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晚霞落幕,天空鋪上夜色。
身上的暖色被剝奪,抱着膝蓋坐在草坪地裏的知淺揉了揉胳膊,擡起頭來。
蟬鳴停了,人聲漸潮,樹影之外多了霓虹的燈光,公園隔壁的商業街贏來了高潮——熱鬧歡喜。
可都離得好遠,遠得和知淺沒有一點關系。
視野所及之處的石子路邊,一盞路燈“滋啦”“滋啦”地鬧,躲躲閃閃很不情願地上崗,光暈之下一圈圈嗡嗡嗡的小飛蟲們跳着無人欣賞的夜曲。
下巴墊在膝蓋上,知淺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是物件,我也只是一個連小蟲子都不願意搭理的物件啊。”
咕叽。
肚子發出饑餓的鳴叫,反駁知淺的物件理論。
她揉了揉持續發聲的小肚子:“不是一個物件嗎?怎麽還會餓啊?”埋怨的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肚子聽,還是說給誰聽。
知淺嘆了口氣,起身去公園外邊的商業街。
大學周圍的商業街從不缺客人,一路上人來人往、有說有笑。
穿梭在其中的知淺腳步匆匆,好像沒有一抹歡笑或者一點霓虹可以在她身上逗留。
商業街最中央是一塊直達地下一層的廣場,下邊有一支樂隊正在舉辦小型演唱會。
所以左邊那條石砌的臺階,已經被拿着燈牌的粉絲擠占。
好在右邊的自動扶梯明令禁止長時間逗留,別具一格地成了現場唯一一處無人的空地。
知淺按照地圖導航,打算去地下負一樓的24小時便利店。
她坐着下樓的扶梯,耳邊是節奏感十足的動感音樂,眼前是激動無比的人群歡湧,心卻像是塊石頭似的波瀾不驚。
她想,也許她真的很有做一個物件的天賦。
和許行舟的通話結束之後,知淺就一直坐在小公園裏。
期間劉曉琪來了一個電話,火急火燎地說要馬上回來給她主持公道,說柳熙然仗着班長的身份讓同學都不要收留知淺。
知淺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許行舟給了她兩個選擇:退學、回到他身邊做一個乖巧的挂件,或者分手、繼續做她想做的事情——一如高中那年他給她的“自由”。
她其實也挺貪心的。
想要許行舟這個家人,也想要自由。
所以那個時候,知淺做了一個冒險的舉動。
她和許行舟分道揚镳,住進學校的宿舍,努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任由室友對她的遷怒、欺壓,直到她被關在衛生間三天、快要死掉。
許行舟還是疼她的。
他沒能做到徹底的無視,知淺自然也不用守着分道揚镳的約定。
最後他答應讓知淺參加高考、考得上也讓她去上大學,但前提條件是要知淺做好和他交往、結婚的覺悟。
他要她後半輩子的時間來換大學四年的自由。
知淺沒拒絕、也沒答應,她在拖。
許行舟沒威逼、也沒利誘,他也在拖。
直到A大開學。
錯過報道日,知淺的高考成績就作廢,許行舟不在意。
他親自送知淺來A大,看着新生招待處熱情洋溢的學長學姐、向知淺描繪大學的美好生活,然後再親自帶她離開,直到知淺松口。
貪心的人總是沒有好下場的。
知淺看着架子上标注了各種口味蛋糕的價格牌,和實際上唯一僅剩的一個三明治,認清現實地笑了笑。
“麻煩再給我一瓶礦泉水。”她把三明治交給收銀員,點出手機的掃碼支付。
哔——掃碼失敗。
試了幾次都是一樣的結果,後邊排隊的人開始催促,手機傳回查詢結果:綁定的銀行卡被挂失,暫時無法使用。
大腦一片空白。
能替她挂失銀行卡的只有許叔叔和許行舟,可會這麽做的只有許行舟。
