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結局

結局

大三下學期開始,作為一名醫學生的陳芙蘭更加忙碌起來。

不過再忙,每年都會找一個時間跟大家一起聚一聚。聚會的名義是蘭花草組織,羅紅梅夏青荷安靜,就連何夢這些人,都會過來一起。黃明明現在也在北京,他在北京大學讀外交政治。

每年這個時候,宋雪津也會從部隊過來,跟大家一起喝酒聊天。

他也找陳芙蘭說過幾次話,都是在梁嘉柏的撮合下。那天晚上的事情誰也不提,陳芙蘭自己醉酒是個好借口,宋雪津也從來不提。大家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相處着,陳芙蘭逐漸放下戒心。

醫學生的日子不好過,尤其是外科醫生。除了要對人體器官無比熟悉,還要克服內心的恐懼。

陳芙蘭自從上了醫學院,周邊都是各個天子驕子,她自己在醫學這條道路上,并沒有什麽天賦。在一些理論數據課上,陳芙蘭的得分甚至是班級倒數。

沒有辦法,她雖然重活一次,但腦子還是那個腦子,思維有些固化了。那些抽象的數據,什麽統計,什麽極限,對她來說簡直天書一般。

為這事兒,陳芙蘭掉了無數頭發,眼睛都熬成了近視。失眠,焦慮,成宿睡不着覺。

馮岩和夏青荷勸她,實在不行,就不當這勞什子醫生了。現在全國掀起改革開放的浪潮,馮岩躍躍欲試,幾次都想成立公司下海經商。

趙雅蘭也勸她,一條路走不通,換一條。

但陳芙蘭始終堅信,勤能補拙,她走了兩輩子,不可能因為這而放棄。

為了克服心理障礙,陳芙蘭幹脆申請去太平間住。

身體那麽多數據她記不住,幹脆摸着屍體睡覺。

一開始身邊的人都說她瘋了,宋雪津還專門跑回來看她。

大老遠地站在雪地裏像只倨傲的貓,蹙着眉說:“我看你都魔怔了。好容易活一次,好好呆着不成麽?”

陳芙蘭卻問他,“宋雪津,你當兵這麽久,上過戰場麽?”

宋雪津愣了一下,“當然。”

八九十年代世界格局并不安生,周邊的些許小國頻頻挑釁。南沙戰争,對越戰争,宋雪津都憑借對于歷史的提前知曉而想辦法進行了參與。雖然沒起到什麽大的作用,但戰場他也是上過的。

陳芙蘭問:“上戰場前,你會害怕麽?”

宋雪津老實說:“還是有的。”

“那上了戰場之後呢?”

“不會了。”

“為啥?”

“為啥?害怕頂個屁用,還不如直接莽。”宋雪津學着他班長的話說道。

陳芙蘭點點頭,“我也覺得。之前我失眠脫發吃不下發,感覺這輩子都完了。可跟屍體睡覺後,我精神狀态穩定多了。”

每天睡覺前她會閉着眼睛把屍體摸索一遍,隔着冰冷的皮膚和骨骼,這裏是什麽器官,那裏是什麽器官。

睡醒了也先摸一遍屍體,在心裏把那些理論數據一一過一遍。

漸漸的,那些冰冷無序的數據在陳芙蘭的心裏都有了實質。

除此以外,陳芙蘭還練習閉着眼睛給屍體的各個部位開刀、摸索定位、縫合。

重活一世,宋雪津有當兵熱血的執念,陳芙蘭也有成為醫生拿手術刀的執念。害怕是會有的,害怕自己當不了一個好兵,害怕上戰場會死。害怕自己當不了一個好醫生,害怕自己治死人。

害怕和焦慮是人之常情,如果沒辦法繞開這情緒,那就直接把自己置于那個真實的環境。

到了那一刻,神奇的是,你反而不會那麽害怕了。

宋雪津明白她的意思,沒有再勸。只是說:“那你可不要變成一個冷血動物了。”

陳芙蘭笑着說:“我不會。”

冷靜和冷血是一個作為一名醫生的基本素質,沒有這些東西根本撐不過。但在內裏,支撐着陳芙蘭在這個行業前進下去的,一定是一顆熱血的心。

-

大四這年,陳芙蘭在醫院實習執勤。這時候她還沒有上過一臺手術,她的師兄師姐沒都沒有那個資格,更遑論她。

當時是是晚上快十二點,一對父母抱着一個孩子着急忙慌地跑進來,說是孩子卡住了。

彼時夜班急診都比較忙,連師兄師姐們都在各個急診室接待。

陳芙蘭作為實習生,不得不臨危上場。憑借無數個‘摸屍體’的經驗,陳芙蘭一下就知道異物卡住了孩子的氣管。

偏偏急診醫生都被耽誤住了,即便是過來了,也要按照流程拍片子定位異物的位置。

情況緊急,陳芙蘭當機立斷,立刻讓人把孩子送往手術室。

護士說:“手術室還占着呢,醫生也沒出來啊。不如送他們去其他醫院吧,派車去。”

那對父母焦急不知所措,陳芙蘭直接拉過一個操作臺,推了上面的物品。

“來不及了,再不取出來孩子要窒息了!快去拿急救物品,立刻手術!”

