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貓王
第48章 貓王
明月鋒記得聚會的最後,他們是由王岳揚的父親開車送至家門口,印寒扶他上樓,楚悠替他擦臉,熬了鍋綠豆湯醒酒。
“以後不能這麽喝,聽到沒有。”楚悠說,“你看你叔叔都不喝酒了。”
“嗯嗯。”明月鋒點頭,“我們玩得有點過。”
喝過綠豆湯,明月鋒爬上床,攤平四肢,望着空白的天花板,回顧整個聚會,他抹了把臉。
玩得太過了,他竟然親吻了印寒。
像無數遍的春夢變成現實,這是不應該發生的行為。
這個動作可以在夢裏,但萬萬不可以成真,印寒不反抗,大概率出于信任,明月鋒猜測。到目前為止,十八年的人生,他們兩人好得宛如一體雙魂。印寒性格內向,除明月鋒外,沒有第二個親近的好朋友。
明月鋒的要求,印寒自然言聽計從,至于印寒的親吻,那不過是解圍的計謀,算不得數。
他們兩個,只能且必須,停留在“兄弟”的關系,不能更進一步。
明月鋒攥緊拳頭,楚悠和印誠久盡心盡力地養育他,教導他,不是讓他勾搭自己的兒子落得個斷子絕孫的下場。換句話說,印寒可以喜歡男的,明月鋒自己也可以喜歡男的,但他們兩個至少現在,不能一己私利攪和在一塊兒,摧毀過去幾十年的情誼。
人要知恩圖報,即便淡漠薄情如明月鋒,也該稍微遵守一下人類的底線。
于是第二天早晨,印寒推開門叫他起床,明月鋒雙手捂臉,裝模作樣地拖長聲音:“昨天你把我背回來的嗎?”
“不是,王岳揚他爸開車送我們。”印寒說,“你不記得了?”
“我記得我跟米桃吵架。”明月鋒揉揉眼睛,坐起身,“唉,再不喝酒了,真耽誤事。”他靠牆而坐,屈起一條腿,右手搭在膝蓋上,吊兒郎當地問:“我吵贏了嗎?”
“她把你狠狠罵了一頓。”印寒探究地與明月鋒對視,眼中失落裹挾忐忑,“你真的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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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什麽?”明月鋒故作茫然,“我錯過什麽有趣的事情了嗎?”
“沒有。”印寒搖頭,“起床吃飯。”
“寒寒。”明月鋒叫住印寒,“你不能再親我了,大冒險也不行。”他翻身下床,“我們長大了,是成年人,不能像小時候一樣。”
“只是玩游戲。”印寒說,他負手而站,用身體擋住攥緊的拳頭,“我不親你,難道去親柳美郴?”
“那也可以。”明月鋒說,“雖然柳美郴讨厭我,但她心地不壞。”
“那你去親。”印寒轉身離開書房,巨大的摔門聲引得楚悠納悶地踏出廚房:“發生什麽事了?”
明月鋒煩惱地捏捏鼻梁,長嘆一口氣,走出書房,說:“沒什麽,吵了兩句。”
“你倆還能吵架。”楚悠新奇地說,“第一回吧。”
“是的。”明月鋒走進廚房幫忙,“第一回。”
印寒下樓跑步,邊跑邊回想明月鋒的神态,對方像一夜之間長大,隐藏許多細碎卻重要的心事,也在刻意推遠他。明月鋒習慣一個階段保持一類朋友,進入新階段便疏遠舊朋友,将精力專注于新關系上,唯一的例外是自己。
難道明月鋒也想把他推出交際圈?