“對不起。”知淺抓着手機匆忙逃離。
商場內一片通明,空調風呼呼地吹,周圍都是歡聲笑語的人。
可呼吸不暢、頭腦不清,整個人像是被丢進一個扭曲的時空,每邁出一步都覺得難受。
她跑啊跑的,跑出商場、離開商業街、躲進小公園——坐在下午和周容時道別的那張長椅上。
這裏沒有人、也沒有燈,獨有一廊蜿蜒的綠植和天上半彎的月。
安靜得有點吓人——卻讓知淺松了一口氣。
手機猝不及防地響起,知淺一驚一乍地按斷通話直接關機,把它丢在一邊。
太累了。
做許行舟的玩偶,真的太累了。
就算流浪、躲在角落,她也不想去找許行舟。
可是……他也是她的家人啊,躲不掉的。
知淺縮成一團,緊緊地抱住自己。
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熟悉的運動鞋。
知淺愣愣地擡頭,蹙眉看向來人。
“晚上好。”周容時笑着朝她打了聲招呼,他左手提着各種口味的小蛋糕,右手拎着一大袋超市裏買來的零食飲料。
下午和知淺告別之後,周容時就回去工作了。
等他看到郵件裏上達傳媒反饋的合同意見後,已經是晚上10點的事情了。
本以為對方會爽快簽下合同的周容時怪了,他想不明白自己開的那些條件許行舟怎麽可能會不滿意,直到點開新的合同。
周容時懂了,許行舟就是擺明了要惡心他。
鼠标快速把合同拉到最後,周容時發現了一張格格不入的定位截圖——早上他和知淺去過的那個小公園。
如果說原先只是單純地覺得許行舟這個人小心眼真多,現在周容時是真的有點想揍人了。
他都懷疑許行舟是不是什麽變态,還實時監控知淺的行蹤不成?
可當瞥見定位截圖上的時間,周容時直接起身出門了。
商業街的人很多,周容時停好車下來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無厘頭。
仔細想想吧,就覺得這說不定就是許行舟在整蠱他。
可賭注那頭是大晚上知淺一個人流落街頭,周容時沒法無視。
說來也是真的巧。
周容時把車停在商業街的地下停車場,徒步上來的時候就瞥見坐着扶梯往下走的知淺。
她背對着他,在看樂隊的表演。
周容時沒叫她,只是傻兮兮地和向上的扶梯比拼實力,悄無聲息地跟在知淺後邊。
她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開心。
站在櫥窗櫃前看了十分鐘的蛋糕,無視肚子咕咕叫的抗議,轉頭走進了對面的便利店。
周容時這才意識到不對勁,掏出手機給劉曉琪打了一個電話。
他知道許行舟不靠譜,沒想到是這麽的不靠譜。
周容時把買來的東西放到椅子上,騰出手抽出超市袋裏的餐布,在知淺面前撲了一地的零食。
“閑來無事,打算過來野炊,沒想到我們又想到一塊兒去了。”
他跳過那些令人煩心的過程,新建一個無傷大雅的存檔,邀請知淺聯機游戲。
看着蛋糕的眼睛有了光彩,可知淺整個人還是恹恹的,沒什麽精神,一動不動地抱着膝蓋坐在那。
嘴唇抿了又抿,最後依依不舍地把目光轉移到周榮時身上:“你應該離我遠點。”
她是個大麻煩,不管誰靠近她都不會有什麽好事。
“哦。”周榮時想也沒想直接點頭,幹脆利落地堵住了知淺後續想要繼續謝絕的話。
她縮了縮胳膊,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些,然後牽強地挂起笑臉,和周榮時道別。
周榮時這次沒理她,拖着地上盛滿美食的餐巾往遠處挪了挪,最後停在地皮柔軟的草坪上,真真正正地實現了野炊計劃。
就位後,他往餐巾上一倒,躺在草坪上向知淺招了招手,喊:“夠遠了吧?”
