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初心(三)
第67章 初心(三)
“那印寒,你是怎麽想的呢?”王岳揚想起來今天請客吃飯的主角,他托着腮幫子,饒有興致地看向沉默不語的卷發學霸。
“我挺能理解你擠不進他的世界這件事。”柳美郴說,“學生和社畜本就聊不到一塊兒去,他煩惱的是公司經營、人際關系,你煩惱的是論文。”
“一點兒不給自己留後路啊。”王岳揚說,“你不也工作了嗎?”
“當然你可以多找我聊聊,我不像明月鋒那麽冷酷無情。”柳美郴說。
“他沒有冷酷無情。”印寒第一時間維護明月鋒的形象,接着便無話可說。
“吃飯吃飯。”王岳揚打圓場,他聊起別的,“明月鋒在學校沒找對象嗎?”
“以他的外形條件,一個月換倆很正常。”柳美郴說。
印寒說:“沒有,他沒談。”
“你不是說他不怎麽跟你聯系嗎?怎麽知道他沒談?”柳美郴咄咄逼人。
“我記得他高三被一女混混捅了一刀。”王岳揚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女的和女的又不一樣。”柳美郴擡杠。
“你要被男的捅一刀,你下輩子也不會談。”王岳揚說。
印寒看看王岳揚,又看看柳美郴,覺得王岳揚的理解能力比柳美郴強太多,他說:“王岳揚,你晚上有安排嗎?”
“怎麽?”王岳揚問。
“我請你喝酒。”酒後吐真言,印寒想,他把王岳揚灌醉應該能聽到更多有趣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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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王岳揚說,“就咱倆嗎?再找一些人?”
“找誰?”印寒問。
“韓琪國和王石磊……哦對了,王石磊考研考到了北理,可算是回北京了。”王岳揚說,“他倆還談着呢,真是長情。”
“可以。”印寒點頭。
“不叫我啊?”柳美郴問。
“你就非得問是吧。”王岳揚嘆氣,“成年人基本的體面呢?”
印寒低頭扒飯,以沉默回絕柳美郴的刨根問底。
明月鋒站在門口敲了一會兒門,确定家裏沒人,他掏出手機給印寒發消息【在哪兒呢?】,十分鐘過去,沒有回複。這讓明月鋒有些不習慣,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決定回叔叔阿姨那跟大黃擠着睡。
“怎麽沒去寒寒那兒啊?”楚悠踏出廚房,甩掉手上的水珠,遞給明月鋒一個洗幹淨的桃子,“嘗嘗,特別甜。”
“謝謝,寒寒不在家,不知道幹什麽去了。”明月鋒踩着拖鞋,盤腿坐在沙發上,咬一口桃子。身材日漸豐盈的大黃從胳膊肘下擠出一個圓圓的貓頭,嗷嗷大叫着要吃桃子,“你吃不了。”他一把捂住貓頭。
“嗷嗷。”大黃不服氣地晃腦袋。
“它脾氣大着呢。”楚悠抱起大黃,坐在明月鋒身邊,歪頭靠着養子堅實有力的臂膀,“你們都長大了,我們也老了。”
“哪兒老了。”明月鋒瞥一眼楚悠的頭頂,瞧見零星幾根白發,心下酸澀,嘴硬地說,“您這是散播年齡焦慮。”
“印象裏你和寒寒在小區草坪裏圍着石桌寫作業的畫面,仿佛就在昨天。”楚悠說,“我騎着自行車,遠遠看見你倆趴在桌子旁,像兩朵小蘑菇。”
“你做好飯從樓上叫我們回家,我一回頭就是恢弘盛大的夕陽晚景,伴着排骨的香氣,一溜煙跑上樓,比賽誰是第一。”明月鋒說,“悠悠阿姨,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家長。”
“我是第二好的家長。”楚悠說,“你媽媽聽見會傷心的。”
“我媽媽也認為你是最好的。”明月鋒說,“不然不會把我托付給你們。”
“真希望你們永遠長不大啊,小蘿蔔頭一點點,禮貌又懂事,可愛極了。”楚悠說,她擡手摸摸明月鋒後腦勺上毛刺刺的頭發,孩子氣地撇嘴,“還是大黃好摸。”
“寒寒也好摸。”明月鋒為小夥伴争取地位。
“你來之前,寒寒可兇了,誰都不讓摸。”楚悠說,“他又長得可愛,大人小孩都想摸摸他,他啊——誰伸手咬誰。”
“那時候我特別難過,想着我兒子的一輩子要完蛋了。”楚悠說。
“怎麽會呢,寒寒這麽聰明。”明月鋒說,“我替你們保護他。”
“你真是我們一家三口的福星。”楚悠捏捏明月鋒的腮幫子,“你們兩個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像你爸爸和誠久一樣。”
明月鋒乖巧溫順地任由楚悠搓扁揉圓,拖長聲音說:“當然啦。”
“大出血啊學霸。”王岳揚用胳膊肘杵一下身旁的印寒,懶洋洋地靠着椅背,看下方舞池中三兩成群的年輕人。
印寒要了一個前排的卡座,加十二瓶雞尾酒,五千塊錢面不改色刷卡付賬,将尚是學生的王岳揚、韓琪國和王石磊看得一愣一愣。
“夠嗎?”印寒問。
“夠了夠了。”韓琪國說,“去哪發財了啊學霸?”
