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雲朵不分輕重地爬到月亮上,肆無忌憚地把月亮當做秋千,蕩來晃去纏着不肯走。
餐布上的小蛋糕們整整齊齊地依次擺放,好像誰也沒動過似的,就連精致包裝的蝴蝶結都完美地還原,然而裏邊各種口味的蛋糕早就被人吃抹幹淨了。
知淺乖巧地收拾好東西,才意識到自己吃的不是一般的多,就連周容時拆開的零食,最後也是落進她的肚子裏。
唯獨沒被吃掉的就只剩下一支消腫的藥膏,被她收進了背包裏。
周容時沒說這是買來做什麽的,甚至根本就沒提起,好像這支藥膏只是不經意從貨架上被掃進零食大禮包,随意知淺的取舍。
大概沒人提醒,知淺也不會覺得額頭被砸到的地方其實挺疼的。
可總歸,還是感激周容時沉默的貼心。
畢竟有些東西,不是無視就可以當做它真的不存在。
知淺收拾好東西,原本被零食占據江山的桌布突然就空了起來,仿佛再躺一個周容時都綽綽有餘。
她本就不占什麽位置,由始至終就只壓着餐布小小的一角坐着,這會兒看着被自己吃空的餐布,抿着唇頭也不敢擡了。
夜深人靜,肚子不會餓得咕咕叫了,人反而更加羞了。
“還餓嗎?”周容時倒是配合,也不去看她,笑着朝天上吹了吹,見那遮着月亮的雲一動不動,他也就笑着一動不動。
“不餓了。”知淺剛剛翻過,沒找到小票,雖然不确定這一頓飽腹到底坑了周容時多少錢,但是應該不是一筆小數目。
裏邊有一塊蛋糕知淺之前有在櫥窗櫃裏看過,三百來塊。
現在這裏有一堆蛋糕,沒有幾千也要幾百:“這些要多少錢?我晚點把錢轉你可以嗎?”
“看不起人呢。”周容時坐起身來,手一環、腿一盤,氣勢洶洶地抱怨道,“我吃不過你,現在還得富不過你嗎?”
“對不起……”知淺把頭一低,縮着身子更不敢看周容時了。
裝腔作勢假兇的周容時一下就慌了,側着身子降低高度鑽到知淺的視野範圍裏一瞧——
小姑娘憋着笑,也在假裝呢。
唇角倏忽揚了起來,周容時罵咧咧地笑道:“戲精。”
知淺忍不住了,只能捂着手笑得小聲些:“都是跟學長學的。”
“真要跟我學啊?”周容時一臉驕傲地往後一坐,有點開壇說法的江湖道士之感,“那你應該多學一點我的風流韻事,男朋友嘛,沒了這個還有下一個,好的永遠都是下一個。”
應該是個沉重的話題,可偏偏從周容時的嘴裏說出來就有點滑稽,像是在看脫口秀似的。
知淺聽出周容時安慰的意思,她感激周容時的好心,可還是把話題扯遠了:“難怪學長女朋友換了一波又一波,這樣沒有止境地找下一個,真的好嗎?”
“要不是你現在坐着,我要以為你要再踹我一腳了。”周容時笑着把手護在膝蓋前,換了一個舒适的坐姿。
知淺連忙笑着擺手:“我真的不會了,我平時沒有那麽沖動的。”
周容時卻一本正經:“沖動有什麽不好?它可是年輕人的特權,現在不沖動,等老了坐在輪椅上飙個蝸牛車嗎?”
“真好。”知淺羨慕地看向周容時,他像是翺翔藍天的蒼鷹、無拘無束、随心所欲。
不過……好像沒有那麽霸道,性格倒是不像老鷹、像小麻雀,叽叽喳喳活潑又開心。
知淺“噗嗤”地笑出聲,無法想象變成麻雀的周容時會多帥氣。
周容時眉頭輕皺、臉頰微側,笑問道:“不是吧,你還真打算老了坐輪椅飙車啊?”
“沒有沒有。”知淺連忙解釋,卻又不可能實話實說,只能笑道,“我只是……覺得學長你很像自由飛翔的鷹,威武又霸道。”
周容時卻笑着搖頭:“那我更想做一只無憂無慮的小麻雀。”
他轉頭看向知淺,笑得暢然又認真:“我希望我喜歡的人,想到我的時候,是開心歡喜,而不是威武霸道。”
點到為止。
周容時扭頭看天,留給知淺适宜的空間消化,也給她足夠的時間處理。
他好像從來不會逼她。
如果周容時真的是小麻雀,那一定是世界最帥的小麻雀。
知淺笑了起來,學着周容時的模樣,擡頭望天:“我希望我喜歡的人、還有喜歡我的人,不管什麽時候,也都能開心歡喜。”
周容時下意識地轉頭,卻又克制地停在45度角,借着餘光短暫地捕捉身邊人的虔誠,回到一個朋友該有的位置上,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禱告:“行吧,那就希望許行舟做個人吧!”
