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何夢

何夢

陳芙蘭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沒有想到宋雪津會給她寫信,也沒有想到張翠蘭會去搶信,更沒有想到這信會鬧到全校皆知。

以至于此刻,她成了宋雪津的‘緋聞女友’。站在這校門口,跟何夢‘兩相對峙’。

何夢哭哭啼啼,在得到‘他在部隊’這句回答後,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陳芙蘭想了想,還是沒有追上去。

不要輕易幹涉他人的命運。

她與宋雪津本就沒什麽,何必再去跟何夢牽扯因果。

但當兩天後,何夢的父母找到學校,指名點姓要找她時,陳芙蘭還是後悔了。

“何夢離家出走了??”

站在辦公室裏,陳芙蘭震驚地出聲。

對面站着何夢的父母,兩人手中拿着一封書信。班主任高老師對陳芙蘭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态,“你說說你,你到底跟人何夢說了啥?好好的小姑娘就是那天跟你在校門口說完話,回去之後就不吃不喝,當天晚上就跑了。”

陳芙蘭莫名其妙,“我能跟她說什麽?她問我宋雪津在哪兒,我就跟她說在部隊啊。”

何夢的母親哭着指着她,“就是你,你為什麽要跟她說那句話?如果不是你,夢夢不會走!你陪我夢夢!”

“管我什麽事兒?我平時都不認識她,她問我我就說了。而且,你們這會兒不是應該去找她嗎?跑來找我做什麽?”

陳芙蘭氣呼呼地說道,覺得這對父母好沒道理。

沒想到何夢的母親卻指着她,聲淚俱下,好似她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你,你……”

何夢的父親面色悲沉,又憤怒又悲傷,拳頭緊緊捏着。

陳芙蘭不解,這時候高老師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何夢确實去火車站了,但是人查了,買了票,卻沒上車。昨天傍晚,何夢的父母收到一封勒索信,裏面還有何夢的貼身衣物……”

高老師說的隐晦,陳芙蘭卻聽明白了。

她面色發白,“這麽說,何夢被……”

高老師點點頭,“對方說了,要何夢父母準備一萬塊錢。何夢的父母去年剛下崗,現在一家人靠她爹給人拉煤過活,家裏還有兩個弟妹。陳芙蘭,這件事因你而起,你又是蘭花草組織的負責人,你得負責啊。”

何夢的母親這時候也沖過來拉住陳芙蘭的手,聲淚俱下道:“姑娘,不是我們想要訛你,确實是沒有辦法了。我們家拿不出這麽多錢來,你,你就當做做好事,你們那個公益組織,不是給很多女娃兒讀書錢嗎?你救救我們夢兒吧,再說了,要不是你那句話,她也不會離家出走……”

何夢的父親低着頭,面色沉沉地,卻是咬牙切齒道:“也不能怪人家,人都不認識她。她問人家話,人家就答了。人咋知道她會搞這出?這死丫頭,一天天淨想着有的沒的,整天活在夢裏面一樣,我看這次正好給她個教訓,不用管她,過幾天就回來了。”

高老師忙說,“诶,不能不管。你們放心,錢的事我們會幫你們想辦法。陳芙蘭,你說句話呀?”

陳芙蘭此刻整個人很懵。

最關鍵的是,看着眼前何夢崩潰哭泣的母親,神色悲痛的父親,陳芙蘭的眼前突然閃過上輩子在醫院的一幕。

那是一個冬天的傍晚,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響徹岚縣的大街小巷。

陳芙蘭當時在清潔間吃盒飯,外面沖進來人通知:“快!來急救了!”

陳芙蘭連忙放下手中的盒飯,跟着幾個護士跑出去。

卻見醫院大廳圍着許多人,病人,醫生,護士,警察,還有很多群衆。

“聽說是那個失蹤一個月的女娃兒,在一間火車站旁邊廢棄了的國道兵工廠找到的。”

“哎呀太慘了,折磨得面目全非,親媽都哭暈過去了……”

“不曉得救不救得活哦……”

“犯人呢?犯人是哪個?”

