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認識他?
你認識他?
薄奚元将霧殊帶回了魔界,但因傷得太重已經不省人事,紅宴見薄奚元站在一旁一動不動,說道:“這小子待你不薄,你看……”
薄奚元凝眉,若有所思,“我的內丹,他用了會死得更快。”
紅宴嘆了一口氣,“上次我被葉楹傷了,再取內丹我也會死的。”
薄奚元聞言看向他,對葉楹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紅宴解釋道:“葉楹,是你在人間第三世的姐姐。”
薄奚元沒有搭話,她記得,卻已經很模糊了。
她低下頭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霧殊,霧殊的面容慘白像瀕死的嬰兒,整個人變成很小的一團,緊緊痛苦地蜷縮在一起。
紅宴還在那打抱不平,憤懑道:“他這神當的也太窩囊,還說是六界最牛逼的呢,沒折騰幾下就不行了。”
話音剛落,只見薄奚元擡手施法,設下一道封印将整座魔宮覆蓋,而後抽出三根絨毛細的銀針紮在自身幾處穴道中,嘴裏不斷地念着咒語。
紅宴不明所以,直到看見她眉間的魔印忽閃忽現,頓時大驚。
“你不要命了!”
薄奚元仍沉頭念咒,黑色的魔氣萦繞在她周圍,似乎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才睜開眼,內丹俨然只剩一半功力,她将內丹推入霧殊口中,不斷地施法加持讓其緩慢融合。
又過了很久,薄奚元才吃力地站起身,死死咬緊牙關,将喉嚨裏不斷湧動的鮮血咽了回去,唇角慢慢洇出血色。
她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紅宴想去扶她,卻被拒絕,“這幾日便對外稱我在閉關修煉,任何人不得來打擾。”
紅宴連忙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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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奚元說完便消失了,偌大的偏殿再沒有魔尊的氣息。
紅宴站在原地,越發覺得後怕,方才薄奚元這種自散內力的做法與自殺有什麽區別?
紅宴趕緊關上門,這事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霧殊昏迷了半個月才醒過來,還沒睜開眼就被盛湯藥的勺子堵住嘴,他猛地咳了兩聲,紅宴驚喜道:“終于醒了!”
紅宴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來靠在床榻上,再将藥慢慢地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邊。
霧殊半阖着眼,只覺周身筋骨酸痛。
紅宴突然驚道:“你的神輝怎麽消失了?”
霧殊凝了凝神,周身氣脈消失,法力也消失了,他擡起手看,果真什麽也沒了。
他現在已然變成一個凡人。
紅宴似乎比他還緊張,一個勁地抓住他看,“怎麽回事,怎麽會變成這樣?”
外面驀地響起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紅宴聽了兩秒,頓時臉色大變,“不好!”熟練地将霧殊塞進被子裏,使了個障眼法。
腳步聲在門外停了下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聽聞妖王受了風寒,尊上遣吾前來探望,這顆丹藥乃吾弟親手煉制,有補氣養身之效,望妖王笑納。”
紅宴腦袋轉了轉,薄奚元此時正在閉關修煉,怎會派門外那個人來給他送東西?又在搞什麽?
紅宴十分警惕,“有勞費心了,本王風寒未愈,不便出門相迎,就放在門外吧。”
那人站在門外遲遲不見離去,紅宴有些心虛,“還有事嗎?”
“妖王在這偏殿可還住得習慣?”那人問道。
“這裏清靜,甚好。”紅宴回道,又添了一句,“莫不是要趕本王走?”
那人道:“妖王是尊上的貴賓,自然不會趕您走,只是尊上如今在碧落潭修煉,吾擔心您會覺得無趣。”
紅宴揮了揮手,“本王養病正需要清靜,等你們尊上出關,自會送本王回去。”
那人沒再說話,将丹藥放在門外,腳步聲遠了。
紅宴将門外的丹藥拿進來驗了驗,的确只是補氣養身的丹藥,給霧殊吃正好,難道說真是薄奚元送來的?
霧殊掀開隐身的障眼法,低聲道:“他不是要趕你走,而是想讓我去碧落潭。”
“你的意思是薄奚元要殺你?”
霧殊眉頭一凜,無奈地看向紅宴。
紅宴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也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很荒謬,嘀咕道:“他耗費了一半的功力才把你救回來,怎麽會要殺你。”
霧殊點頭,“她不會殺我,是方才那人要殺我。”
紅宴頓了頓,更想不明白了,“他?”
