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廠督的過去 (修)
第8章 廠督的過去 (修)
她湊過去好生瞧了瞧,發現自己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廠督臉上絲毫沒有方才煩悶與痛苦的神色,反而唇角微微勾了勾,雙眼閉上,像是做了一個香甜的夢。
……居然睡着了。
徐音心裏偷着樂,想這麽快便睡着了呀?她縮進被子裏,蓋好被褥,似乎意識到自己應該會搶被子,還是大方地給廠督讓出來一些,閉上了眼。
卻怎麽也睡不着。
來到提督府的這幾天,跟在廠督身邊,果真過得驚心動魄。
自己其實不喜歡廠督,她也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樣的。但不知為何看到他這副模樣居然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原來廠督也會生病。
自己也喜歡生病,每次奶娘都給她讨藥吃,自己體質虛,受不得涼,每次生病,可難受了。
唉!什麽時候痛痛都能飛走啊!
徐音這樣想着,不禁又打了個哈欠,頓覺困了,阖上了眼。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草長莺飛的二月天,她和廠督一起放風筝,但廠督不像往常要殺了她的兇巴巴模樣,反而對她可好啦,風筝掉了還幫她去撿,和她一起吃荷葉雞、醬板鴨……
太幸福了!
徐音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陽光透過窗牖照射在帷幔上,她渾身都暖洋洋的。起身看了看西洋表,還早着呢,魏玉還靠在自己身邊睡覺。金光在他濃密的鴉睫上翩跹,睫毛微顫,薄唇也紅潤了些。原來他平素不兇人的樣子,還挺好看的嘛,居然比女子還漂亮上三分,叫他一聲觀音也不錯。
哼,還說她起得晚不看時辰,自己不也睡得死死的?
她又轉念一想,也是,他昨夜沒睡好,今天起晚一些也是應該的。
徐音蹑手蹑腳地起床,回頭看并未驚動到魏玉,呼出一口氣,拍了拍胸脯。她穿上鞋襪出去,又到自己的房間裏穿好衣裳。方才受了涼,她打了個噴嚏,準備出去曬曬太陽。
“夫人?”
她聽見有人在身後叫自己的名字,忙回過頭,正瞧見廠督身邊的太監福安跑來,笑吟吟地誇贊她:“奴才就說您真是有本事,居然能安撫廠督,要知道啊,廠督向來發起脾氣來,軟硬不吃,誰也哄不好。”
徐音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杏眼,喜道:“真的嗎?”
她居然本事這麽大?被福安這麽一誇,她像是踩着雲飄上天,居然有了飄飄然的感覺,笑眯眯地回應:“那自然,我本事可大了。”
福安瞧小姑娘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樣,想必她也沒什麽心機,便嘆口氣道:“廠督平日裏有舊疾,到時候還需要夫人好好照顧。”
徐音皺了皺眉。她一向聽到的都是廠督威名在外,生殺予奪、心狠手辣,還從未聽過有什麽舊疾。好奇心驅使她繼續問下去:“廠督有什麽舊疾?”
“是這樣的,”福安壓低了聲音,臉色也沉下去,“夫人可明白,順昌二十二年冬,魏家滅門一案?”
滅門,魏家……難不成是魏玉家裏?她驟然間垂下眼眸,濃密的眼睫顫了顫,輕聲:“我、我不知道。”
福安環顧四周見浣雪院裏并無他人,便沉聲說:“廠督所在的魏家,出身官宦之家,書香門第。順昌二十年從京城舉家搬遷到江南,而二十二年冬那一夜,江湖中人闖入魏家,滿門上下,一個活口都沒留。最後廠督死裏逃生,被賣到京城做了太監。”
聽到“滿門上下,一個活口都沒留”的時候,徐音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廠督居然……”
福安頓了頓,又說了下去:“後來陛下徹查此事,卻怎麽也查不出來,此案便成了懸案,也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後來宮中的小太監居然是魏家遺後的事情被偶然發現,此時廠督已經是十五歲,早已當了那麽多年的太監,陛下便一路提攜他,最後做了廠督,成了陛下的左膀右臂。”
“後來這件事情在廠督心裏揮之不去,聽廠督說,他反複做滅門那個噩夢已經許久,沒當做噩夢,就會痛苦難忍,大發脾氣,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
她總覺得聽漏了什麽,有什麽不對勁,但又想不起來。自己腦袋愚鈍,還是作罷。
徐音的聲音低了下去,輕聲哀嘆說:“原來是這樣。”
真慘啊!