就因為他們不再是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
按照以往經驗推斷,這個理由已經足夠,明月鋒為人涼淡如水,聚合離散皆随緣,如果印寒始終沒有和他一個班,估計早就成為明月鋒朋友圈最外層不起眼的波紋。
或許還有一種可能,印寒思索,明月鋒無法接受過分親密的接觸,會引起恐慌,這更能解釋剛才發生的矛盾,這家夥在害怕。
害怕,印寒停下腳步,真是個新鮮詞彙,很難與張揚恣意的明月鋒匹配,但與當下的情況十分契合。他游移不定,慢騰騰地沿樹林間蜿蜒的小路朝花壇走去,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大黃貓尾巴筆直地路過印寒,讓他想起一件舊事——明月鋒想過養貓。
明月鋒喜歡毛絨絨的東西,尤其喜歡貓,但他從未表現出喜好,即便在不懂掩飾心思的童年,明月鋒也會把各種各樣的困難當做借口,克服養貓的欲望,只在遇見野貓時,駐足觀望片刻。
從家長的角度出發,這是孩子懂事,不給父母找事,但從孩子的角度出發,這分明是拒絕所有親密關系的體現,明月鋒不願意為任何人、任何事付出一丁點成本,縱使是一只毛絨絨、單純可愛的貓。
這樣的人,自然抗拒所有人敲碎他的外殼,踏進內心世界,印寒只不過站得離他更近,并非能夠為所欲為。
明月鋒沒有下樓去哄小夥伴,他安靜地吃完早餐,洗淨碗筷,坐在沙發上打開手機查閱蘋果官網。為獎勵兩人考出好成績,印誠久承諾給他們各配一個蘋果5,官網九月份開發布會,數碼迷們議論紛紛,期待無比,明月鋒也樂意湊熱鬧。他不擔心小夥伴鑽牛角尖,印寒是個聰明人,能想明白該怎麽做。
北京的夏季濕熱,下兩場雨,再出大太陽,濕氣程度堪比蒸鍋。明月鋒關上窗戶,打開空調,去廚房切一塊西瓜,便聽到門口鑰匙轉動的聲音,印寒回來了。
“吃西瓜嗎?”明月鋒若無其事地問。
“吃。”印寒彎腰換鞋,他說,“我在樓下遇見一只大黃貓。”
“我知道它,樓下奶奶都說它是小區的貓王。”談到貓咪,明月鋒如數家珍,“它的領地在陽光最好的中央草坪,喜鵲都不敢落在那塊兒。”
“你這麽喜歡貓,為什麽不養?”印寒問。
“我做夢都想養,這不是沒空嘛。”明月鋒捏一牙西瓜,坐在沙發邊,将垃圾桶踢到腳下,對着桶吃瓜,“等有機會再養吧。”
“你五年級就想養貓。”印寒說,“如果你那時候跟媽媽說要養,現在貓都八歲了。”
明月鋒沒接茬,一口一口緩慢咀嚼瓜瓤。
印寒瞥他一眼,走進廚房拿了一牙西瓜,坐在明月鋒身邊吃,他說:“等房子裝修完,我打算養只貓。”
“買還是領養?”明月鋒問。
“你覺得呢?”印寒反問。
“領養吧,樓下流浪貓挺多。”明月鋒說,“你今天遇到的大黃就不錯。”
“好。”印寒咬一口西瓜。
明月鋒興致勃勃地規劃:“到時候我幫你捉,大黃聰明得緊,不好騙。”他将吃淨的瓜皮扔進垃圾桶,站起身走向衛生間,邊洗手邊說,“好貓喂好糧,咱們買巅峰或者渴望,愛肯拿也不錯,到時候多買幾種,讓它挑挑。”
印寒聽他絮絮叨叨,黑黝黝的眼珠情緒盡藏,他想起剛才遇見的大黃貓。貓咪圓滾滾的眼睛,肥嘟嘟的臉頰,四肢粗壯,它輕手輕腳地匍匐前進,金黃的眼睛緊盯不遠處翅羽鮮亮的喜鵲。
它大概是整個小區唯一敢打喜鵲主意的貓。
屏息潛行約莫十來米,大黃貓後肢彈起,像只矯健的獵豹撲向喜鵲。察覺到風聲而被激怒的喜鵲,迅速扭過脖子叨下一撮黃毛。大貓悍然不懼,緊緊咬住喜鵲半邊翅膀,耳朵伏倒,尾巴不耐煩地甩來甩去,直到喜鵲奄奄一息,不再掙紮。
印寒圍觀大黃貓的狩獵全程,給他無限的震撼和啓示——
不着急,他可以和明月鋒耗一輩子。
以明月鋒面熱心冷的性格、深思熟慮的習慣,無需擔心他突然開竅,被某個陌生人截胡。畢竟明月鋒理性至上,一見鐘情的概率約等于零。
不必急于一時,印寒想,世界上沒人比他們之間的關系更親厚,無論明月鋒心血來潮談幾個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印寒都有信心把他們趕走,不動聲色地陪在明月鋒身邊。
再像大黃貓捉喜鵲一樣,徐徐圖之,一擊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