“手術?可是醫生都不在,誰手術?”

“我!”

護士們嘴上質疑着,可動作沒停。片刻之間止血鉗氧氣瓶就拖到了大廳裏,陳芙蘭直接拿出急救箱裏的手術刀,沒有拍片、沒有其他任何輔助的情況下,兩指摸索了異物的位置,直接下刀!

大廳裏圍了許多其他病人和家屬,那孩子的父母也在現場,眼睜睜看着那女學生在兒子喉嚨上拿刀就劃開。

可也不敢聲張,不敢尖叫。兩口子死死握着彼此的手,只見那刀下去,兒子原本僵硬的身體動了動。

接着,女學生便用鉗子從兒子喉嚨間取出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是一顆桃子核。

現場簡直驚心動魄,所有人都秉着呼吸,也不知到了哪一步。也不敢喧嘩吵鬧,唯恐驚擾了手術。

只見那桃子核被取出後,周圍的護士一擁而上。止血,上氧氣罩,輸液體。

整個流程行雲流水,就像是演繹了無數遍。

這時候突然有人喊了聲,“醫生來了!”

衆人豁然一聲讓開路,急診醫生張文華急匆匆走過來。一看現場,問:“什麽情況了?”

有人說:“東西都取出來了,沒事兒了。”

“我看看。”張文華走過來查看了一番,道:“嗯,沒多大事了。護士長先給他上些基礎藥,我還有一臺手術,明早上再來看。”

說罷,張文華急匆匆地又走了。

整個現場,行雲流水,仿佛只是一個小插曲。

而再看方才的女學生,早已不知了蹤影。

那孩子的父母聽說沒事了,懸着的心這才放下。直到了第二天早上,張文華來查房的時候,才說出昨夜的驚險萬分。

“嗯,幸好動刀及時。要是真等到我來,就算救回來也會損傷大腦……而且刀口也很精小,少一寸取不出,多一寸失血……這是誰動的刀?”

張文華嘴裏不住稱贊,細細研究刀口和那保存在密封袋裏的桃子核,突然轉過身來。

那些師兄師姐忙推着一個戴眼鏡的小姑娘走出來。

“主任,當時在現場的是小陳,這手術是她做的。”

“小陳确實不錯,要是我當時也不一定敢動手呢。這要是出了差錯,可是要擔責的。”

張文華對着陳芙蘭,問她:“你不怕嗎?”

這話其他師兄師姐心裏想着,若是他們來回答,必然是醫者仁心,救人性命,無什麽怕不怕。

沒想到陳芙蘭推了推眼鏡,聲音平靜地道:“那桃子核就在我手指下面,只要劃開皮膚一秒就可以取出來,刀口就劃開這麽大,取了馬上止血,沒有一點問題。”

嚯!

瞧瞧這自信的語氣,探囊取物的從容!

張文華滿意地點點頭,對徒弟們道:“瞧見沒,這就是天生的外科醫生!”

陳芙蘭一戰揚名。

之後的數年,她繼續忙碌不停,晝夜不息。那一年,陳芙蘭第一次主刀一臺大型手術。

經過這麽多年的鍛煉,陳芙蘭早已心情平穩,但還是有些興奮中帶着緊張。

她的好友都來給她站臺,連小春子都從學校請假趕過來。

這場大手術将近十個小時,年近七十歲的老醫生張文華也跟着站了十個小時。按理來說,這種大型手術,陳芙蘭這種年輕醫生是沒有資格做的。但張文華力排衆議,當場說:“我就在她旁邊站着,一切有我。”

這是一顆定心丸,對醫院,對家屬,對陳芙蘭本人都是。

手術結束的時候,陳芙蘭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剛一回過身,看到老師也顫顫巍巍地往後趔趄。

陳芙蘭趕緊上去扶住他。

張文華疲憊地說,“中途那次意外,你處理地有些大膽了。”

陳芙蘭靜靜地聽着教誨。

張文華說:“不過,也就是那樣的處理方式,是最正确的。後續步驟,也環環相扣,步驟嚴謹。只是旁人難免左思右想,而你沒有任何猶豫,不免讓人心驚。想來,只能說明你比旁人更有把握。病人能遇到你這樣的醫生,是他們的運氣。”

