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那年是崇明十七年的冬季, 正巧聞昌正那段時間空閑,便接了來國子監教書的調令。上任的那天正值天降瑞雪,聞昌正帶着聞清梨一塊去了國子監。

還未到上課的時間,國子監的門生都聚在花園那處賞雪。冰天雪地之間, 衆多門生圍成了一個圈看着圈中人的表演。

聞清梨那時候也才十二年歲, 愛瞧熱鬧, 便湊了上去。

大雪飛揚, 蒼茫大地銀裝素裹,一眼望去亭臺樓閣抑或是地面全都被大雪遮掩,空氣中飄蕩着清幽的花香, 令人心神俱醉。

只見得一個少年于冰天雪地之間手執樹枝耍着劍花,少年白衣輕裘, 身形筆直清瘦,如芝蘭玉樹, 觀其相貌, 面若桃花中秋。他迎風而動, 光落在他的臉上使得他的相貌更加的不真切,竟添了幾分仙氣。

他的動作幹淨利落,瞧着真有幾分本事在身上。

身影綽綽, 便這一眼, 叫人永生難忘。

末了,他朝着聞清梨的方向對前方的學子揚眉問道:“我同你說了我會劍的, 這回可信?”

他的眼神裏頭有着少年人的傲氣,舉手投足之間也都是十足的矜貴。

聞清梨看着他的黑眸, 只覺一瞬天旋地轉, 便深陷其中。

謝瓊嬰雪中折枝做劍的這副場景,聞清梨至今都還記得。

聞昌在不遠處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那時候六十多的年歲,早已過了花甲之年,他這一生見過了無數的人,沒有見過謝瓊嬰這樣幹淨的人,他正心誠意,心思都寫在了臉上。

知曉他出生高貴,又有那麽多人的疼愛,想來只有如此才能将人養成這樣。

他先前就聽聞過謝瓊嬰此人,知曉其聰明穎悟當世無第二人可比。

後來接觸教育他過後,果真見得此人不同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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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心思端正澄明,絕頂聰明,卻不恃才傲物;出身高貴,卻從不瞧不起人,不論男女,不論尊卑。

或許因為自己是他師長的緣故,謝瓊嬰希望自己能夠去認同他,稱贊他。

但整整一年,他都未能如其所願。

國公府的權勢太過耀眼顯赫,崇明帝能夠去削大都督呂方的權,卻不肯對自己的生死摯友謝沉動手。大昭不能再經歷一次動蕩變故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縱使謝沉沒有這等心思,但不能容許謝家再勢大下去。

謝瓊嬰這人太聰明了,聰明得叫聞昌正害怕。

國公府的手上已經有了潑天的權勢,他這樣的人生在國公府,聞昌正擔心總有一日會威脅到天家之位。

他是大昭的首輔大人,他心懷萬民,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聞昌正覺得,謝瓊嬰不過是蜜罐裏頭長大的孩子,這樣的學生,最受不了的便是老師的磋磨。謝瓊嬰每每懷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時候,聞昌正只是冷眼相對,謝瓊嬰縱是做的再好,也換不來他的一句稱贊。

他要叫謝瓊嬰知道他所做的不過是無用功,縱使再怎麽用功老師也不會高看他一眼。

心理方面的打壓最是磨人,只此一年,少年心氣天翻地覆。

那一年裏,大都督府一分為五。謝瓊嬰或許能夠猜到呂家被分權是因為崇明帝忌憚往年功臣勢大,他或許會害怕?害怕下一個就會是國公府。

聞昌正不曉得。

他從一介貧寒書生走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不會是什麽心慈手軟之輩。但他這輩子從來不覺得對不起誰,獨獨謝瓊嬰一人。

就因為自己無端地揣測,他便要毀了他。

自從上一回歸家之後,謝瓊嬰近些時日也消停了一些,總是待在家中。

那日在城西看人鬥雞的時候,謝瓊嬰先走了一步,後拖杜鶴安替他下了注,眼見謝瓊嬰一直沒有出門,杜鶴安便帶着杜嘉樂一塊來謝府尋了謝瓊嬰。

偏偏好死不死叫那方要出門的謝妙蓉撞見了前來謝家尋人的杜鶴安兄妹。

杜鶴安和謝瓊嬰往來頻繁,那謝妙蓉先前自然是見過幾眼此人,然她慣瞧不起商戶,又見那杜鶴安穿得花花綠綠,比她三哥謝瓊嬰還要吊兒郎當,心中更是不喜。

前些回見面的時候謝妙蓉就沒少去譏諷杜鶴安,偏杜鶴安也不慣她的大小姐毛病,到了如今已經到了見面必掐的地步。

謝瓊嬰和宋殊眠本在和明氏還有席月打葉子牌,只聽得外頭小厮來報,說是杜鶴安帶着他的妹妹來了謝府,這會子和府上的三小姐謝妙蓉在偏門那處吵起來了。

謝瓊嬰見杜鶴安上門才想起來了那天鬥雞的事情,對明氏說道:“朋友尋來,對不住嫂嫂了,今天的牌局就先散了吧。”

明氏自然不會将此事放在心上,見來了客人尋他,便也不再這處多待,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謝瓊嬰已經起身就要往外出走,見杜嘉樂也來了,宋殊眠也跟着一塊出去了。

兩人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了杜鶴安嚷着大嗓門在那邊喊叫,“起開遠點,我可不想同你争争吵吵,個子小小就算了,怎麽心眼也就這麽點大。”

謝妙蓉本就身量不足,平日裏頭最是煩別人拿她的身高來說事,一時之間就跟被點了火的爆竹一樣炸開,“你說誰個子小,心眼小呢!你個大老爺們好意思說這話嗎?!若非當年我挑食,定然長得比你還要高!”

