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初心(二)
第66章 初心(二)
“學姐,好久不見。”明月鋒将一杯厚乳咖啡推到韓芸青面前,溫和地微笑,“我畢業後遠赴歐洲,開辟新的珠寶業務線,将國內這攤事丢給你們,實在不好意思,辛苦了。”
“不必道歉,老板你也是分身乏術。”韓芸青拉開椅子坐下,雙手攏住咖啡杯,“國內霧哀已經有了一些根基,發展得還不錯。”
“真的不錯嗎?”明月鋒問,他開門見山,“既然不錯,學姐為什麽想着找下家呢?”
“啊……”韓芸青抿一口咖啡,吞吞吐吐道,“是個人原因。”
“我們不止是同事,芸青姐,我們也是朋友。”明月鋒打感情牌,“作為朋友,你可否提點我一下,霧哀哪裏做的不好,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督促祥雲改正。”
“不是霧哀做的不好。”韓芸青說,她與明月鋒對視,坦蕩而直率,“既然你說我們是朋友,那我就直說了,我認為賴祥雲不尊重設計。”
“願聞其詳。”明月鋒說。
“你最開始打出的名頭是‘霧哀獨立品牌’,獨立、原創的設計,是品牌的初心。”韓芸青說,“現在的路子,倒有些走偏了。”
“時至今日,霧哀僅發展了三年時間,根基尚淺,賴祥雲就想着做貼牌,搞加盟,為短期利益損害品牌聲譽。”韓芸青說,“我不能接受我辛苦奮鬥出來的果實變成下一個南極人、恒源祥。”
“貼牌?”明月鋒愣了一下,“他沒跟我說過這個想法。”
“他私下聯系了幾家工廠,打算把品牌授權出去。”韓芸青毫不客氣地嘲諷,“你常駐歐洲,等你反應過來,霧哀都破産清算了。”
明月鋒被韓芸青說得無言以對,他沉吟片刻,說:“如果我要你做霧哀的總經理呢?”
“你這是什麽意思?”韓芸青沒明白明月鋒的意圖,“我只是個設計師,擔不起左右公司戰略的大任。”
“我無人可用。”明月鋒苦笑,“白棉向我辭職,說公司裏幾乎全是賴祥雲的人,交情深的老員工走的走,散的散。若不是白棉心腸好,念舊情,提點我幾句,我還在歐洲做珠寶呢。”
“其實我早就想問你一個事情,但一直沒尋到機會。”韓芸青說,“你為什麽這麽着急做珠寶,而不是留在國內把女裝這一塊業務夯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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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心急了。”明月鋒嘆氣,“主要是個人原因。”他迫切想要去父母想去的地方,他想去米蘭辦秀場,站在父母終生未到達的土地,實現父母奮鬥終生的夢想,想逃開該死的心動,躲避發小混亂無章、愈演愈烈的追求,想成為一個名利雙收、純潔無垢的成功人士。
得知父母雙亡消息的那天他沒有哭,他站在公園假山山頂的涼亭眺望夕陽,年少的他不懂悲恸至深是麻木,誤以為天生涼薄。然而噩耗仿佛鏈動式悲劇,環環相扣,連綿不絕,将他的後半生變成一出竭力論證成功為何物的悲慘劇目。
自此他不是明月鋒,他是明室輝和林子琳的兒子,他要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證明父母存世的痕跡。
于是他選擇服裝設計作為創業的起點,以米蘭秀場為事業巅峰,父母的事業由他延續。他選擇傳播學,目的是讓父母聲名遠播,他無數次幻想如果他們活到現在,他有一個完整、圓滿、富裕的家庭,何須委屈自己将細微的好感埋入心底,對印寒的追求視而不見。
可惜他是被楚悠和印誠久養大的,他不得不這麽做。
霧哀是跳板,他的目标是米蘭。
“學姐,在你離開之前,幫我做最後一件事情。”明月鋒說,“跟我去參加米蘭的設計師節。”
“米蘭?”韓芸青險些穩不住表情,“你是說真的嗎?”