霧殊艱難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似乎有些不太靈活,他摸了摸心窩,禁锢的枷鎖消失了,心間無比舒通,往後他也能想他所想,随心所欲了。
變成人讓他覺得自由。
夜深,紅宴在一旁睡熟了,霧殊悄無聲息地推開門往外走去,一路上只見冰冷的月光和蟲鳴,他不知道碧落潭在哪裏,但他知道有人會帶他去。
果然,眼前突然出現一人,那人身披黑色鬥篷,高約八尺有八,黑暗裏唯有眼睛看得見。
“請随吾來。”
霧殊跟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越發看不清楚,他只能根據前方人的腳步聲來判斷方向,時而有水滴聲,時而有巨物般的微弱嚎叫。
忽然,失重感迎面而來,像是從萬丈高空中跌落下來,伴随着一陣波浪墜入海底,周身被水包裹、覆蓋,再聽不見任何外界的聲音。
朦胧之中他看見一個綠衣少女坐在紅金羽大翅上,着急地望向前方,“快點,再快點。”
那是葉纨纨。
霧殊往後退了一步,他方才聽到的是葉纨纨的心聲。
“她用了內丹救你,你如今與她算是……心靈相通。”黑披風說道。
畫面一轉又到了迎親的花轎上,少女妝容明豔卻面如死灰,她說:“是我識人不明,錯把頑石當珠玉。”
霧殊摸着自己的心,他與畫面中的人同悲同喜,她所思所想,他亦能感受到。
“尊上練功,走火入魔了。”黑披風也在看,眼神深邃。
霧殊不明所以,“她在哪?”
黑披風指了指前面的那些鏡子,“她被困在心鏡裏出不來了,她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黑披風頓了頓,微微低頭看霧殊,“尊上是為救你才會如此,她将自己內丹一半的內力都給了你。”
“我能做什麽?”
黑披風徒手一揮,鏡面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去到她的世界,改變她的悲劇,救她回來。”
霧殊毫不猶豫跳了下去,整個身體呈直線式下落,耳邊是呼嘯的寒風,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一片黑暗中醒來,遠處傳來狗叫聲,一個小姑娘光着腳丫子往前跑。
他立于高牆之上,找準機會将小姑娘整個提起來跳到後牆去,躲開了野狗和巡察。
羸弱幹瘦的小姑娘擡起清澈的雙眼,聲音細弱卻堅韌,“多謝。”
他像之前那樣将披風裹在她身上,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越跑越遠。
再來一次,他該怎麽救她?
霧殊藏匿在黑暗中,一路上跟着她跑,又到了那個小樹林,溫知意和沈淮相遇的那個小樹林。
她這一生的悲劇都是因為愛上沈淮,如果沒有與沈淮相遇呢,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悲劇的發生。
霧殊捏了捏懷裏的野杏子,看着她在樹下小心翼翼地吞咽。
“唰!”樹林中幾只箭羽劃過長風,直刺而來。
霧殊心一定,揮劍而下,箭羽被斬斷,劍身三分沒入泥土中。
她擡頭看見一襲黑衣擋在她身前,野杏子灑了一地。
不遠處,少年騎馬奔來,看見自己的金絲箭羽被折成了兩截,驅身下馬,抱拳相對,“大俠身手不凡,敢問師出何人?可願收在下為徒?”
霧殊戴着面具,搖了搖頭,轉身向溫知意伸出手。
溫知意認出他的眼睛,是昨晚在城裏救她的人,她握住伸向她的手,順勢将霧殊方才掉落一地的野杏子撿起來。
沈淮在身後高聲喊道:“我是靖安王府的沈淮,若是大俠有難,可來府中尋我!”
溫知意往後看了一眼。
“你認識他?”
溫知意點點頭,又搖搖頭,“只聽大姐姐說過。”
霧殊沒有再說話。
霧殊将溫知意送到了淩華寺門口,臨去時,溫知意拉了拉他的衣袍,“多謝您這一路上的幫助,先生說佛佑誠心人,像您這樣的好人一定會心想事成。”
霧殊眉眼微動,想告訴她世事無常,不必為難自己。
但卻看到她眼神裏充滿希望,嘴邊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最後只說了一句,“保重。”
而後的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軌跡進行,溫知意求藥被拒,跪在雨中祈求上天。
袍子緊緊貼在她身上,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仍長跪不起,霧殊聽見她心裏的哭訴和祈願,那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哭喊哪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能發出來的聲音。
更像是從千裏之外,從薄奚元的內心深處爆發而來,無邊無際的、悲痛的哭喊。
“我已經跑得夠快了,為什麽還是救不了娘親?”
天降滂沱大雨,揚起世間紛飛的泥塵,溫知意的心卻靜如死水。
她心裏有答案,即便跑得再快也快不過父親的金鑲車馬。
“天下能治病的大夫不止那一個,藥也不止那一種,既然這裏不行就繼續找,還沒到最後就還有希望,你是你娘親最後的希望。”
霧殊站在她身後,為她撐傘。
溫知意的眼神有一瞬的清亮,攥緊拳頭在泥濘地裏錘出一陣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