房門外。

謝天謝地,驸馬終于回來。

不由地松一口氣的文鳶忙上前行禮。

他聽着內室的動靜,道:“下去吧,我來服侍殿下。”

文鳶應了聲“是”。

臨出門前她瞥了一眼案上的龍鳳蠟燭。

都燃了一半……

*

裴季澤入帳時,衾被裏只露出一張粉白臉頰的少女不知何時醒來。

她拿着一對霧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眼神有些迷惘,“小澤幾時來的?”

“剛來。”他上前将她攙扶起來,杯子遞到她嘴邊。

她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抱怨,“這酒不行,裏頭摻的全是水。葵姐的女兒紅極好,等回長安,我帶你去吃。”

他應了聲“好”,“可還要?”

她“嗯”了一聲。

一連吃了好幾杯,才擡起眼睛望着他,“你來瞧我,怎不提前通知我?”

他沉默片刻,道:“就是路過,順便來瞧瞧。”

醉意氤氲的新娘子笑,“小澤來瞧我,我很高興,只是我方才打了一場丈,滿身都是血,你一向愛潔,快離我遠些,別沾到你身上。”

說着要坐起來,身子卻不聽使喚,泥鳅似地向後仰去,卻被一條強而有力的胳膊圈住腰。

掙動間,少女身上的胭脂色寝衣滑落,露出半個雪白香肩。

她渾然未覺,順勢趴在他懷裏,在他脖頸嗅了嗅,不解,“小澤身上好苦。”

他偏過臉去,喉結微微滾動,“可打贏了?”

“打贏了!”她彎着眼睫笑,“我把從前欺負人的勁兒,全部使到他們身上去,待明日一早,我帶你去瞧瞧我的戰利品!”

他道了一聲“好”,要扶她躺下。

可她好久不曾見他,不舍得睡,賴在他懷裏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只聽見他句句都說“好”。

她聽累那個“好”字,擡起纖長濃密的眼睫怔怔望着他,“有一句話我一直想要問問小澤。小澤,這兩年在長安過得好嗎?”

面容有些模糊的男人久久沒有作聲。

就在她快要睡着時,聽到他淡淡地說了句“不好。”

“為何?”她努力地睜開眼睛望着他。

他不答,輕撫着她的面頰,“殿下醉了。”

“我沒醉!”

她擡起手,塗了丹蔻的指尖撫摸着他那對笑起來風流多情的眼,難得嬌氣,“小澤靠近些,我告訴小澤一個秘密。”

他一時沒動。

她不滿,“快些!”

他微微俯下身,将自己的耳朵送到她唇邊。

眼睫微微濕潤的少女圈着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呵氣如蘭,“知曉小澤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小澤不曉得,這些年我心裏,恨極了你……”

說完這句話,她張嘴咬了上去。

她在朔方等了他兩年,七百多個日日夜夜。

早就想這麽做了。

作者有話說:

小裴:新婚當晚,被老婆标記。

柔柔公主:呵!

盼他們成婚盼很久了,忍不住提前更新,含淚求評!

終于結婚了,吼吼吼!

文鳶:打工人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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