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黛玉在做夢。

她夢到外祖母在摟着自己哭,那是去年她生病的時候,當時宮裏太妃毫無征兆的傳出旨意來,說是要讓寶玉同寶釵定親,外祖母聽聞愕然半晌,遞了牌子入宮去拜見太妃,回來後便抱着自己哀哀哭泣。

黛玉便知已經回天無力,定親之事誰都無法更改了。

然後,黛玉就病了。

黛玉病的很重,昏昏沉沉了半個多月,那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然而,天不佑她,黛玉終究還是好起來了,還是要面對讓她心碎的這個世間和這世上的人。

就在自己漸漸好起來時,外祖母忽然悄悄來告訴自己,才從西北邊疆回來的西北軍統帥靖國公慕澤拿着祖輩的定親文書找上門來了。

在那之前,除了賈母,并沒有人知曉黛玉身上竟然還背着一樁婚約,包括黛玉本人。

而慕澤,黛玉并不知道是因何緣由,他并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悄悄的遞了消息給賈母,詢問她是否有意延續這樁婚事,若是無意,他也就當沒這回事了,若是有意,他們就将婚事定下來。

賈母哭了許久,哭黛玉,也哭黛玉早逝的母親,黛玉聽得心痛,看着白發蒼蒼的外祖母,黛玉想到早逝的母親,先時她只想着自己死了倒是幹淨,細細想來卻是不孝極了,外祖母教養自己多年,她已經白發人送過黑發人了,自己難道還要老人家再經歷一次嗎?

于是,黛玉應允了這樁婚事。

縱然這并不是黛玉所期許的兩心相映的美滿姻緣,但,最期許的那個她已經無法得到了,那麽其他的,似乎并沒有什麽區別。

黛玉有些迷茫的望向窗外,潇湘館的翠竹在風中搖晃着,可她分明記得,過完年後,她就已經搬出大觀園,回到賈母的院裏住了。

她為什麽要搬出來?黛玉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糊塗了。

啊,黛玉冷漠的想着,是為了準備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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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昨天,就是她的大婚之日,昨晚,就是洞房花燭。

黛玉咳嗽起來,胸口喘不上來氣,她揪着衣裳,無助的望向窗外,好像在等什麽人……

我還能等什麽人呢?還有人會為我而來嗎?

窗外的翠竹忽然急速的開始衰敗,直至慢慢凋零,黛玉的意識模糊起來……

迷糊中有聲音傳來,似乎是紫鵑的聲音,她在叫自己嗎?

有點吵,黛玉緩緩阖上雙眸,心不在焉的想着,我不想聽。

徹底陷入黑暗前,黛玉聽到一道極其冰冷的男聲在讓紫鵑閉嘴。

他是誰?很陌生,好像又有點熟悉。

再一次醒過來時,入目滿是喜慶的紅色,黛玉看的眼疼,輕咳了聲:“渴……”

紫鵑正守在榻前,黛玉睫毛一動她就忙俯身過去,聞言忙讓人端水過來,她則是扶着黛玉半坐起來,又拉過一旁的軟枕讓黛玉好能靠着。

喂了黛玉半杯水後,見黛玉無力的搖了搖頭,紫鵑才擱下杯子,哽咽道:“姑娘可算醒了……”

黛玉的新婚夫婿慕澤雖是國公爺,但他更響亮的名頭是西北軍統帥,因在軍中待慣了,警醒非常,屋裏留人守夜他是不慣的,昨日是新婚之夜,紫鵑縱然不大放心她們姑娘,也不敢有別的話說,只能老實的退下。

結果天還沒亮呢,守院門的婆子就着急忙慌的來拍她的門叫她去主屋,說是太太病了,爺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讓她趕緊過去伺候着。

新婚夜還沒過完呢,新嫁娘就病了,紫鵑驚慌失措,就怕是這位看起來不好惹的國公爺欺負了自家姑娘,又怕姑娘才嫁過來就被夫君厭棄,一見到黛玉緊閉着眼睛虛弱的躺在榻上就急的直哭,但緊接着就被慕澤冷聲呵斥住了。

久經沙場的将軍不是她們這些朱門繡戶裏的丫鬟敢直視的,慕澤只用了兩個字,就讓滿屋子人都靜了下來。

過了半日了,紫鵑還心有餘悸呢!

潤了嗓子後,黛玉覺得好些了,她低頭瞧着自己身上蓋着的大紅色繡鴛鴦錦被,苦笑一聲,道:“日後不必再叫姑娘了。”

紫鵑聞言便改了稱呼,又怕黛玉心裏還是不自在,便勸道:“過去的事終究都是過去的事了,太太既進了慕家的門,也是開始新的日子了,自然該往前看才是,沒必要再念着從前的事不放了。”

紫鵑伺候黛玉多年,很是了解她的心思,這些年了紫鵑都想着老太太既在,姑娘必然是出不了賈家門的,誰知變故橫生,但那些事不是她一個丫鬟能左右的,她能做的不過是勸姑娘放下過去,過好如今的日子。

黛玉沉默不語。

房門被人推開,琥珀端了才熬好的藥進來,繞過屏風見黛玉醒了,松了一口氣:“太太昏了這半日,可要吓死我們了!”

