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晨光熹微,微薄的光穿過雲層灑在霧裏,朦胧氤氲看不真切。

知淺走出酒店,一時之間還有點分不清方向。

好好的休息确實很養精神,至少現在她有了走向迷霧的勇氣。

啪嗒。

車門開關的聲音過後,遠處的霧裏出現一個模糊的輪廓。

知淺的腳步一頓,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像是午夜12點的鐘聲,拉開了危險的序幕,迎來了屬于黑暗的大人物。

心跳被拿捏、呼吸怕驚擾,連逃跑都沒了意義。

知淺攢緊手機,安靜地等着那個人出現。

“你起得還挺早。”周容時突然出現,提着一袋豐盛的早飯走了過來,“不知道你愛吃什麽,都帶了點。”

塑料袋裏應有盡有:西式的、中式的,吃的、喝的,都是商業街上常見的早點,每家不同特色的gg包裝五花八門擠在一塊兒、冒着熱氣。

小小的塑料袋,好像裝下了早市生龍活虎的熱鬧,暖了一身。

知淺笑着看向打開的袋子,思考片刻後詢問道:“老板有菜包子嗎?”

周容時頓時戲精上身,當即化身X記包子店的中年老板,掐着嗓子故作深沉地吆喝:“有,你是要香菇包還是韭菜包?”

“香菇吧,還想要一杯豆奶。”知淺樂呵呵地配合,從錢包裏掏出十元紙幣遞給周容時。

提着早飯的周老板沒手接,做了個賠本買賣:“你替我拿一下袋子,我就不收你錢了。”

知淺也不客氣,連忙接過塑料袋,學着周容時一手一個開着袋子口,還沒忘了補個刀:“老板你這樣做生意,以後要破産的。”

“那我只好去借錢了。”周容時從層層疊疊的早飯裏撈出香菇菜包和豆奶遞給知淺,重新奪回了塑料袋的歸屬權,“我認識一個債主,挺好說話的,問也不問一口氣就借了我四位數的錢。”

知淺這個債主是得打引號的,可聽周容時這麽說,還是忍不住笑了:“你的債主挺不靠譜的,做人總是要靠自己才是最好的。”

“理是這麽個理,但知道還有個可以依仗的底氣,總是開心的。”周容時撈出吸管,往知淺和自己手裏的豆漿杯裏插了進去,然後舉杯碰了碰,滋溜地也開動起來。

就像分不清自己是債權人還是債務人,知淺也分不清到底是她給周容時底氣,還是周容時在給她底氣。

她只分得清入口的豆漿又暖又甜,格外的好喝。

“不是說好了等我一起去吃早飯的嗎?”許行舟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插了進來。

薄霧之外那個停頓的身影逐漸清晰——是在酒店外坐了一晚上的許行舟。

手裏的豆漿瞬間涼了。

知淺下意識地後退,卻被腰上有力的大手環住,狠狠地控在身邊。

“又見面了,周少。”許行舟溫文有禮,藏着的陰翳只在環腰的手心發狠,“還挺巧的,每次都能撞見周少和我的女朋友有說有笑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周少對她有什麽企圖呢。”

伸手不打笑面人,周容時和許行舟十分默契地快速握別。

“我以為我的企圖已經很明顯了。”周容時吸着豆漿,沒個正經。

可這話還是引起了知淺和許行舟的高度重視:只不過知淺是略帶疑惑地看他,許行舟則是笑而不語滿眼警惕。

許行舟沒有順着周容時的話題往下走,反倒是回頭看了眼懷裏的少女,含笑問她:“之前讓你和周少好好相處,現在都一塊兒吃早飯了,想來周少的聯系方式也要到了吧?”

他洞若觀火地伸手。

對她,許行舟一直都很胸有成竹。

不要報數也不用手機,只是靜靜地将手心攤在知淺面前,索要被她收起來的便利貼。

知淺擡頭看他。

許行舟長了一張溫潤如玉的臉,眉梢輕挑的笑眼有着迷惑人心的魅力,可知淺可以清晰地分辨其中幾分假的好心情,和幾分真的怒意。

對他,知淺也一直都很了然于心。

“許總想要的聯系方式,不如直接來問我。”周容時不喜歡許行舟的眼神,倒不是醋意大發,而是覺得他看知淺的模樣像是在看一個屬于自己的物件。

就算是占有欲極強的親生父母,也不會有許行舟這份自信從容,就好像知淺是個沒有思想、只需要依賴她的玩物。

許行舟回頭看向周容時,環在知淺腰上的手卻微微發力,笑道:“我問的話沒有太大的意義——這是我們小兩口的情趣,周少交了這麽多女朋友,應該會懂吧?”