抱着胳膊的手突然松開,去捂着猝不及防的笑,可好心情擋也擋不住,笑聲從五指縫裏漏出來,落進耳裏、聽進心裏。
“學長,你語文好像沒有學得太好。”
知淺站起身,走到周榮時面前,她拿出手機殼裏藏着的便利貼,遞還給他。
“我要退學了,以後也不會再遇到學長了。”她見周榮時沒有要接的意思,便蹲下身把便利貼黏在他的衣擺上,“朋友不是,連校友也不是,這個應該還給學長的。”
手卻被人突然抓住。
“究竟是你要退學,還是許行舟要你退學?”周榮時一針見血,不是嘲笑、也沒有苛責,只是像尋常問候一般,簡單又輕松的語氣。
手腕上被抓着的地方是暖暖的呵護,周榮時這一抓很有技巧——不會讓人覺得過分,也不會讓人急着去掙脫,就像是你好再見的一個簡單的握手問候。
他安靜地躺在草坪上,眸子裏是月光撒落的溫柔,他毫無保留地全數送給了知淺。
知淺擡頭看了眼夜空中鐮刀似的月亮,突然覺得這把刀不似平時的清冷、銳利。
她掰開周榮時的手,蹲下身,像是初入新手村的新人玩家,緊張又激動地向NPC領取任務獎勵:“學長,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月亮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月餅?”
她不想回答關于許行舟的問題,腦袋裏卻蹦出了奇奇怪怪的話。
周榮時打量了知淺片刻,疏倏忽一個帥氣的微笑,心覺小姑娘真是餓壞了肚子。
他翻滾着退後兩個身位,坐起來雙手合十擺了個假神仙的姿态,向知淺展示滿餐桌精致的蛋糕,掐着嗓子問:“你掉的是這個草莓蛋糕呢,還是這個巧克力蛋糕?”
稀奇古怪的演技可以帶走所有的煩惱,知淺認真配合地開始觀察——沒有斧頭的樵夫遇見赫耳墨斯,該選金斧頭銀斧頭還是老實交代呢?
“我掉了一整塊餐布的蛋糕。”知淺做回原本的自己,貪心地索要一切。
她看見周榮時臉上的驚訝,靜等他嫌棄地吐槽。
“好吧。”不按套路出牌的不止知淺一個人,周榮時大方地把所有蛋糕、零食都推到知淺面前,“能吃是福,本神保佑你平安喜樂、萬事大吉。”
被祝福的人看着滿地的獎品、愣在原地。
晚風輕輕拂過,帶來了未名的香甜。
明明是被封裝好的精致蛋糕,明明未曾品嘗過,可知淺卻已經嘗到了滿嘴柔軟的甜。
貪心的她,得到了許行舟的教訓,卻得到了周榮時的獎賞。
“咦……”知淺擡手遮着酸脹的眼眶,用指尖抹走那些還未成串的淚水,像是風迷了眼似的粉飾太平,“學長,你不要再耍帥了!”
“诶?!”看破不說破的周榮時拆開一包零食,直愣愣地又倒在草坪上,邊吃邊笑,“天生麗質難自棄,這也要怪我啊?”
知淺笑出聲來。
好像……多了一個人,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樣了。
不遠處,奉命過來監視知淺的顧冉接到了許行舟的電話。
“再半小時,她要是還待在那裏,你帶她去酒店住一晚。”許行舟始終沒等來知淺低頭認錯的電話,可他也沒法徹底狠下心來真的讓知淺留宿街頭。
他收拾好東西,準備去接知淺。
“許總,周榮時過來了。”顧冉轉身,放心地離開,“他和知淺偶遇了,我想應該輪不到我出場了。”
哐當一聲巨響。
顧冉的話還沒說完,那邊許行舟砸了手機已經掐斷通話。
“許總啊許總,就你這樣,小知淺遲早被挖走啊。”
猜猜是誰把知淺定位夾在合同裏郵給周容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