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宋殊眠回了春澄堂的時候已經日上三杆,正巧撞見了那謝瓊嬰往外出去了。
他今日一身勁裝,更顯幹淨利落。
宋殊眠急急喊住了謝瓊嬰,“郎君,你去哪裏?”
這以往自己往外頭去宋殊眠哪裏管過他了,想到她方從榮德堂那邊回來,謝瓊嬰頓了腳步問道:“母親說你了?”
宋殊眠沒想到竟叫謝瓊嬰猜到了,她只是試探地問道:“郎君能不能安生現在家裏呆個幾日?”
謝瓊嬰見到宋殊眠支支吾吾的樣子起了捉弄的心思,“我若不肯呢?”
宋殊眠那雙秀眉湊到了一塊,不肯......她忽然想到了什麽,拉着謝瓊嬰進了裏屋,謝瓊嬰有些不明所以,只見那宋殊眠從梳妝櫃裏頭翻出了一條東西,細看發現竟然是一條抹額。
“郎君,你瞧,這是我給你繡的抹額。”
謝瓊嬰接過了抹額觀看了一番,黑色的長帶,上頭用金線繡着花紋,簡約之中帶了幾分貴氣,看得出繡工十分得好。只不過抹額這玩樣,謝瓊嬰不說百來條,幾十條也也有了,每日裏頭換着帶也不帶重樣的,不知道她為何要給自己這個,只是問道:“你不是不會刺繡的嗎?”
方到徐府的時候宋殊眠不過十歲,自幼嬌養慣了的千金小姐又哪裏會這些東西,只不過後來為了生計不得已才學了起來,再後來是為了讨徐彥舟的歡心,每逢換季便要給徐彥舟做上幾件新衣裳,宋殊眠悟性高,東西學得快,刺繡對她來說沒什麽難的,繡工在這六年裏頭已經練得是爐火純青了。
“一開始是不會的,是後來到了徐府學的。看郎君戴抹額好看,便繡了一條,郎君可還喜歡?”
宋殊眠既然說了要好好過日子,那便總得付出些實際行動來,讨好謝瓊嬰是必不可少的,現在一經換季就到了冬天,冬天的衣裳做起來了麻煩,宋殊眠就繡了個抹額來給自己省事。
謝瓊嬰身形颀長,比宋殊眠高出了堪堪一個頭來,他低頭便能看見那宋殊眠仰着腦袋的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那雙漂亮的眼中透露出了星星點點的希冀,似是在等着自己的誇贊。
難怪看她昨晚那麽晚了還在燈下搗鼓什麽,原來是在繡這玩樣。
見她這副模樣,謝瓊嬰喉中微梗,一時之間竟有些語塞,因着他身份尊貴,從前有許多人會來讨好他,他們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滿懷希冀,只想着從他這裏得了一聲好下去讨賞,他不喜歡這樣的眼神,然宋殊眠這樣瞧着自己的時候非但不讨厭,甚至還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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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頭萬般思緒,然最終只淡淡說道:“還行,收起來吧。”
果不其然,宋殊眠見他這樣以為是不喜歡,想着也是,他這麽多的抹額又怎會缺這麽一條呢,果然還是不能偷懶,得做幾件冬衣才行。
謝瓊嬰見宋殊眠的臉上有幾分失落,方才還笑着的臉一下子又愁了起來,便說道:“今日我已經和皇太子約好了去打馬球,不能不去。”
宋殊眠沒想到謝瓊嬰竟然會同她說這些,臉上又挂起了笑,“那郎君今晚還回來嗎?”
“不曉得,可能宿在外頭。”
這長寧今日才訓斥警告過了她,若今謝瓊嬰就宿在了外頭那宋殊眠定要挨長寧的罰,她心思百轉千回之際,只聽謝瓊嬰沉聲說道:“你若是想我今晚回來那便只能同我一起去了。”
“啊?”
謝瓊嬰解釋說道:“今打完了馬球定然是要上酒樓喝上一晚,但是若你在的話,他們便不會扯我去了。”
好像确實也是這麽個道理,打了馬球之後自然晚上自然是要去消遣的,一番消遣自又宿在了外頭不回來了。但若是宋殊眠這個妻子跟在其側,那些公子們縱是再想拉謝瓊嬰去渾耍也得有所顧及。
但聽他的意思今日皇太子也在場,宋殊眠難免是有些發怵。況馬球場上定然都是男人,她過去叫什麽事啊?