“就比如……我想讓她認識誰,她就去認識誰;我想讓她和誰斷交,她就和誰斷交——這種情趣,周少懂吧?”

許行舟的話裏有話,每一個“誰”都咬得格外重,視線有意無意地暗指着周容時,談笑風生的話裏暗藏玄機。

知淺的唇緊繃成線,手裏的包子被捏得奇形怪狀,她不敢開口,好像只能拿無辜的包子出氣。

周容時卻沒有想象中的生氣,他笑了笑看向許行舟:“我以為情趣應該是兩個人都歡喜的事情,如果只是許總一意孤行的自鳴得意,那你們恐怕不太合适。”

許行舟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他重複着周容時的話:“不合适嗎?”

反問他:“我和知淺不合适,難道你和她就合适了嗎?”儒雅的殼子褪去,就連微笑也極盡陰寒,像是裹挾着風雪而來的冰渣子、呼嘯尖銳。

周容時笑了。

就好像再冷的寒冬也終會被暖春取代,他不動聲色就化解了許行舟身上的淩冽。

周容時真的一幅認真思考的模樣,然後彎腰看向知淺:“我覺得我們挺合适的,不過……也只是我覺得而已。”

點到即止的回答,克制周到的起身,周容時向來潇灑。

知淺還在發呆的時候,許行舟已經開口:“周少這話說的,像是要給我們家知淺做備胎似的。”

他輕巧的語氣帶着幾分試探:“你這個身份,說出去誰信呢?”

“我管誰信不信呢?”周容時卻毫不在意,“只要我喜歡的那個人知道、願意相信就夠了。”

“你信嗎?”許行舟把知淺推出來,他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可足以令知淺脊背一涼。

周容時沒向知淺索要回答的貼心,在許行舟這裏是行不通的。

他總是要一個答案,或者說,需要知淺表明衷心。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學長喜歡的人并不是我。”知淺翻出手機殼裏的便利貼,交到許行舟的手裏。

像是掩蓋、像是祈求,知淺抓着許行舟的手,蓋住那張便利貼,想要息事寧人:“我早上還有課,我們可以走了嗎,哥?”

許行舟抽出手,翻開那張被揉平、小心疊放的便利貼。

歷盡千辛的便利貼沒能得到新主人的喜愛,只是被當做無用的戰利品朝周容時炫耀了一番,就被棄之如敝屣。

黃色的一團落在大理石地上格外的顯眼,皺巴巴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在模仿誰的心。

“那我們先走了。”許行舟拿走知淺手上廉價的早飯,丢到一旁的垃圾桶裏,牽着她走到自己的車前。

禮數周全的許行舟替知淺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親自為她系上安全帶,微笑着在知淺的額頭落下淺淺的一個吻。

然後坐回到駕駛位上,隔着車玻璃朝不遠處含笑看戲的周容時揮手道別,揚長而去。

周容時撿起地上的便利貼,替它吹了口續命的氣,笑道:“我算是見識到斯文敗類了,不知道你不愛坐車就算了,有必要為了氣我吻在你的傷口上嗎?他到底有沒有把你放在心上啊?”

便利貼不是知淺,回答不了周容時。

“……”和紙條對視了片刻,周容時還是拿出手機給許行舟發了一條消息。

總不能讓他失望而歸,責怪知淺吧?

手機屏幕彈出周容時那條火星文的怼人郵件,許行舟瞥了一眼就沒在管。

比起周容時,他在意的一直都是知淺的反應。

知淺緊緊抓着安全帶,縮着身子靠在車椅上,比在酒店外還要繃着。

準備踩下剎車的腳還沒來得及從油門上調轉,他瞥見她空空如也的手腕。

一腳油門,肆無忌憚地馳騁。

知淺的心都吊在嗓子上,卻還要分神去看許行舟的表情。

她以為交出周容時的聯系方式,許行舟的心情會好一些,可惜事與願違。

“我給你的手鏈,為什麽不要回來?”許行舟不會錯過知淺的任何動靜。

原來是因為手鏈。

知淺下意識地抓住自己的手腕,卻也藏不住她根本沒打算要回手鏈的想法:“那是你送給柳熙然的,我不應該要回來。”

“呵呵,我是不是還應該誇你一句大方?”許行舟笑了起來,陰恻恻的語氣令人心煩。

那條手鏈是許行舟買給知淺的18歲成年禮——璀璨奪目、昂貴無比。

“那本來就是哥的東西,哥要轉送給誰都可以。”知淺并不喜歡,也從未戴過,她把它收在抽屜裏,卻總是被許行舟拿出來當提醒一般放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展示——那天也是許行舟正式向知淺提出交往的日子。

