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娶她,不是我的本意

娶她,不是我的本意

驀地,冷風吹破殘窗,溫暖消失了,冰涼從背後襲來,冷意只增不減。

她睜開眼,身前身後空無一物,方才難道是一場夢?

沈淮撐着傘走進來,手裏還提着火燈籠,他将狐毛大氅蓋在她身上,厚重的溫暖徹底包裹她的身體,“小五,怎麽樣了,感覺好些了嗎?”

他的眉眼那樣溫柔,裏面似有盈盈水光,身後是熊熊燃燒的炭火,房間被火光照亮,溫暖得像站在太陽下。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裏萬千思緒湧上心頭,只化作一滴淚落了下來,滾燙又輕盈。

是委屈?還是難過,亦或者是窘迫?她也不知道。

就好像與沈淮初見時那件黑披風下藏匿着令人難堪的騷臭味。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想讓他看到現在的自己,她低下頭,沈淮卻蹲了下來,守在她身邊,遞給她一只手帕,給她擦去眼淚。

沈淮沒待多久就走了,他是偷偷來看溫映雪的,路過偏院才發現外面的路都結了冰。

她握着那塊手帕不知在想些什麽,紛飛雪地裏沈淮的背影越來越模糊,在她心裏卻越來越清晰,沈淮就像一束光,照進了她灰暗如冬的人生。

那個冬天,沈淮來送過三次炭火,偏院清淨偏僻,無人顧及亦無人知曉。

她與沈淮漸漸熟絡起來,但他似乎早已經忘了當初在樹林裏的相遇,他們坐在炭火旁取暖,他的話裏都是溫映雪。

沈淮說溫映雪現如今已經入了宮成了公主的伴讀,比從前忙了不知多少倍,他也只在中秋那日見過她一次,他說她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說她好像過得不開心。

小五坐在炭火前聽着,松枝燃燒噼啪作響。

後來,冬天過去了,沈淮也沒有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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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沈淮是個頂好的豔陽天,父親帶着全家人上街,街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人們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忽而一匹快馬沖入城下随即吹響號角,城門應聲大開,人們匍匐在地,大喊:“恭迎将軍凱旋!”

小五也跪在地上,一縱馬蹄踏入城中,她擡頭看見馬背上的少年身穿鐵氣铠甲,手持紅纓長槍,眉目間還有血色。

原來不見的這些日子裏,他随父親靖安王去了西北,如今已是凱旋。

沈淮的目光從人群中掠過,越過萬千人群,越過溫小五,落在了西邊的牆頭上,她随之看去,溫映雪一襲紅衣玉立,二人遙遙相望。

少年不會掩飾愛意,他的眼裏只有溫映雪。

小五埋下頭,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在離他們不遠處,垂下眼睑,衣袖上的紅鴛花攀附在虞木上,深了顏色。

聽聞此次靖安王世子大勝歸來,向陛下求了一道賜婚聖旨,聘溫府千金為世子妃。

世人皆知溫府大小姐與靖安王世子,一個是高門重臣千金,一個是軍功赫赫的将軍,青梅竹馬、郎才女貌,沒有比這更合适的姻緣。

佳話美談傳遍街頭時,彩禮擡進了溫小五的偏院。

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喜歡沈淮,但嫁給沈淮的不該是她。

父親來了,握着小五的手,聲聲傾訴這些年對她的疏忽。

父親說當年淩華寺的事并非他所願,他并非不救她的娘親,只因其中利害關系不得已而為之。

他說,他這麽做都是為了溫家百年基業。

他說,他問過大夫了,你娘本就沒幾天可活了,即便是吃了藥也撐不過三個月。

溫小五的手在發抖,原來這一切他都知道。

她如今連質問為什麽的機會都沒有了,父親向來自诩以大局為重,相比溫家她娘親的命又算得了什麽?

父親要她代替溫映雪嫁進靖安王府,而溫映雪要嫁的是儲君。

溫家需要一位皇後。

溫小五甩開他的手,第一次站起來凝視這個滿腹算計的男人,“我不會答應的。”

她不願被當成棋子,更不願成為拆散他們的惡人。

父親卻笑了笑,說,即便不是她,也會有別人,與其看着別人做這個世子妃,還不如你去替你的好姐姐守着沈淮一輩子。

溫映雪與沈淮永遠也沒有可能。

溫小五的心跌落谷底。

“婚期定在下月初五,你與雪兒同一日出嫁。”男人拂去衣間的灰塵,離開了這個破舊的偏院。

她目光呆滞垂坐在地上,直至雙腳發麻抽筋,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分不清是疼還是痛。

溫映雪顯然還不知道将會發生什麽,連連幾日都帶着她上街采買,“我們小五如此乖巧,往後不知要便宜哪個郎君。”

她低着頭彷佛一只藏在陰暗處的老鼠,溫映雪只當她是害羞了,又拉着她的手,“放心,姐姐一定會為你擇一門好親事。”