雖然自己爹不疼娘不愛,生來腦袋就愚鈍,在徐家日日被欺負,都是奶娘和庶姐将自己一手拉扯長大,但至少人是齊全的,也沒有受過那麽苦。
這麽一想,她居然覺得自己和廠督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雖然廠督是個讨厭鬼,天天說要殺了她,自己也只能好好讨好他保命,但這麽一想,好像有點心疼他。
福安激動地握住徐音的手,眼眸裏泛着亮光:“夫人,多虧有了您,廠督的舊疾要被治好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您真是咱們廠督的救星!”
徐音莫名其妙被賦予“救星”的身份,總感覺自己有些心虛。她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還是說:“我就是盡了本分。福安公公,你放心,今後的日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廠督的!”
她想,若是好好照顧廠督,一來是能完成福安的囑托,二來又能讓廠督對自己印象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不奢求什麽,只要能在這提督府吃好的穿好的睡好的,沒有性命之虞就很好了!三來,或許廠督高興,會讓她進廠獄,她便能查清徐家一案。
福安松開她,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夫人,奴才先告退。”
徐音抿抿嘴,照顧好廠督……要從哪裏照顧起呢?對了,照顧他去用早飯!
她笨手笨腳地提起裙子就往魏玉院子裏跑。小姑娘跑在陽光下,風過長廊,自己的發絲也随着飛舞,眸光泛亮,神采奕奕。
她打開房門。屋內燃着熏香,很是好聞。床榻上帷幔半落,床上卻空無一人。
廠督不在房裏嗎?他方才還在的……
徐音微蹙黛眉,瞧見桌上放着一張紙。徐音忙湊去看那紙,發現他的字龍飛鳳舞,自己又沒讀過什麽書,只依稀辨認出幾個字——想、殺、煩。
她腦子裏倏然間蹦出一個可怕至極的想法——廠督昨夜這樣難過,不會今日想不開,要自盡吧!?
徐音的瞳仁縮了縮,驚愕地捂住了嘴,腦內開始飛快地轉動。
不行,若自己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廠督死了管她什麽事?但如今自己是提督夫人,是廠督的妻,若是廠督死了,沒有吃的穿的,就是一罪臣之女,該怎麽活下去?
不行,為了自己的生存,她要去救廠督!
“廠督?廠督?”她試圖在廠督偌大的房間內搜尋,一邊搜一邊說,“廠督你別想不開,煩了就吃東西,累了就睡覺,活着最重要啊廠督,你不要丢下夫人不管啊!”
說到傷心處,她唉聲嘆氣,為自己的前途擔憂。
“你在瞎說什麽?”
徐音聽見冷若寒冰的聲音,陡然轉過頭來,看見一張怒意盡顯的臉。魏玉正抱臂冷笑着瞧她,天色霎時間陰沉下來,恰似他駭人的表情。
徐音幹咳一聲,将手背在身後,幹笑說:“廠督……廠督早。”
魏玉覺得自己忍耐力真是奇強,居然忍了這傻子這麽久。還未等他發火,徐音忙走上前一步,一雙杏眼圓溜溜地盯着他,擔憂地說:“廠督你沒事吧?你沒事就好,我可擔心了呢。”
她當然擔心,她擔心廠督若是死了,自己就會沒飯吃。
魏玉原本怒火上頭,聽了這句話,那一腔怒意似乎莫名其妙地被一盆冷水澆滅。他按了按眉心,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咱家好好的,瞎操什麽心。”
活了二十年,自從滅門之後,從來沒有什麽人關心自己、在意自己。皇帝對自己雖好,但疑慮多,難免會有不信任。福安對自己的關心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今後侍奉久了,也容易有反心。這個丫頭的關心,自己還是第一次嘗到——這便是被關心的滋味。
他心情莫名其妙舒暢許多。
小丫頭還識趣,今日裏看她,似乎順眼了些,也沒那樣煩躁了。
魏玉看了她一眼,示意讓她随自己跟去前廳:“用完早膳,咱家帶你去一趟廠獄,見見徐家那些人。三日後他們便要午門抄斬,有什麽話想對他們說麽?”
徐音聽了這句話喉頭發緊,霎時間往後退了一步,低低地說:“午門抄斬……”
魏玉蹙眉問:“什麽?”
徐家人都在廠獄呢,馬上就要午門抄斬了!先前那人對她說,徐家滅門一案都是魏玉一手策劃,是到底真的嗎?
雖然她比起相信那人更相信廠督,但若真是他一手策劃,那徐家許多人,豈不是冤枉?
她定下心神來,疑惑地問:“你不是,不要我去嗎?”
魏玉摩挲着指節上的玉戒,擡眸冷嗤一聲:“怎麽,不想去?”
徐音忙急着說:“去去去!我要去!”
魏玉笑了,黑漆的眸光中暗流湧動。他倒想知道,徐音到底要搞什麽鬼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