“聽說就是兵工廠幾個下崗工人,還是她爹媽以前的同事,以前有點過節……”

“天哪真是作孽啊!啥子過節把人家女兒折磨成這樣……”

電光火石間,這些記憶排山倒海湧入陳芙蘭的腦子。

高老師不停地催促她,“你這丫頭,平時那麽熱心的,你倒是說句話啊?!”

英語宋老師也來了,何夢也是她的學生。她安撫着何夢的父母,“別着急,我們幾個老師已經湊了一些錢了,一定能把何夢救出來的!”

“不行,不能給錢!”陳芙蘭突然大聲說道。

她記得上一世醫院裏,那對父母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痛哭流涕,她說明明一緊給了錢了,為什麽孩子還是沒了。

是的,那個女孩最後沒有救回來。

那些畜生從來沒有想過要放過她,她遭受了所有作為人能想象到的、不能想象到的虐待。

最後女孩受不了了,自己從樓上跳了下去。

高老師:“你在說什麽陳芙蘭?”

陳芙蘭問何夢的父母,“請問,你們二位以前是在國道兵工廠上班嗎?”

何夢的母親哭的不能說話,何夢的父親道:“是啊,我們去年剛下崗。”

陳芙蘭急着問:“你們以前有沒有在工廠得罪過什麽人?”

何夢的父母互相對視,“這……”

高老師說:“哎呀,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問這個?咱們大家趕緊湊錢吧,陳芙蘭,你那裏能湊多少?”

陳芙蘭卻說,“現在不是湊錢的事,湊了錢對方也不一定放人。現在趕緊先報警!”

何夢母親說:“不能報警,對方說了,如果報警,夢兒就……”

“必須報警!”陳芙蘭對衆人道:“你們難道沒聽說過嗎?以前也不是沒有這種事,給了錢人也沒了,甚至給了錢,還會加速撕票的速度。而且你們說她去過火車站買票,人卻沒上車,這不是很奇怪嗎?”

高老師皺着眉:“你到底想說什麽陳芙蘭?”

陳芙蘭說:“你們想,正常人既然已經買了票,定然是在火車站裏面等着上車了。火車站那麽大,陌生人想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何夢綁走,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是熟人!”

宋老師搶白道,“除非是熟人,騙走了何夢!”

“沒錯。”陳芙蘭看向面色慘白的何夢父母,“你們想一想,什麽人會出現在火車站,将何夢帶走?”

老兩口面面相觑,何夢爸爸說:“我們在岚縣也沒有別的親人,父母都在老家,最近都沒有過來啊。”

“那麽,工廠的人呢?”陳芙蘭循循善誘,“她跟你們兵工廠的人,熟悉嗎?”

何夢媽媽忙點頭,“她熟悉的啊。她從小在兵工廠長大的,那裏的人都認識她。可是,誰會做這種事呢?”

何夢爸爸的神情有些異樣,他蹙着眉視線落到旁處。

陳芙蘭沖着他道:“何叔叔,您在兵工廠得罪過什麽人嗎?”

何夢父親擡起頭,張了張嘴,看向何夢媽媽。

何夢媽媽望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

當天下午就找到何夢了。

何夢的父母先是報了警,說明了情況,警察馬上帶着人直撲兵工廠。

以防萬一,陳芙蘭也聯系了縣醫院的醫生,擡着擔架過去。

這兵工廠已經廢棄一年多,四處雜草叢生,荒無人煙。

偌大一個廠房,不知從何處找起。

不過何夢父母對這裏很熟,帶着衆人直奔着最隐秘地那些角落去。

煉鋼爐後面一個人影一閃而過,何夢爸爸沖着那人身影大喊:“趙剛!!站到!!”