琥珀本是賈母的大丫鬟,黛玉出嫁前,賈母不放心,特意将她給了黛玉,作為黛玉的陪嫁丫鬟嫁到靖國公府來,不過因着紫鵑伺候了黛玉多年,和黛玉情誼更深些,依着黛玉的意思,她身邊的人仍是以紫鵑為首。

琥珀将藥遞給紫鵑,口中說着話轉身又要出去:“得去同爺回禀一聲,太太醒了。”

黛玉露出不解的神色來,紫鵑解釋道:“府裏的嬷嬷說,爺覺得下人們管他叫老爺叫的他老了,聽不慣,管家便命人将老字去了,只讓我們稱爺。”

黛玉聽了這話沒什麽別的反應,只淡淡點了下頭。

紫鵑拿着藥碗喂黛玉吃藥,一碗藥将将吃完,房門再次被打開,見到來人,屋裏的丫鬟們急忙行禮。

見此情形,黛玉便知道是誰來了,她頓了頓,偏了下頭,看着青色的衣角繞過屏風,在能看到自己的地方停下。

這個聲音對于黛玉來說還是陌生的:“醒了就好。”

聽起來有點冷,黛玉想,雖然沒聽他說過幾句話,但他說話似乎總是這個語氣,冷冷淡淡的,讓人不自覺就會覺得害怕。

黛玉拉了拉滑到胸口的被子,沒有看向來人,垂眸盯着紫鵑手裏的藥碗,遲疑着道:“多謝,費心了……”

新婚第二日她病的這樣重,傳出去倒像是慕家怎麽折磨新嫁娘了……

雖然算起來,這座國公府裏正兒八經的主子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黛玉自己了。

但是……

慕澤道:“無妨,你安心養病便是。”

聽起來是關心的話,可惜說話的人臉上沒有關懷的表情,語氣更是絲毫不溫柔,讓人聽不出寬慰之意。

黛玉道:“嗯。”

兩廂沉默片刻,慕澤道:“你歇着。”腳尖一轉欲走時又回頭補上一句:“有事讓人來叫我。”

黛玉道:“嗯……知道了。”

等門再次被關上,黛玉才擡起頭來,神色暗淡的讓人移開身後的軟枕,緩緩滑入被子裏。

紫鵑端着空了的藥碗,愣了一會兒,讓人收拾了下去,自己依舊守在黛玉榻前。

丫鬟們互相看了看,雖覺得這新婚的兩口子看着實在很別扭,但紫鵑這個黛玉向來最親近的丫鬟都不敢說話,更別提別人了。

晚飯時,慕澤又來了一趟,當時黛玉正睡着,慕澤只看了一眼就走了,并沒有多說旁的話。

紫鵑覺得奇怪,直到次日慕澤再次來看黛玉,紫鵑才回過味來,這還真是給自己安排了每天都得來看黛玉兩次的任務啊?

這未免太……紫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只是更擔心她們太太了。

黛玉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容色淡淡的在慕澤來時說上兩句話,大概就是慕澤問她身體可好,讓她好好養病,她回句多謝費心之類的客套話,絲毫沒有新婚燕爾的纏綿之意,對于慕澤來或者不來,黛玉也沒有顯露出高興或是不高興的意思。

慕澤亦是如此,他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對待新婚妻子,倒像是坐在帥帳裏發號施令,他一來,黛玉跟前伺候的人沒一個敢玩笑的,個個都垂手而立,別提多老實了。

新婚第三天,該是新嫁娘回門的日子,黛玉病成這樣子,連床都不能下,賈家更是不能回了。

上午慕澤過來時,黛玉便和他提起了此事,她想讓自己身邊的人回賈家回禀老太太一聲,好讓老人家放心,否則平白無故的不回去,怕老太太着急。

雖然賈家其實并不是黛玉正兒八經的娘家,但賈家畢竟養育了黛玉多年,更不必說從開始談婚事到下聘迎娶,慕澤都是去的賈家,黛玉的态度又擺在這兒,顯然是親近外祖家的,慕澤便把賈家當成自己的正經岳家看了。

就是這個岳家的麻煩事稍微有點多,有點讓人頭疼。

慕澤想着,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你安排就好。”

并沒有要多加幹涉的意思。

黛玉擡眸看向并沒有坐在自己病榻邊,而是隔着些距離坐着的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幹巴巴的道:“多謝……”

黛玉嫁給慕澤,是有些認命的意思在裏頭的,死不能死,活着總要嫁人,嫁誰都是一樣的,既然慕澤手裏握着兩家祖輩當年定下的約定文書,黛玉便無可無不可的嫁了。

嫁人之前,黛玉只想着,不過是做人家妻子而已,将該盡的職責盡到就是了,這并沒有什麽難的。

黛玉雖是大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在賈家這麽多年,看着聽人說着賈家那些夫妻,早知道世間夫妻多是如此,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各盡其責各取所需的過一輩子罷了,談什麽情義,也太天真了些——雖然從前她這樣期許過。

但她已經不是天真的小姑娘了,父母盡失,寄人籬下,風霜刀劍嚴相逼的日子,黛玉過得多了,不過是成婚而已,難道過不去嗎?

可該怎麽過,黛玉又不知道了,如今她病着,管家理事沒精力,跟慕澤相處……但看慕澤似乎也沒什麽想跟她相處的意思,每日不過是點卯似的過來坐坐。

也許慕澤和自己一樣,不過是成個親而已,不在乎是誰,還能順便履行了祖輩的約定,一舉兩得。黛玉胡思亂想着。

慕澤想着應該沒事了,就要起身離去時,外頭卻傳來了丫鬟們行禮問好的聲音。

是慕澤的姨媽張夫人過來看黛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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