“我拿到了入場券。”明月鋒說,“或許這一趟旅程,會讓你改變想法。”
“或許吧,我不知道。”韓芸青軟下口氣,“謝謝你。”
“不用謝,即使你執意要走,參加設計師節這一條,放在簡歷上,也是非常強硬的背書了。”明月鋒說。
“明老板,你是個做生意的料子。”韓芸青說,“如果再穩紮穩打一點就好了。”
“如果時間倒流,讓我重新選擇合作夥伴,我大概還是會選擇祥雲。”明月鋒說,“他所提供的資源都是那時候的我急需的。”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我理解。”韓芸青說,“希望未來合作愉快。”
明月鋒伸出右手,與她交握。
“印寒,沒想到你會主動約我們吃飯。”王岳揚大咧咧地拉開椅子坐下,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明月鋒那小子不靠譜。”
“他忙。”印寒替明月鋒找補,他遞過菜單,“想吃什麽,我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王岳揚說,“小炒黃牛肉,臭豆腐,再加個幹鍋牛蛙。”他順手把菜單遞給身旁默不作聲的柳美郴,“柳大小姐想吃什麽?”
“清炒筍尖。”柳美郴說,她出落得愈加漂亮,與初中時那個敏感又驕傲的女孩判若兩人。在座的三人裏,印寒和王岳揚繼續進修,就讀碩士研究生,柳美郴本科畢業便進入職場,經由社會打磨錘煉,氣質成熟,為人處世有了長足進步。
“最近怎麽樣啊?”王岳揚問,“聽說柳大小姐沒去航空研究所?”
“嗯,我在咨詢機構。”柳美郴說,“乙方,做一些社會研究專題。”
“學神呢,打算讀到什麽時候?”王岳揚問。
“博士,留校教書。”印寒說,“你呢?”
“我讀的專碩,明年參加國考。”王岳揚說,“去工信部躺平。”
“這麽自信能考上?”柳美郴語氣冷淡,透藍漸變色的美甲輕輕敲擊桌面,俨然一出入國貿的都市麗人形象。
“我讀的可是北郵,工信部的親兒子。”王岳揚得意地說,“一年考不上就考兩年,一直考到35歲。”
菜品一樣樣端上來,印寒說:“你們覺得明月是什麽樣的人?”
“為什麽問這個?”王岳揚神情微妙,柳美郴停下筷子,探究地看向印寒。
“他大一開始創業,這些年我們漸行漸遠。”印寒說,“我不知道怎麽跟上他的腳步。”
“啊……”王岳揚拖長聲音,“你都不知道,我們怎麽知道,高考之後我就沒見過明月鋒了。”
“我也是。”柳美郴說,她講話不留情面,“所以你終于體會到我小時候說過的,他的本性。”
“我不明白。”印寒說,他本着求實的心态坦誠地與柳美郴對視,“他的本性是什麽?”
“他只在乎他自己。”柳美郴說,她尖尖的指甲在三人之間畫了個圈,“我們對他來說,都是生活階段的一部分,出了這個階段,就不再是朋友。”她翹起唇角,指向印寒,眼中充滿快意和幸災樂禍,“你也一樣。”
“看把柳大小姐高興的。”王岳揚說,“要不是顧及形象,她能踩在桌子上狂笑。”
“滾。”柳美郴夾一塊青筍,優雅地咀嚼。
“你到底在高興什麽。”王岳揚殘忍地拆臺,“就算印寒和明月鋒散夥,也輪不到你柳大小姐撿漏。”
“你就見不得我高興是吧。”柳美郴說。
“你剛才的言行一點兒也不像一個邁入社會的成年人。”王岳揚嫌棄道,“七八年了,你還喜歡印寒嗎?”
“這就是白月光的力量。”柳美郴坦蕩地說,“就像你們男的想起初戀女友一樣。”她說得委婉隐晦,聰慧的王岳揚立刻聽懂了柳美郴的意思,仿佛未熄滅的火堆,複燃僅是一股風的事,就看這股風何時吹來。
印寒安靜坐在一旁看兩人打啞謎,他适合直來直去的交談,當下他聽得懂每一個字,連起來就聽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