“就像我也是哥的附屬品一樣,哥想要我怎麽樣,我也沒有任何權力做什麽改變。”

車子利落地停在A大校門口。

許行舟大發慈悲地解了車鎖,可知淺卻沒有跑開。

她緊緊拽着安全帶,卻也只是強裝淡定地靜靜坐着:“我今天就去申請退學,我會乖乖地回去住,以後哥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但是……”

她轉頭,認真又固執地看向許行舟:“哥要去和柳熙然道歉,以後也不可以再利用別人的感情,也不可以為了我一個物件去傷害別人。”

許行舟松了松領帶,冷笑地問她:“你到底是希望我去向柳熙然道歉,還是希望我去向周容時道歉?”

“哥傷害了誰,就應該去向誰道歉。”手裏的安全帶變了形,和知淺的手互相折磨着彼此,可也不能讓她有半點退縮,“不管是柳熙然還是周容時。”

“如果我說不呢?”許行舟倒出煙盒,倏忽瞥見知淺微微一蹙的眉頭,叼着的煙便失去了被點燃的機會。

他夾走唇邊的煙,煩躁地揉了揉鬓角軟下來的發,低沉的嗓音像是惡鬼索命:“知淺,這都是你欠我的?你憑什麽和我談條件?”

“我沒有在和哥談條件。”知淺認真地回答,“我只是一個物件不是嗎?哪有人會為了一個物件去牽連別人?我只是在撥亂反正,順着哥的意思,把一切都推回到正軌上。”

許行舟倏忽欺身上前,知淺本能地退避,卻聽見許行舟撲面而來的嘲笑:“不是一個物件嗎?躲什麽呢?”

知淺回頭,看着近在咫尺的許行舟,眼裏有迷茫有無措也有害怕,可她還是認真地告訴許行舟:“我會努力學做一個乖巧的附屬品,所以也請哥不要再繼續傷害別人了。”

許行舟突然笑了,他退回到駕駛位,收拾兩人之間升溫的尴尬:“許明偉回國了,所以書你還得繼續念。”

“許叔叔回來了?”知淺扯了扯淩亂的衣擺,有點意外、卻也有暗自的僥幸。

許行舟看了她一眼,鼻腔裏哼出來的笑意帶着幾分涼薄和嘲諷。

一如當年那般不負責任,許明偉匆匆地來去,從來不顧忌後果,對上達的海內外業務是,對自己的兒女也是。

“下午我就要出國,這陣子我不在國內有什麽事情就找顧冉。”他叼着沒點的煙,味同嚼蠟卻也能降降燥,“許明偉那邊……什麽都不能說,知道嗎?”

知淺愣愣地點頭:“好。”

許行舟伸手撩起知淺額前的碎發:“額頭還疼嗎?”

知淺一驚,昨晚擦了周容時的藥膏其實已經消腫了,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的。

她往後靠了些許,讓許行舟的手自然脫落。

額前的碎發被撥了撥,想要掩蓋什麽似的:“不疼的。”

“呵。”許行舟笑了笑,收回無用武之處的手,“不疼嗎?那我剛剛吻你,抽什麽呢?”

“……”知淺不知道要怎麽回答,索性就閉嘴了。

“下車吧。”許行舟悄無聲息地嘆了聲,襯衫領子被煩躁地扯開。

知淺打開車門,下車前卻還是堅持:“哥會向柳熙然道歉的對吧?”

許行舟笑了聲,語氣裏不乏各種疲倦和失落:“如果我的飛機失事,這大概就是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知淺,你挺沒良心的。”

“哥……”

許行舟沒搭理,甩上車門,快速地駕離現場。

手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斷了又響、響了又斷,持之以恒一路打了整整一個小時。

許行舟終是停下車,接通了知淺的電話。

也就是那麽一瞬間吧,許行舟煩躁的心情完全被懊悔的擔憂取而代之。

手機那頭的知淺未置一詞,抽噎得喘不過氣的哭聲足以引爆雪崩的愧疚。

“對不起。”用不着知淺開口,許行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玩笑開過頭了,他扶着額頭懊悔地開口,“我不會出事的,別哭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機那頭的哭聲漸漸轉平,知淺哆哆嗦嗦地哽着哭腔:“哥……哥是我最重要、也是最喜歡的人,哥一定要好好的。”

許行舟靠在車椅上,心有漸暖卻又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總是貪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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