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高三
第42章 高三
印誠久将房車停在一片較為平坦的草甸上,郊區的風清涼舒适。他幹脆關掉空調,罩上蚊帳,躺在房車後備箱撐開的雙人床上,摟住妻子的肩膀觀賞星空。
倆男孩躺在另一輛房車後備箱,明月鋒雙手交疊,墊在腦後,說:“真好看啊,城裏只能看見月亮,看不見銀河。”
或明或暗宛如螢火輝光的星星,彙聚成璀璨浩瀚的銀河,一弧黃澄澄的月牙像個裝飾品懸挂當空。明月鋒擡手指向月亮,說:“這個月牙要是胖一點,像不像你的抱枕?”
“嗯。”印寒說,“那個抱枕該換了。”月牙抱枕是他上小學一年級,印誠久出差給他帶回來的,如今他十七歲,抱枕陪伴他十一年,合該退休。
“回去我送你個抱枕。”明月鋒說。
“也要月亮的。”印寒說。
“行行行。”明月鋒點頭,不知道這小子對月亮有什麽執念,一個月牙抱枕從小抱到大,換個抱枕還要月亮的。
從野三坡剛回北京,明月鋒直奔雜貨鋪,買了兩個抱枕,一個嫩黃胖月牙,一個圓滾金元寶。月牙送給印寒,金元寶留在自己床頭。
暑假只放一周,作業不多,七張卷子,一天一張。明月鋒懶得做,就和印寒商量,兩人岔着寫,一人寫三張卷子,然後交換抄。最後兩天把卷子趕完,囫囵交給課代表,趴在桌子上補覺。
“啊——”王石磊打個哈欠,栽倒在書堆裏,“好想放假。”
班裏沒人理他,大家都在争分奪秒地休息。
高三課程除了上下午各四節課,還加了晚自習,雙休改成單休,每天九點下課。明月鋒書包裏慣例裝着各種各樣的零食,供印寒填肚子,也會在晚自習分給別的同學。
通常明月鋒分享零食的時候,印寒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明月鋒,有吃的嗎?”王石磊伸手,“我餓死了。”
最後一節自習課,是學生們最餓的時間段,明月鋒掏出一把奶糖遞給王石磊,問:“你作業寫多少了?”
Advertisement
“語文還差作文,數學最後一道大題不會。”王石磊接過奶糖,撕開包裝紙,貪心地問,“有頂餓的嗎,糖吃起來沒感覺。”
“沒別的了。”明月鋒說。
“你不會自己帶吃的嗎。”印寒冷睨王石磊一眼。
王石磊喏喏:“我明天帶。”
明月鋒塞給印寒一個玉米腸,哄着他消消火氣,說:“王石磊的家長管得嚴,不給他買零食。”
“沒事,我有零花錢。”王石磊自己也覺得丢臉,他說,“你想吃什麽,我明天買。”
“買你自己想吃的就行了。”印寒說,他性格冷淡,但不挑食,凡是明月鋒給的,他都能吃下去。
前提是明月鋒給的。
“買點玉米腸、鹵蛋和毛毛蟲面包。”明月鋒憑借多年投喂印寒的經驗,提出幾個選項,“頂餓。”
“好。”王石磊說。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明月鋒和印寒并肩向校門口走去。
晚上九點,夜幕黑沉,道路兩邊路燈昏黃,許多小轎車停在路邊接送學生。兩人住得近,無需家長接送,明月鋒抻了下肩膀,關節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他垂下頭,抱怨道:“這一天天的,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高考完就好了。”印寒說。
“還有一年呢。”明月鋒掰着手指頭數日子,“明年六月考試,今天是七月十二號,還有……十一個月,天吶。”這才開學第一天,他就不想幹了。