“什麽?”知淺回頭看他。
周容時做賊心虛似的手肘一滑,整個人狼狽地往後一倒,把知淺收拾好的蛋糕盒子都壓扁了,盒子硬挺的外包裝硌在背上——各種崎岖的酸痛難以言喻。
挖人牆角、天打雷劈——周容時的腦袋裏頓時蹦出姜斌之前的吐槽。
他揉着背脊,笑道:“我在感謝老天沒打雷劈死我。”
知淺不明覺厲,笑出了聲:“學長只是感情經驗豐富了些,又不是劈腿、無縫戀愛的,老天爺不會劈你的。”
心虛的周容時抓了抓臉,沒敢應這話。
不遠處突然響起尖銳的哨聲,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老大爺拿着手電筒氣勢洶洶地朝兩人走來。
“你們在幹什麽!”閃瞎人眼的手電筒像是捉奸在床一般熠熠生輝。
不等周容時和知淺回答,老大爺已經腦補了回答:“啧啧啧,是不是又是A大的情侶!大晚上的睡不着又跑來小公園談情說愛!年紀輕輕的,玩得這麽野!”
老大爺抄起手電往周圈轉了一圈:“我跟你們說,這裏都是監控!衣服一脫馬上報警信不信!”
知淺連忙起身,向老大爺道歉:“不好意思,我們只是來這裏坐坐,不是那種關系的……”
“還說不是!我剛剛都看到了,你一個小姑娘就往這個男同學身上壓!”老大爺什麽風浪沒見過,“要不是我這哨子吹得快,我看你都要親下去了!”
“我只是要去扶他……”知淺又羞又急,可又覺得有點無厘頭得想笑,表情複雜地朝周容時看了眼。
卻見向來愛搞事的周容時此刻乖巧無比地點頭站着,一邊聽着老大爺的教育一邊認真地附和認錯。
“學長……”知淺憋笑的本事真的不太行,完全被周容時這副乖乖仔的模樣逗笑了。
周容時演技是不錯,但是笑點不是太高,一本正經的乖仔形象頓時被知淺的笑聲帶壞了。
雖然周容時最後有認真地解釋兩人真的是在這裏野炊,但是老大爺顯然沒有被他的說辭說服,不過因為急着下班,巡邏的老大爺叨了兩句就放過他們了。
周容時卷起地上的餐布,把要處理的垃圾一把提起,一張紙條輕飄飄掉了下來。
在一旁幫忙的知淺撿起,卻被周容時眼疾手快地拿了過去。
他把便利貼捏在手心:“這個不是垃圾。”
剛剛抓着便利貼的指尖互相擠兌,知淺沒敢去看周容時:“我知道。”
上面有周容時的聯系方式,怎麽會是垃圾。
周容時畫風一轉,改了說法:“也不對,沒人要了,不就是垃圾嗎?”說着扯開餐布,揚手要把便利貼丢進去。
知淺擡頭看他。
周容時丢垃圾的手就變成慢動作了。
知淺沒開口,就是靜靜地看着;周容時的手也沒停、蝸速前進,直到便利貼都鑽進餐布包裹的垃圾袋裏了,他終于是按下了暫停鍵。
夾着便利貼的兩指彎了彎,似乎是在詢問知淺的意見。
知淺懵懵地朝周容時遞去一個疑惑的大眼睛。
周容時把便利貼揉進手心,捏成廢紙團,放棄地往袋子裏丢。
知淺笑了起來:“要不……你還是給我吧?”
其實只是一張便利貼,大動幹戈地還來送去,反倒有什麽似的。
“好的!”周容時秒答,骨節分明的指輕輕揉平小紙團,這才遞到知淺面前。
便利貼皺巴巴的,卻又被小心翼翼地撫平了傷痕——知淺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這個便利貼似的。
“你可以借我一點錢嗎?”知淺接過便利貼,向周容時詢問,“幾百塊就可以了,我想去酒店住一晚。”
她低着頭,學着周容時的模樣,指尖輕輕落在便利貼的褶皺上,像是在安慰什麽小動物似的。
周容時的指尖頓時像染了火似的一縮,他側頭呼了口氣,掏出手機就給知淺轉了一千塊錢:“好了,所以我現在還欠你-985.5元,你可得好好留着我的聯系方式,免得我跑路了啊。”
“學長,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知淺收好便利貼,笑道,“不過……謝謝你。”
“其實如果你真的要謝的話,就謝我的初戀吧。”周容時和知淺并肩站着,提着垃圾袋的右手別在身後,甩得跟個狼尾巴似的。
知淺好奇地問道:“初戀?”
“嗯。”周容時脖子一揚、特別驕傲,把幼兒園被初戀挺身而出的事情告訴了知淺,“欺負女孩子的男孩子最糟糕了——她說的。”
“噗。”知淺聽明白了,“所以學長的初戀,以為學長是女孩子嗎?”