杜鶴安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時之間捧腹大笑,停也停不下來,宋殊眠遠遠隔老遠就叫這聲音刺痛了耳朵。

“哈哈哈哈哈哈!!你個小不點一天十碗飯也趕不上爺爺我來!!啊哈哈!!莫到時候身量不長......還叫自己吃成了個肥頭大耳來!”

只聽得謝妙蓉一聲怒喝,那聲音活像是咬破了舌頭說出來,“杜鶴安!我今天就要砍死你!”

說着謝妙蓉就要轉身會屋去拿了劍來,恨不能戳死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恥小兒!

還沒邁進門檻,就見得謝瓊嬰和宋殊眠從屋裏頭出來,這會謝妙蓉見到了謝瓊嬰就如同見到了青天大老爺一樣,扒拉着謝瓊嬰就開始哭鬧,“三哥!!他羞辱我!!”

那邊本還在角落裏頭躲着的杜嘉樂見到宋殊眠也來了,便走到了她的身邊去。宋殊眠見到杜嘉樂來了,也親昵地拉起了她的手來。

謝瓊嬰聽得一個頭兩個大,今天叫這兩個大嗓門湊到了一塊,能喊破了天來。那邊杜鶴安見她哭了,更加得意猖狂,湊到了她的跟前欠飕飕地說道:“你可莫要說胡話,是你先出言辱我,我再回譏于你。再說,多大的年紀了還告狀,當你三哥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小人不?”

這杜鶴安嘴皮子也是厲害,從不叫自己吃虧。确實是謝妙蓉出言辱他在先,她自知理虧,卻哭得更厲害了一些,“我不管!”

謝瓊嬰知道杜鶴安不會主動去招惹謝妙蓉,他對謝妙蓉說道:“你是我的妹妹,他是我的朋友,這樁案我斷不了。你要我為你出氣來他打一頓?那也行,你先走吧,一會進去我就揍他。”

謝妙蓉顯然不信,扭頭看到杜鶴安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便知道謝瓊嬰是在哄騙她,她還要鬧,謝瓊嬰不等她哭,就先說道:“那這樣你還不願意的話,你進去拿劍吧。你若要砍他,我不攔你。”

謝妙蓉哪裏能真的砍了杜鶴安,她雖然蠻橫,也不至于被人譏了兩句就要砍人。眼見謝瓊嬰明顯是偏向着杜鶴安的,謝妙蓉認清了形勢,只是惡狠狠地看着杜鶴安警告道:“你下次別叫我看見你了,再見你一回我定殺了你來!”

謝妙蓉說完話便往裏頭走了,那杜鶴安也不受這個氣,有話當場就要說,沖着謝妙蓉憤憤離去的背影說道:“你有種現在就砍了......”

話還未說完,就叫謝瓊嬰捂了嘴。

“唔唔唔唔唔......”杜鶴安一陣掙紮,卻怎麽也掙不開來。待到了謝妙蓉沒了影,謝瓊嬰才松了手來。

“你捂我嘴幹嘛?!”杜鶴安沒好氣的說道。

“好了好了,她被家裏頭的人慣壞了,就這樣的脾性,下回少碰面就好了。”

杜鶴安憤憤道:“這算什麽理由呀,被家裏人慣壞了?也沒見得你被慣壞啊。”

宋殊眠和杜嘉樂在一旁聽了納罕,這還不叫被慣壞?這謝瓊嬰在杜鶴安的眼中莫不是就像情人眼裏出西施,怎麽看怎麽順眼。

杜鶴安哪裏知道她們心裏頭想些什麽,見到杜嘉樂站在宋殊眠的旁邊沒好氣地說道:“你方才躲這麽遠做什麽?”

方才杜嘉樂一見到人要開吵就趕緊跑角落裏頭蹲着了,這兩人的嗓門果不叫人失望。

杜嘉樂道:“......因為哥哥有點丢臉。”

宋殊眠未想到杜嘉樂說話這樣直接,一時之間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杜鶴安不和杜嘉樂争,聞此也不過是嘟囔個一兩句。他從懷中拿出了幾張銀票,遞給了謝瓊嬰,謝瓊嬰接過一看,估摸一千多兩。

想來這便是押中了,他揚眉問道:“怎這麽多?”

杜鶴安沒好氣地說道:“壓左邊那只雞的不多,連我也壓了右邊的那只。誰曉得那雞品相這樣子好,結果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他擺手說道:“不多說了,越說越是氣人。”

謝瓊嬰見他這副模樣,不由輕笑了一聲,他曉得杜鶴安倒不是在意銀錢,而是那只雞辜負了他的期望。見到杜嘉樂在旁邊,他抽了兩張銀票塞給了杜嘉樂說道:“吶,謝哥哥贏錢了,給你拿去買零嘴吃。”

他語氣平淡,好像手上的不過是二兩、抑或是二十兩銀子,而不是兩百兩。

謝瓊嬰這副樣子顯然是将杜嘉樂當成了小輩,賭贏了錢見人在旁邊自然免不了要散財。

尋常人家的妻子向來不喜歡丈夫大手大腳的花錢,這謝瓊嬰倒好,當着妻子的面一給就是給個兩百兩的銀票。

見謝瓊嬰一給便是給了兩百兩,杜嘉樂百般推辭,“不成不成,這太多了......”

宋殊眠知道謝瓊嬰最不差的就是錢了,她從他的手上拿了銀票強塞到了杜嘉樂的手上,“你謝哥哥有錢,拿去買些零碎吃不打緊的。”

哥哥嫂嫂太過熱情,杜嘉樂看着手上的銀票也沒了辦法,只得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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