印寒摸摸明月鋒的頭發,手心像掠過一把刷子,又硬又紮。他不知道怎麽安撫沮喪的小夥伴,摸摸頭發捏捏耳朵掐一下臉頰,明月鋒不由得笑起來:“幹嘛,逗狗呢。”一句話降低了自己的社會地位,明月鋒又懊悔得想要收回。
印寒揚起唇角:“嗯。”
“嗯個頭。”明月鋒反駁,路過街角的酸奶店,店鋪已經打烊,明月鋒再次嘆氣:“唉,以後放學都喝不到酸奶了。”他心情低落,看什麽都難受,拖着腳步到樓下,仰頭瞧一眼霧蒙蒙的天空,心想前兩天還在野三坡吹風賞月,現在落得個早出晚歸見不着太陽的境地,真是天堂地獄一線間。
高三生活無聊透頂,寫題、背書、考試,循環往複,宛如死水一般。熾熱的夏天過去,秋天一閃而逝,轉眼寒風凜冽,大雪紛飛。明月鋒戴上手套和圍巾,背起沉重的書包,和印寒一道向學校走去。
“等我高考完,先玩一個月,什麽都不想。”明月鋒苦兮兮地給自己畫餅,“我要吃擂椒皮蛋小炒肉,胡辣羊蹄大盤雞,再加一大碗蜜瓜酸奶。”
印寒看他比比劃劃,小夥伴濃密的睫毛因哈氣預冷挂上寒霜、略微垂墜睜不開眼的模樣,忍不住伸手,用指尖替他抹去銀白色的霜霧,帶起眼尾一抹紅色。
明月鋒順嘴道一句謝,看着十字路口對面越來越近的校門,認命地深深嘆氣,渾身上下透露着不情願。
“過完年就剩四個月。”印寒說,“堅持一下。”
“哦對,還有談戀愛。”明月鋒說,他握緊拳頭,“我高考完一定要再談一次戀愛!”
印寒揣進口袋的手握成拳頭,問:“為什麽要談戀愛?”
“不然多無聊啊,沒作業,也沒別的事做。”明月鋒嘀嘀咕咕,“我看電視裏談戀愛要死要活的,怎麽我談起來賊沒意思,真奇怪。”
“可能是沒找到對的人談。”印寒暗示。
“全國十三億人,我要找到那十三億分之一,有這運氣我能中多少次五百萬了。”明月鋒說,他一把摟住印寒的脖子,“大不了我跟你過一輩子呗。”
印寒說:“好。”
“喂,別開玩笑啦,萬一你比我結婚早呢。”明月鋒說,“等你結婚我給你包個大紅包。”說到這裏,明月鋒心裏打個突,仿佛晴空炸了聲響雷,抑或平地崴腳,總歸是不大舒服。
“不會的。”印寒沒頭沒腦地說。
踏進校門,又是新的一天。明月鋒瞥見坐在教學樓臺階上的女生,下意識皺眉,扯了一把印寒,說:“汪晨莉。”
印寒不想避開汪晨莉,挺直腰杆邁上臺階,側過身子隔開汪晨莉投向明月鋒的目光。印寒常年練搏擊,對目光中的惡意非常敏感,他偏頭,直直與汪晨莉對視:“你想做什麽?”
“看看不行嗎?”汪晨莉咧嘴微笑,那張塗抹鮮紅唇膏的大嘴像恐怖電影中的拙劣道具,粗糙但引人心悸。
明月鋒快走幾步,離開汪晨莉的視線範圍,他抖了抖肩膀,說:“真惡心。”
汪晨莉徹底記恨上明月鋒,她認定笑容陽光的校草是個糟蹋真心的騙子,當初有多喜歡,現下就有多痛恨。絲絲縷縷的痛楚經因青春期躁動多變的情緒放大,讓汪晨莉認為明月鋒是她今生的死敵、仇人,必将不死不休。
汪晨莉是個明顯缺愛的女孩,父母常年外地奔波,遇事則用錢解決,錢能買來喜愛和追捧,卻買不來心上人的一瞥。汪晨莉神經質地摳手,指甲下方的死皮盡數撕開,露出一塊塊血紅的肉和痂,手臂上的皮膚用美工刀斷斷續續刻出一個彎月的圖案。
明月鋒湊近印寒耳邊,小聲說:“她看我的眼神有點恐怖。”
“我會保護你。”印寒說。
“我才不怕她。”明月鋒說完,擡手撫平後脖頸立起的汗毛。
兩人路過走廊敞開的窗戶,一陣寒風吹過,明月鋒打個哆嗦,連忙拐進熱騰騰的班級,甩掉腦海中笑容詭異的女生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