謝瓊嬰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之事,往外頭走了去,“蓉妹妹也去了,今還有不少的女眷也在場。”
謝妙蓉和女眷們也在?宋殊眠聞此也不再扭捏,只跟了上去。
到了謝府的門口那處果真見着了謝妙蓉,她今日是一身火紅騎馬裝,站在明光之中肆意且張揚。她雖然是三房的嫡女,但卻和二房的關系也不錯,她年紀尚小,族中的長輩自然也都疼愛得緊,就連長寧公主也不曾對其擺過什麽長輩架子。
那謝妙蓉瞧不上宋殊眠的身份,覺得宋殊眠這樣的人嫁到了謝府就是辱沒了謝府的門楣。
見到宋殊眠同謝瓊嬰一起出門,謝妙蓉的臉色瞬間難看下來,她拉着謝瓊嬰的手說道:“三哥哥怎麽帶着她一起去了,她又不會騎馬玩着些,帶不過去豈不礙眼。”
謝瓊嬰見謝妙蓉對宋殊眠這般口不擇言,面色沉了一些,“她是你的三嫂,好生說話。”
這謝瓊嬰平日裏頭都是頑笑的樣子,不生氣的時候倒還好些,然一冷了臉也夠駭人,謝妙蓉何曾見過他這般唬過自己,只能恨恨地瞪了宋殊眠一眼,撒了手自個兒轉身上了馬車去。
門口除了停着謝家的馬車之外,旁邊還有一匹青紫毛色的駿馬,這馬模樣上乘兩只眼睛閃閃發亮,腰背滾圓四肢粗壯,一副雄姿勃勃之勢。這馬名飛月,是崇明帝賞賜給謝瓊嬰的,一眼便能看出是匹上乘的寶馬。
謝瓊嬰今日不坐馬車,翻身上了飛月的馬背。
少年端坐馬背之上,其面容俊朗身形蕭蕭,這個方向正好背着陽光,光落在了他的腦袋的馬尾之上,鍍上了萬般光芒,恰巧有風吹過,高高束起的馬尾随風晃蕩,恍若那清風皎月的朗朗少年。
宋殊眠不合時宜地想起來了方才明氏說的話,謝瓊嬰以前是一個端正公子。她原是不相信的,然如今見了這樣的謝瓊嬰,卻也覺得并非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只明氏方才說他是後來被寵壞的,她卻覺得奇怪,都寵了十五六年的時間了,明明前些年月還好好的,為何突然在那一年就寵壞了?
宋殊眠上了馬車之後便看到那謝妙蓉擺了臭臉坐在裏頭,她裝作沒看到往角落裏頭坐了去,待到坐定了以後忽聽得謝妙蓉冷哼一聲,“你先前是泉州來的?”語氣之中盡是不屑。
這謝妙蓉仗着父親是大理寺少卿,二伯是國公爺,生了一副眼睛長頭頂上的性子,她知曉謝妙蓉這個大小姐的脾性,越是同她搭腔她越是來勁。
宋殊眠不欲同她起了争執,只是說道:“是。”
謝妙蓉只是鄙夷地掃視她一眼,後沉默了許久,久到宋殊眠都以為她不會再說話了。然而,謝妙蓉可沒打算這麽輕易地放過了她,“聽聞你爹你娘死了可是真的?”
宋殊眠最不願意叫人提及的傷心事那便是她的父母,她再沒了方才的好脾氣,只是冷冷地看着謝妙蓉,謝妙蓉知曉她生氣了卻是十分的得意,“一個死了爹娘的商戶女也敢高攀國公府?徐家的人還當真是下作,正兒八經的嫡女嫁不出來,就用你來搪塞了我們?”
車裏頭的氣氛凝滞了幾分,宋殊眠的掌心都叫指甲扣出了血來,冷聲說道:“長幼有序,我好歹算是你的三嫂,你說話就這樣難聽。損人不損及父母,這樣的道理也不曾有人教過你?”
謝妙蓉嗆聲說道:“你少拿長輩的身份來壓我,我都聽說了,你同三哥哥連洞房都未曾圓過,算是哪門子的嫂嫂?”