“獎學金。”印寒說。
“在北大那卧虎藏龍的地兒,還能拿到獎學金,牛逼。”王岳揚心服口服。
“我們下去跳一會兒。”韓琪國愛玩,抓着王石磊的手腕沖進舞池,加入群魔亂舞的節奏。
印寒端起酒杯,和王岳揚碰了一下,仰頭喝盡。
“這是哪兒出啊?”王岳揚愣住,緊跟着喝下半杯,“不高興?”
“嗯。”印寒說,他捏着高腳杯沉思半晌,偏頭看向王岳揚,“我想追明月,你有建議嗎?”
王岳揚嗆了一下,扶着座椅靠背差點把氣管咳出來:“什麽、什麽東西?”
“就是你聽到的。”印寒說。
“怪不得你沒邀請柳美郴來。”王岳揚說,“她聽到直接心碎太平洋。”
印寒冷漠地說:“我沒邀請她是因為,她不夠聰明。”
“我其實也不夠……”王岳揚嘆氣,“好吧好吧,我跟她不一樣,我愛好看樂子。”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說,“我本科閑着沒事休了一門二專業,心理學。”
“明月鋒這人,不好追。”王岳揚搖頭晃腦,“你降不住他。”
“為什麽?”印寒問。
“他滑得跟泥鳅一樣,很少正面回答問題。”王岳揚說,“防禦機制堪比城牆,哦對,他跟他爸媽聯系上了嗎?”
“……”印寒捏緊玻璃酒杯,眉頭皺起。
“我靠……他爸媽不在了對吧?”王岳揚說,“我猜到了。”他收起嬉皮笑臉,“哪家父母這麽狠心,把孩子扔國內十幾年,雙雙出國賺錢?他那個表現也不像……唉,世事弄人。”
“墜機。”印寒說,他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液,卷曲的頭發垂下額角,清隽的側顏孤僻哀涼,“他一心要去米蘭實現父母的夢想。”
“陪着他吧。”王岳揚說,“他這樣的性格,沒人追得上。”
“我不想只是陪着。”印寒說。
“他大概沒空想戀愛的事。”王岳揚說,“我認識你們的時候,初一吧,他就開始存錢買機票,摳摳搜搜,恨不得喝西北風。”他拿起酒瓶,給印寒和自己斟滿酒水,“這種持續十幾年的慣性,哪裏是一瞬間能停下來的?”
“你把他吓跑了,就有別的小妖精趁虛而入陪着他。”王岳揚說,“你是學生,思想和他有壁,保不齊他遇見個健談的靈魂伴侶,你不就歇菜了?”
王岳揚說的有道理,印寒想了想,說:“他讓我做他公司的法律顧問。”
“這不挺好的嗎。”王岳揚說,“我感覺明月鋒交朋友挺有距離感的,你不能太黏他,也不能離他太遠,要——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對,若離若即,忽遠忽近。”
“喔。”印寒認真地點頭,“我想想。”
“你琢磨琢磨。”王岳揚說,“我說得也不一定對,你是明月鋒身邊最信任的人,指不定你莽上去,就成了呢。”
印寒眼中流光閃過,正要說話,被王岳揚的下一句截住話頭:“也有可能你莽上去,你們就散夥了,這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酒吧裏燈光絢麗,人聲鼎沸,印寒坐在卡座的角落,雙手握緊酒杯,腦袋低垂,沮喪頹廢的模樣。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