那人身形一頓,跑到更快了。

當然警察跑得更快,趙剛很快就被按住了。

何夢爸爸沖上去給了他兩拳,“王八蛋!我女兒呢?”

趙剛不說話,吐出口裏的血,笑了笑:“老何,你別說,你女兒味道真不錯。”

何夢爸爸雙眼充血,雙手揪着對方衣領:“老子殺了你啊啊啊——”

正在這時,何夢的媽媽的哭聲也傳來。

陳芙蘭:“快,在那邊!”

帶着醫護趕了過去。

那是地下的一間雜物間,非常隐蔽,若是外人進來,沒個三五天搜不出來。

何夢一身淩亂,衣不蔽體,腿上和胳膊上都有血,坐在角落裏雙手抱着腿。

何夢媽媽正抱着她嚎啕大哭,陳芙蘭走過去,輕輕拍她的肩膀。

“阿姨,讓我幫她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嚴重的傷。”

何夢媽媽這才松開她,跟着陳芙蘭一起幫何夢檢查身體。

剛掀開她上半身的外套,何夢就再也繃不住地哭出聲來。

“媽……”

陳芙蘭大致檢查了一下,還好,除了一些皮外傷,暫時還沒有發現比較嚴重的傷害。

她記得上輩子看到那個女孩時,光腹部就有三個用鋼棍戳刺的傷口,腳指頭和手指頭上都紮滿了鋼釘,腿部以下更是慘不忍睹。

好在這些,都還沒有發生。

陳芙蘭松了口氣。

太好了。

-

陳芙蘭再次聽到何夢一家人的消息時,已經是這一年過春節的時候了。

何夢和她父母一起來看陳芙蘭,這時候陳芙蘭也是住在大姑家裏。

“陳芙蘭,謝謝你。”

幾個月的療養,何夢的狀态好了許多。

不過跟以前還是沒法比,整個人更加瘦削清冷,眼神也有些飄忽,大街上旁邊走過一個男的,她就畏懼地很。

“我爸媽跟我說了,那天要不是你提醒他們,可能我……”

她低着頭,似乎想象到了後面的結果,整個人都在發抖。

陳芙蘭抓住她的雙手,用力地握了握。

“何夢,何夢,看着我。”

何夢強迫自己擡起頭,對上陳芙蘭的視線。

陳芙蘭目光堅定地望着她,“何夢,這世上的确有許多壞人,他們不止會在身體上傷害你,或許還會給你的精神上留下無法彌補的傷害。但你不能讓自己沉浸在這種恐懼中,因為如果這樣的話,你就讓那些人如願以償了。他們傷害了你的身體,餘生還控制着你的精神,讓你畏懼他們,恐懼他們,何夢,你甘心麽?”

何夢渾身抖得厲害,她緊緊閉着眼睛,眼淚撲朔朔直落。

“可我不知道怎麽辦,每天晚上我都會想起他們,我好想死……”

何夢的媽媽原本在遠遠地看着,這會兒連忙走過來,卻又不敢走的太近。這些日子她都陪着女兒睡覺,女兒表面上乖巧懂事,似乎忘記了那些痛苦。可是她沒有想到,何夢還是心存死志。

陳芙蘭握緊何夢的雙手,“何夢,你想不想看他們死?”

據她所知,那幾個人全都被抓住了。在這個年代,流氓罪都能槍斃,更何況性質如此惡劣。

可是趙剛是廠長的兒子,即便是何夢的爸爸拼出老命這幾個月奔走,卻也求告無門。

當初得罪對方,就是因為廠長的兒子趙剛想要追求何夢。若是正常追求也就算了,趙剛自己不成器,整天跟一群混混一起吆五喝六。他們在大馬路上圍堵何夢,還去人家裏偷別人貼身衣服。