宋殊眠真是覺得這一家人好不講道理,各個都拿洞房來說事了,不圓房就把自己釘在了恥辱柱上似的。她也來了氣性,“你怎不去同你三哥哥說去,來編排我作甚,怎不說你三哥哥沒本事呢?”
外頭謝瓊嬰騎馬跟在馬車的旁邊,聽得裏頭的争吵本想叫謝妙蓉安生一點,卻聽得宋殊眠的這話。
沒本事,宋殊眠是在說自己沒那方面的本事?無怪乎她會這樣子想,自己現在還沒同她圓房可不是沒本事嗎。
謝瓊嬰陷入了回憶之中,那年他十五,明氏方嫁進來沒多久,一夜傍晚他去謝瓊霖的書房中尋他,不知為何那天外頭沒有一個丫鬟小厮守着,他漸漸走近卻只聽得稀疏的男女喘息之聲。
他站在書房外,隔着透光的直棂窗,見謝瓊霖正在和明氏在桌案之上行歡好之事。向來正經的謝瓊霖在這一刻卻是那樣的貪婪,眼神之中盡是欲望,謝瓊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了春澄堂中,他不知道為何自己的愛重的大哥會變成這樣......這樣的龌龊下流。
謝瓊嬰不懂,情愛為何會叫人變得這樣不堪。那一眼給謝瓊嬰留下了莫大的傷害,後只要謝瓊嬰每次欲行那事之時,腦中便是謝瓊霖失控的樣子,屆時冷汗直出,渾身發抖,再也下不去手。
回過神來,馬車裏頭已經沒了聲響,他抿緊了嘴唇,只勒緊了缰繩繼續趕路。
三人很快便到了京都東郊的馬球場,今日這裏已經被包場了,裏頭只有皇太子一行人。
打馬球是個費錢的消遣玩樣,尋常的百姓連馬都不會騎,更遑論打馬球,這馬球場後就漸漸成了勳貴之間的專屬玩樂之所。
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午時,豔陽高照十分刺眼,進去的時候馬球場的看臺上頭已經坐了不少的人,有男有女,其衣着樣式皆是非富即貴,皇太子正坐在主座之上往這邊看來。
宋殊眠先前未曾見過皇太子,只在徐府的時候聽徐彥舟說過此人:雖是溫厚守成,卻難堪大任。
如今大昭共有三個皇子,皇太子便是皇長子,然正如徐彥舟所說,太子雖然溫厚然為人卻不聰慧,是以相較于皇太子而言,崇明帝更喜歡另外的兩個兒子,二皇子聰慧敏捷,三皇子年幼惹人疼愛。
當初崇明帝自己亦是皇太子,卻因為父皇的偏心幼子最終才造成了逼宮,原以為崇明帝當年受過這等苦楚定然不會再重蹈覆轍,然如今屠龍少年終成惡龍,崇明帝亦是走上了先皇的老路。
皇太子生得眉目疏淡,溫和謙潤,旁邊還坐着太子妃,太子妃袅娜聘婷,雲袖添香,一舉一動皆是大家閨秀之氣,此刻正也淡淡地看着這邊。
宋殊眠這才注意到了,原來許多公子都帶上自己的妻子亦或是族中女眷,今天原就是一場世家之間的交際往來,而非是她想的一些纨绔子弟堆在一處尋歡作樂。
那邊衆人見了宋殊眠皆露出了一股子驚豔之色,一身水藍色的寬帶褙子,重工妝花織金馬面裙,頭發挽做婦人發髻,只簡單一只玉钏,臉上未施粉黛,然這杏眼朱唇卻十足地攝人心魄。
當初謝瓊嬰娶妻一事鬧得京都沸沸揚揚,不是說娶的是徐家的二小姐嗎?有些見過徐司巧的人都認出了宋殊眠并非是徐司巧,他們并不知道徐家換女一事內情,都猜測起了其中龃龉。
那皇太子朱睿江算是謝瓊嬰的表哥,二人先是一番見禮,那宋殊眠也向朱睿江和太子妃行了禮。
宋殊眠梳着婦人發髻,且其穿着也不像是妾室亦或丫鬟,朱睿江像謝瓊嬰問道:“這位是?”
謝瓊嬰已經坐到了朱睿江旁邊那桌座位上,只道:“宋殊眠,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