她的頭越發低沉,甚至不敢去看溫映雪的眼睛。

婚嫁那日,溫映雪看着不同尋常的鳳冠和嫁衣,終究還是知道了,她和父親在書房争吵,溫小五站在門外聽着。

父親說,你身為溫家嫡女除了太子沒有別的選擇。

父親說,皇帝最忌諱結黨營私,你不該與那沈淮來往過密。

父親說,幸好沈淮求的是溫家女。

書房內的争吵聲小了,漸漸消失了,不一會房門打開了,溫映雪看見溫小五站在門外。

“你是不是,早就知曉了?”溫映雪的聲音帶着一絲嘶啞,透着萬分悲涼。

溫小五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此時她說什麽都沒有用了,她已經成了那個拆散他們的罪人。

鑼鼓聲漫天,大街小巷都知道今日靖安王世子要迎娶溫府千金為世子妃,滿城喧鬧,盛況奪目。

沈淮身穿喜服,頭戴高帽,騎着駿馬高高興興迎娶他的心上人過門。

這一天他等了很久。

紅蓋頭揭開那一瞬,沈淮手中的秤杆滑落在地。

眼前穿着紅嫁衣的女子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溫映雪,而是跟在她身後的溫家小五。

他的目光從茫然變為憤怒,沖出門外沒走多遠就被攔了下來。

似乎是靖安王,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沈淮又走進房內,站在了她面前。

小五聽見他冰冷的聲音,沈淮說:“禮未成,你我算不得夫妻,你若想走,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她只猶豫了三秒,聲音有些顫抖,“我不走。”

溫映雪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亦是她朝思暮想的人,能留在他身邊,時常見上一面,對她來說,比從前的日子好過千百倍,她不走。

沈淮走了。

她看着兩雙大紅喜燭燒得通亮,又低頭看身上的喜服,絲滑的大紅錦緞上繡着祥雲仙鶴,華麗又厚重,冰冷的珠釵垂落在臉頰兩側像滑落的淚珠,她輕輕拂去一旁。

庭院外曉時傳來曲音,“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歌管樓臺,聲細細,秋千院落,夜深深。春宵短,情迷離,白首相依共此生。”

她獨坐在新房裏聽了一夜。

隔日,按照規矩穿戴整齊去王妃院裏請安,一路上丫鬟們竊竊私語,她也不在乎。

靖安王妃生的很美,因常年喝藥的緣故周身萦繞着淡淡的藥草香,一見她便拉她坐在身邊,問她還習不習慣,府中的吃食是否合胃口。

靖安王與沈淮常常不在家,往後就由她們相依為命了,王妃說這話時眉眼笑得彎彎的,像是在開玩笑。

王妃待她極好,教她寫字識文,品茶賞花,常常拉着她的手,對她說,沈淮其實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多給他一些時間,他會回來的。

溫小五淡淡地笑,她知道王妃是在安慰她,他們之間沒有一絲可能,從前是,往後也是。

而後半個月,她終于再見到了沈淮,他瘦了很多,眉眼越發冷淡,輪廓也越發分明,臉上還有頹廢風雪。

他們同乘一輛馬車,卻一句話也沒說,好似兩個陌生人,今時今日,他們之間與陌生人好像也沒有什麽區別。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今日是皇宮的家宴。

彼時已是太子妃的大姐姐端坐在太子身側,他們進去規規矩矩地行禮,老皇帝問了沈淮幾句靖安王的近況便讓他們落了座。

席間,她主動給他夾菜,替他将斟酒,他的餘光卻總是不經意地往上看。

她放下筷子,沈淮卻突然剝了一顆荔枝喂到她嘴邊,她微微一愣,見他微笑着看自己,眼裏卻并無半分波瀾。

他是故意做給溫映雪看的,他們之間還在較勁,還在吃醋。

晶瑩剔透的果肉在她的舌尖回旋,迸發出清甜的汁水,她低下頭,睫羽覆蓋雙眸輕輕阖了阖。

太子端着酒下來,笑道:“你我兄弟二人同日成親,是喜事,卻也遺憾不能喝到你我的喜酒,趁這次機會定要好好暢飲一番。”

沈淮并未多說什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幾經周旋下來已至夜深,宮中卻越發熱鬧,她從席上退下來,與一群官婦坐在一起閑聊,一位宮女聲稱服藥的時辰到了,太子妃随其離了席。

過了片刻,幾乎是直覺,她擡頭去看坐在上方的沈淮,果然也不見了蹤影。

霎時間,溫小五的指尖有些發涼,她借口酒喝多了想出去透透氣,一旁的宮女将她引到花園後。

月黑風高夜,她攥着衣袖,讓那個宮女先回去,她稍後便回。

宮女走後,她沿着花園走,果真看到不遠處兩個熟悉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內心的感受,是憤怒、生氣還是難過,她又是以什麽樣的身份站在這場鬧劇裏。

溫映雪從沈淮的懷抱中掙脫出來,聲音中帶着哭色,“我不該來的,我不該來的……”

她拼命拉住沈淮,不讓他再靠近一步,“你回去吧,小五還在等你。”

“娶她,不是我的本意。”她聽見沈淮疲倦的聲音。

時間仿佛靜止了,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平靜。

“往日事往日過,望将軍只看前路。”溫映雪哽咽道,已經有些泣不成聲。

溫映雪向他行了一禮,是對過去的溫映雪和沈淮告別。

沈淮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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