何夢爸爸抓住趙剛一次,當着全場的人,指着廠長鼻子痛罵。說你教不好你兒子,就別怪我下次幫你教。

據說那廠長,當時臉黑成了鍋底。

至那以後,趙剛沒有再明着騷擾何夢,可何夢一家的日子卻不好過起來。

在下崗名單中,趙剛父母是頭一批下崗的。老兩口本想着,下崗就下崗,靠着自己的手藝,也依然能養活一家人。

誰知道,這次有混混看到何夢半夜出現在火車站,跟她套近乎問她去哪兒。

何夢也是個傻姑娘,一點沒防備,跟人說要離家出走,去找男朋友。

對方笑得龇着牙,問:“喲,這麽快有男朋友了。你把剛哥都忘了啊?剛哥為了你要死要活的。”

何夢跟趙剛一起在廠子裏長大,還有點情誼。對方說:“剛好剛哥在這兒附近,你既然要走了,跟他告個別吧,也算全了你們從小長到大的情誼。”

何夢有些猶豫,對方又說:“你還在想以前那些事啊?剛哥都改邪歸正了,他這兩年總沒騷擾你呗?而且現在大家都下崗了,他還在這附近開了個燒烤店。真的,不信你去看。”

何夢想着也是,便跟人去了。

這姑娘被她父母養得太好,不知道這世上的惡人能有多惡。

……

而現如今,罪魁禍首無法得到處理,受害者如何能安心。

這,也是何夢夜夜噩夢的緣由。

陳芙蘭說:“我有辦法,一定能判他們的罪,不過,你需要站出來。”

她要用蘭花草的力量,把何夢這件事公之于衆。

利用人民的輿論,倒逼這件事的所有庇護所。

何夢渾身一僵。

“你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何夢說。

看着女孩孱弱的背影,陳芙蘭心裏對這件事的期望不大。

何夢太脆弱了,她沒有那麽強大。

別說這個年代了,就是觀念開放無比的21世紀,遇到這種事情敢于站出來的女孩子,也寥寥無幾。

陳芙蘭于心不忍,喊住她:“何夢,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麽,都不用有心理負擔。如果你想站出來,我會傾盡全力幫你。如果你想以後平靜過日子,我也可以幫你聯系北京的朋友,大學你就去那邊,以後都不用回來。總之,不管你想怎麽樣,我都支持你。”

被母親扶着的何夢身形頓了頓,又繼續往前走,像個行屍走肉一般。

何夢媽媽沖着陳芙蘭感激地點點頭。

本來以為就此杳無音信,沒想到僅僅過了半個月,何夢就來學校了。

蘭花草公益小組現在的代理人是英語宋老師,她和黃明明的父親一起在會議室裏采訪何夢當日發生的事情。

這次的稿子,将會由黃明明的父親親自執筆。

跟何夢一起出現的,還有宋雪津。

原來那件事後沒多久,宋雪津就從其他同學那裏得知了何夢發生的事情。

前兩天,他特意從部隊趕回來。

“難怪何夢這麽快就來了。”陳芙蘭離奇地感嘆道:“也就是你能治愈她的心理陰影了。”

宋雪津現在簡直看不出藝術家的氣質了,他一身戎裝,寸頭□□,目光冷硬。

盯着路人就像雪鷹一般逡巡,害的好多同學都不敢跟他打招呼。

“這次的事前後我都知道了,怪我。”

宋雪津言簡意赅,“我必須回來。”

陳芙蘭也沒再多打趣他,只道:“你回來挺好,有你在,何夢以後都不用害怕了。”

宋雪津欲言又止,卻止又欲言。

一會兒看會議室裏面,蹙着眉,又看着陳芙蘭。

那個嘴幾次張開,卻又閉上。

莫名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

陳芙蘭看他那樣,不由得笑出聲來:“你到底想說什麽?”

宋雪津沉了口氣,氣鼓鼓地像只貓一樣:“算了,不想跟你說話。”

“啊?為啥?”

“氣人。”

“啊?我說啥了?啥就氣你了?”

“別跟我說話,不想理你。”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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