“這不是重點。”背後甩動的“尾巴”放緩了動作,周容時放緩了步調,垂首看向邊上的人,“欺負女孩子的男孩子最糟糕了——幼稚園的小女孩都懂得反抗,你也一定可以的。”
知淺抿唇笑了笑,她低頭看着石子路,小聲道:“我爸爸以前也和我這麽說過——他說女孩子是很寶貴的,如果一個男生連女孩子都要欺負,那個男生一定是個大壞蛋,他說如果我打不過他的話,就離他遠點,等他來收拾他。”
“伯父說得真好!”周容時拿着垃圾袋也要鼓掌的好。
知淺笑着看了周容時一眼。
周容時認真地表示:“實話,伯父和我初戀一樣特別有見地。”
鵝卵石鋪就的石子路經歷風吹雨打,缺了好幾個口子。
就像人生無常,誰也不能怪誰悄悄缺了席。
“可是我爸爸還是食言了。”知淺風輕雲淡地開口,時間久了連傷心都變得麻痹,“他都不在了,我要等誰呢?”
周容時一愣,舌頭像是打了結,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知淺垂着腦袋,奄奄地走在他身邊,可失去了說話的技巧,連最基本的安慰他也做不到。
伸出去的手卡在半空,最後又不甘地退回到身後。
不是做不到,是沒資格做。
“其實我從小有一個夢想。”周容時擡手遮唇輕咳兩聲,胡說八道到他這個程度,就連本人也有幾分不好意思,“就是想做一個手刃渣男的大俠。”
“所以有機會的話,請務必告訴我,讓我來大展拳腳。”
知淺擡頭看了眼邊上這個比她高了許多的男人。
路燈的光倦怠地砸在周容時身上,朦胧地覆上一層神秘的暈影,像是電視劇裏每一位大俠踩着bgm登場前雲裏霧裏的氣氛——幼稚得不行的大俠夢仿佛也被平添了幾分可信。
知淺笑了起來:“真是個奇怪的學長。”
周榮時掩飾地撓了撓臉,餘光将那抹笑意盡攬,他側着脖子笑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和我初戀挺像的。”
知淺愣了片刻,回頭對上周榮時的視線。
他的眼神有點認真、有點固執,還有點小小的期待,像是心潮澎湃從天而降的隕石——懷着熱情和流彩而來,短暫的絢爛過後卻只剩下一地坑窪的破壞。
那麽,就不要讓它降落吧。
知淺避開那灼熱的視線,望着看不到頭的路,故作輕松:“是踹你的那一腳特別像嗎?”就像周榮時的初戀為了保護他踹了欺負人的小朋友一樣的一腳。
“……”你別說,還真像。
為了防止事情往奇怪的方向發展,周榮時識趣地轉移話題,掏出手機把周圍一圈酒店的價格、安保環境、舒适度等等等都給知淺調查清楚,随後送她去了一家性價比最高的五星級酒店。
辦完入住,知淺的手機還剩下差不多一半的錢。
“還好。”知淺捏着手機像是守財奴似的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會帶我去一家特別貴的酒店。”
金碧輝煌的燈光照不到心虛的竊喜,周榮時揉着發燙的耳尖,教導着:“你這話可不能亂說。”
“啊?”知淺愣了愣,接過前臺送來的房卡和意味深長的笑眼,她頓時反應過來,臉頓時燒了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榮時帶着知淺去坐電梯,按下向上的鍵後,恰到好處地止步:“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早點休息吧。”
知淺看着抵達一樓的電梯緩緩打開門來,遲疑地看了周榮時一眼。
周榮時起了壞心,腳步微擡;知淺一個箭步踩進電梯按下關門鍵。
知淺:“就送我到這裏就好。”
周榮時:“那我走了,晚安。”
兩人的話幾乎是同一時間說出口。
往前走的腳別扭地後退一步,周榮時帥氣地向知淺補了一個道別。
知淺眨了眨,在電梯即将閉合的剎那,伸手擋開了電梯門。
“周榮時。”
周榮時就站在那裏,朝知淺笑了笑:“嗯,我在。”
“你真的特別特別的好。”
“嗯,我知道,所以我也肯定會很幸福的。”周榮時笑着替知淺補完了後半句,“快零點了,早點休息吧。”
“嗯。”知淺點點頭,卻說出來不一樣的後半句,“所以你一定會找到你的初戀,和她幸福地在一起!完全不需要我這個有點像的贗品!”
“加油!”知淺朝周榮時加油鼓氣,在電梯門合上之前向他道別,“那學長,晚安!”
咔噠。
電梯的門緩緩合上,樓層的數字不斷地往上攀爬,附和着心跳的律動。
等數字升了又降,周榮時好像才看清楚電梯門前倒影裏的自己——像是被人戳中了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有點窘迫。
他倏忽笑了起來:“那我還挺早熟。”
酒店門外、一輛私家車內。
泛着寒氣的指按下暫停鍵:手機上的計時器精準地停在15分30秒的位置。
坐在駕駛位上的許行舟靠在暗處,像是藏在夜裏的狼。
直到周容時離開酒店,知淺也沒有向她低頭的意思——獵物沒有乖乖投降,空着肚子的豺狼自然是失落的,但總不會就這樣放棄。
“翅膀硬了,剪子也該磨得銳利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