老教授珍惜陳芙蘭的才華,但總擔心她太過銳意。這場手術下來,讓老教授看到了她的快中有穩,不按傳統步驟更是她有實踐把握,十分欣慰。

陳芙蘭心裏想着,其實這招是她上輩子殺豬殺多了練出來的。又不好跟老教授說實話,只能說:“跟大體老師學多了,知道這樣操作是可以的。”

“你到國外去進修吧。”張文華突然說道,“不是說你學藝不精,而是你的路,遠不止于此。”

陳芙蘭不是傳統的外科醫生,她的很多手法非常新奇大膽。傳統老醫生總是被她吓個心驚膽戰,但張文華卻看出陳芙蘭的很多操作方式跟世界頂級外科醫生有共同之處。

讓她去繼續進修,接受更頂級的技術培訓和經驗傳授,方不至于埋沒新中國人才。

陳芙蘭有些猶豫,“我還是想盡快上手術臺。”

多年蟄伏,早就想一展拳腳。她今年快三十了,再去國外進修,那得等到多少歲才能酣暢淋漓地主刀?

張文華也不能強人所難,只是道:“你可以先考慮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大型手術還是得我給你站臺。”

陳芙蘭沒多說什麽,“謝謝老師。”

從手術室走出來,病人家屬早就等在那裏了。之前已有小醫生出來通知手術平安,病人已經被轉移到病房。此刻見陳芙蘭出來,都是圍上來感謝她的。

“醫生你太辛苦了。感謝你!……”

陳芙蘭一一謝過,從病人中走出來,她的至交好友們都環繞過來。

馮岩如今又從商轉政,夏青荷成了大明星。羅紅梅倒是成了大老板,安靜也開起了超市,何夢反而成為了一個藝術家。

在這些人之後,一個人西裝筆挺地捧着花走過來,單膝跪在她跟前。

“嫁給我吧,陳芙蘭。”

陳芙蘭愣了十多秒,才認出來跟前的人是宋雪津。

他曬黑了也更結實了許多,眼角還受了傷,整個人面向都有些變化,從高冷的大白貓變成了兇悍貍花貓。

“逗我呢?你不是不婚不育嗎?!”

陳芙蘭沒有接受宋雪津的求婚,雖然早就有預感,但她這輩子可不是來談情說愛的。要是真嫁給了宋雪津,她肯定不能像現在這樣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幾個月後,陳芙蘭接受了張文華老教授的建議,前往美國進修。

至于宋雪津,他這輩子要是真想追她,也不是不可以。

等她進修完了再說。

來日方長嘛。

飛機車窗外藍天白雲,陳芙蘭臨窗而坐。随着飛機逐漸升高,心內澎湃。

空姐走過來,好像跟身邊同座位的人交流了些什麽,接着那人便站起身來。

過了片刻,座位又下陷,有人靠在了座椅上。

身旁過分安靜,陳芙蘭似有所感,轉過頭。

便看到眼上一道疤痕的男人靠在座椅上,閉目沉思狀。

她看他,他還不睜眼,老神在在。

陳芙蘭氣笑了,拿手杵了他一下。

宋雪津蹙了下眉,随後睜開黑曜石般的眼睛看過來。

“陳醫生,真巧啊。”

“巧個屁,你故意的。”陳芙蘭氣鼓鼓地說,這人怎麽這麽無賴,都跟上飛機了。

宋雪津故作正經,“真是巧合,我是去執行任務的。”

“什麽任務?”

“娶個媳婦回家的任務。”

“……”

要不是飛機上,陳芙蘭真想跳起來給他一腳。

兩人對視良久,宋雪津笑了,唇紅齒白,燦若星河。

陳芙蘭看他這張臉,算了,這輩子事業有了。至于這送上門來的男人嘛,也不是不能要。

突然,陳芙蘭盯着宋雪津說,“有句話,上輩子見你第一面的時候我就想說了。”

“什麽?”

“你長得挺好看的。”

宋雪津挑了挑受傷的那邊眉毛,“現在也是?”

他臉上這道疤,可是從眉毛到眼睛下面,白咧咧的一道,跟白癜風似的。大晚上小孩子湊過來看一眼,能把人吓哭。

雖然破了相,可宋雪津一點都不後悔。這是他退役後做緝毒警的那一年,跟個毒老大火拼,那人用刀在他臉上劃下的。當然,後來宋雪津搶過了那把刀,插進了對方的脖頸裏。

陳芙蘭笑着,手指撫上那道疤。

“那必須更是了……你要是在意,我也會植皮手術,幫你修複了。”

宋雪津握住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裏。

“不了,留着吧。”

留着,是他這輩子活過的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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